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好耀眼,我張望著天空。草原上吹來的清風稀釋了這一份灼熱。
我徘徊于混沌,我漸漸忘卻一切,從此我不再害怕死亡。
——我曾見過一座塔,被陽光、清風、草原和鮮花包圍的塔,長滿爬山虎,生滿了銹。
它數次出現在廣袤的草原上,爬滿綠葉與繁花。青色的塔身銹跡斑斑。夕陽輝映,“沙沙”的風聲就在耳畔,撲面而來的是野草的清香,混合著泥土的潮腥。暖橙色的光鋪灑在天際,從塔頂緩緩落下,像給一幅舞劇拉上最后一幕。天色斑斕。星月遲遲。莫名的蒼涼漫上胸膛,我緩緩吐了一口氣,連呼吸也顯得小心翼翼。
順著塔內螺旋狀的梯子向上攀爬,“嘎吱”的聲響時不時傳來,讓人嚇一跳。塔內空空蕩蕩,涼風盤旋著,吹動角落里的雜草。“噠噠”的腳步聲久久回蕩。然而向來膽小的我卻沒有恐懼,我只感覺這里很熟悉,雖然現實中我絕對沒有見過這里。當我來到塔頂,開闊的天空展現在我的眼前。這里的四時運轉迅速,轉眼間,已是明月東升,朝霞滿天。春花秋月,夏雨冬雪。花開花落,花瓣落下的痕跡卻清晰可見。
恍然間,我感到如潮的目光。當我回望,卻只見一地殘葉隨風飄卷。但心底卻像浸在海水中,讓人一時呼吸不得。是誰?你是誰?
高塔如曇,消失不見。我站在草原上,四面莽茫。曠野暗下來,而我已醒轉。
已經有多少次夢見它了呢?這次卻不一樣。這次的蒼涼卻與往同。
夢中不再是高塔,而是一座危樓,模糊的,像浸在水里皺起的紙張。灰塵彌漫的樓梯間卻傳來孩童的歡笑。
兩個孩子手牽著手,跑過一道道走廊,透過半開的斑駁的木門,可以時不時瞥見有一大家子正聚在一起吃飯,歡聲笑語不絕于耳;有兩新婚夫婦在為什么瑣事爭論不休,用異地臟語吵吵嚷嚷;有孩子在孤單地做著游戲,對著積木或玩著橡皮泥;有老人在電視旁呆坐著,等著孫兒或兒女回家;有一盆栽養得極好,亮麗的花色透過窗簾,據說是個失戀的叛逆青年悉心養著,好像還是什么稀罕品種……他們就這樣手牽手,跑著笑著,跳著叫著,仿佛要一直這樣,直到世界盡頭。
陽光映照,無數細小的灰塵閃著微光,紛紛揚揚。
突然,尖叫聲響起,“轟轟”,樓房傾頹。
無數人化為煙塵消散,無論是那個總喜歡大聲嚷嚷的樓主,那對總喜歡吵架的夫婦,那一家總是熱鬧無比的人們,還是那盆讓鄰居艷羨的名花,那只呆在籠中總唱著哀歌的喜鵲,那個打扮前衛的小青年……一切化為一片廢墟,萬籟俱寂。
傷痕累累的我站在廢墟上,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只是昏昏沉沉。那只一直牽著我的手開始松開,我看到,一個微笑;我聽到,一聲呼喊。繼而,那個少年不在了。手心沒有了溫暖,臉上卻被無措的淚水浸得滾燙。
他倒在那里,以一棵大樹的姿勢,卻是無聲無息。
她不敢放聲哭泣,這一方世界太空曠,太安靜,不要打擾。
她眼角淚跡未干。廢墟已化為一片墓場。三兩的人影開始在墓地飄蕩,雪白的花在墓前怒放。
她的眼前,那一座危樓又拔地而起。
她又遇到了那個男孩。他們仍然是手牽手,笑著跑著。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隱約察覺到他在笑著。
窗外,風雨如晦。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呼呼地,風吹進了走廊,涼的,潮濕的。
緊緊相握的手掌,溫度卻不及眼底的熾熱。
醒來,我推開窗。天在下雨,又是一個令人討厭的昏暗的雨天。
我像往常一樣出門。但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我竟已走到一片墓地。突然,夢中的一切開始與眼前的景象重合。我驚嚇得幾欲大喊。
可是,這時,哀樂聲徐徐奏響,像飄在雨里的蛛絲,黏住了我的嘴角。
一陣目光,遙遙而來,如潮如海。我呆在了原地。
誰的葬禮?我聽到一個稚嫩、顫抖的聲音在發問。是我自己,我成了個小女孩。我望著自己小小的手掌,抬頭望到黑色的傘檐。我捧著一束雪白的鮮花,慢慢地,走到了那具銀白的棺槨前。目光消散了。我的心里空空蕩蕩的。
——一個男孩,靜靜地躺在那里,好乖好乖,臉上溫和地笑著。他生得真好看,特別是這一笑,就像冬日的暖陽。雪白的花,柔柔的,鋪滿棺底,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他似是嫌樂聲太吵,輕皺了皺眉。
“媽媽,叫他們不要奏了,吵著哥哥睡覺了。”我聽到自己說道。
“說什么胡話……”,一只溫暖的手掌握住了我,站在我旁邊的媽媽如是說道。她哽咽著,再說不出什么,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緊,緊到讓我感覺有些疼痛。我掙扎起來,掙開了她的手,向外跑去。明亮的禮堂在我的身后暗下來。
一陣嘈雜聲過后,我醒了。我還是自己的模樣,正躺在床上,時針指向上午6:20。
莫名的悲傷仍然久久纏繞著我,而夢中的場景在我腦海中飛速流逝。
晨光早已溢透窗紗,風吹著,灰白的花紋窗紗輕輕浮動著,樓下是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吵吵嚷嚷,滿是人間的煙火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