依依走出病房的時候太陽剛剛升起,六月的城市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霧氣中。
依依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感重錘一樣擊中了她。
一個月來,秦漢唐第一次睡得這么踏實,受傷后的他一直處于亢奮狀態。
這也難怪,他至今也沒能想清楚,作為防暴隊大隊長,他怎么就被幾個不值一提的小毛賊撂了片?
從警十多年來他啥沒遇到過,大江大浪都過來的老江湖一沒小心在小河溝里翻了那艘揚帆破浪的大船,他能不窩囊嗎?
那是一個月前的一天,演出結束的依依一個人背著那把心愛的小提琴走在午夜的街頭,五彩的街燈伴著形影相吊的她。
依依是團里的臺柱子,一把小提琴在她的手里就像得了什么靈氣似的,任你再高難的曲子也能被演繹得出神入化。
本來省里的樂團是想挖走依依的,可她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任你再優厚的條件巋然不動,仿佛市里的團是一個誤入熊市的績優股,依依堅信總有一天它會上揚的。
有人說,依依是有打算的,那個老團長都60幫邊了,憑依依的業務能力和人緣用不了兩年就會順理成章地接替他。
也有人說依依是在等一個人,那個人是她的中學同學,她們曾在某個月圓的晚上緣定三生。
面對種種猜測,依依總是一笑了之,不做任何解釋,任其自生自滅。
人生太復雜了,有的時候需要你特別的精明,而更多的時候還是糊涂一些的好。
那一天,依依堅拒團里要送她的車,一個人走在漸入安靜的午夜,聽高跟鞋把城市的馬路一聲聲敲響,她覺得孤獨有時也是一種美,盡管這種美是沒有一定的修養和境界難以品味的。
突然,從街心花園的樹叢里閃出幾條黑影,惡煞一般立在依依的面前,破襪子做成的頭套里發出惡狠狠的聲音,說是他們今天算是走運了,既要劫財又想劫色。
依依當時就傻了,劫財可以,一把小提琴,進口的,價格不菲,一個商務通手機,一幅白金鑲玉項鏈,一塊瑞士女表……
所有的一切都交了出來,但那幾個家伙細數著寶物,嘴里不斷發出滿足的嘖嘖聲,同時手腳不安生地在依依的身上游走著,并用一塊惡臭的破布堵了依依的嘴,就將她往樹叢里拉。
依依拼命掙扎,但毫無用處,那雙能將小提琴演繹得出神入化的手面對歹徒卻毫無做為。
依依想這一生完了,就在這個孤苦的夜晚。
就在這時,秦漢唐出現了,秦漢唐出現的時候已經喝高了,本來作為防暴隊的隊長他是不允許喝酒的,這是他們的紀律,作為警察遵守紀律是無條件的。
可是這一天秦漢唐卻將一切紀律拋向了腦后,去他媽的紀律,老子就是因為紀律才走到了今天。
秦漢唐的老婆三年前去了美國,當時說好了,兩年的時間,完事兒就回來。
秦漢唐當時有點戀戀不舍,可做為男子漢,他必須支持老婆的事業,盡管他要為此付出很多。
做為留守男士,秦漢唐有“三不”:不進娛樂場所,不親近任何女色,不變心。
當然這里有的是秦漢唐的做人準責,有的是紀律。
可兩年后,老婆卻變卦了,說什么,美國的天比中國的藍,美國的空氣比中國的清新,美國的人際關系比中國的簡單……總之美國的一切比中國都好。
她說讓秦漢唐請個假來美國一趟,進行個跨國約會,親自感受一下美國的好處,然后老婆和他一起想法把他也辦進美國。
秦漢唐開始不想去什么鳥美國,人家好是人家的,自己也不比黃頭發藍眼睛的美國人差什么,咱也有兩只手一個頭,咱下力量把自己的國家建設好不就得了?
再說了,美國是有著二百多年歷史的老資本,發展著來看真說不好誰比誰強。
可老婆在電話上說,秦漢唐無論如何要來一趟。
兩年沒見了,這兩口子再怎么著總不見面也不是個事吧,最近她十分想念秦漢唐。
秦漢唐當時就犯了難,他知道,做為警察,沒有極特殊原因是出不了國的,簽證難辦不說,就是紀律也不允許。
可他也明白,老婆是自己放出去的風箏,雖說線還在自己手里牽著,風箏如果想掙脫線的糾纏只是分秒鐘的事。
結果秦漢唐沒去成美國,那只飛在美國藍天上的風箏也自然而然地落入了鬼子手里。
秦漢唐就是在辦完跨國離婚手續的晚上拋開一切組織紀律喝醉的自己,就是在喝醉了以后遇上的依依,就是在營救依依的過程中受了傷。
傷不太重,但位置不好,傷在了面部,需要作一些修復術才能面對父老鄉親。
小毛賊一個也沒跑了,盡管秦漢唐喝醉了,但身手是不凡的,三個惡匪被秦漢唐用他們的褲腰帶綁螞蚱一樣串成了一串,依依用失而復得的手機清楚無誤地報了警,110開來的時候,酒氣沖天的秦漢唐又睡了過去,盡管此時他臉上流著血。
接下來,依依和秦漢唐無可奈和地落入了俗套,英雄救美人,美人以身相許,似乎合情合理。
但面對秦漢唐,依依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面對邪惡,敢作敢當,有一種仗劍天涯的凄美誘惑著依依。
當她得知秦漢唐是因為和老婆離婚才喝醉的更是覺得此人難得,現今社會誰人還提感情?
離婚又算個啥?
地球上人這么多,找個八老婆應該不算個事。
可秦漢唐竟然能為和老婆離婚喝醉自己這就太古典了,真他媽的動人。
依依覺得上帝終于在瞌睡了一萬年之后睜了一下朦朧的眼,秦漢唐是上帝送給她最好的禮物,不愛此人天地不容。
可是,就在依依和秦漢唐情感的火花剛剛擦燃時,鐘山卻從天而降。
鐘山是依依的中學同學,也就是人們猜測“緣定三生”那個人。
鐘山大學是學核物理的,鐘山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他要像兩彈元勛那樣為偉大祖國貢獻自己的畢生,他要依依手持提琴等他榮歸故里,結開她的麻花辮,穿上他做的嫁衣。
可是一別十年,鐘山依佛人間蒸發了一樣,依依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鐘山也許情有所屬,心有所依,十年生死兩茫茫。
依依對人生對愛情都已看淡了,怎么活不過是一百年,怎么過也就是一輩子。
可就在此時,經常亂點鴛鴦譜的月下老又做了一件臭不可聞的蠢事,讓這兩個人同時出現在依依的眼前。
痛苦的依依必須做出更痛苦的選擇,她覺得十年不見,鐘山是要承擔一定的責任的,為了鐘山依依冷面素心,拒絕一切誘惑,一把小提琴訴說著人生的無奈與孤苦。
而鐘山卻說,十年了他一刻也沒有忘記依依,只是他們的紀律不允許與外界聯系,今天他終于完成了他的任務,而且得了一筆接近天文數字的獎金,他的回來就是要和依依過平安穩定的日子的。
依依說,晚了,一切都晚了,就在一個月前的那個晚上,一切的一切已經注定了今生與鐘山無緣。
依依說,她已經有了秦漢唐,盡管十年了,鐘山的名字在她的心中山一樣穩固,可是就在送秦漢唐去醫院的路上,就在她抱起秦漢唐醉酒并受傷的頭時,那座山分崩離析,無影無蹤了。
依依說,一個人的一生總要得到一些什么,失去一些什么,有時失去的也許比得到的珍貴,但人還是要有一定的取舍原則的,每個人的不同,每個人生階段的也不同。
依依說,秦漢唐和鐘山無法相比,秦漢唐只是一個無名的警察,而鐘山的研究為國家的科研填補了空白是要名垂青史的,今后的鐘山定是身價百萬,名車豪宅,但她還是要選擇秦漢唐,這和報恩無關,有些事情是說不清楚的,尤其是感情。
依依不是圣人,當然也不是傻子。
依依也是肉體凡身,有著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她不敢直接面對鐘山,她也怕十年情感的積淀,所以依依沒敢直接和鐘山說這些話。
她是用了一個晚上的斟酌,一個晚上的時間,一個晚上的情感斗爭,用了十條短信,在酣睡的秦漢唐的床前發的。
依依知道,無論她怎樣做,無論她怎處心積慮地去做,總會于不經意間傷害一個人的,這個人要么是秦漢唐,要么就是鐘山。
可她也深知人生有時真的很無奈,取舍是必須的,她所能做到的只是盡量讓心靈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