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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點眼

  • 惜馀春
  • 明恕
  • 3900字
  • 2025-08-20 13:44:56

虛懷院內,精舍寂然。

諦老金身像前,四十九盞長明燈靜燃,光暈昏黃,續照著幽冥之路。今日,正是虞帝周年忌日。

虞皎垂目,將刺血寫就的經文供于案上。清水、米粒、糕點,陳列井然。她指尖結印,低聲誦咒,尾聲迦長:“愿此甘露食,遍施諸餓鬼……悉歸彌陀國,蓮花化生早!”

音落,舍內唯余燈芯輕微的噼啪聲。

待最后一絲香燼散入空中,蘭若才趨步近前,稟報近日北派之事。

虞皎聞言,捻著念珠的指尖倏然一停。

消息是幾日前傳來的。當時聞訊,她眸底曾掠過極銳利的光——那預言是她為女兒精心所編,特征細節——額間那一點形同法印的朱砂,那個特定的生辰,乃至那些“祥瑞”——皆嚴密封鎖于諦教最高層。北派何以能尋得如此“完美”之人?

她當時便問:“八僧和長老,都驗過了?”

蘭若答:“是,都驗過了。”

她心下沉吟:對方既有本事“造”出這樣一個孩子,從真偽本身入手,怕是難破其局。但她從不輕易認輸。當即下令:“查那孩子籍貫。我們的人,也去驗。”即便北派將信息捂得再嚴,她亦相信麾下之力。

此刻,蘭若帶來了答案,聲音更低了:“那孩子……出自弭蕩縣。”

“弭蕩?”虞皎眼波微動。

那是南派根基所在……她恩師保乘大師如今就在弭蕩縣避官。

“京畿之內,同日同時辰誕育的嬰孩,不過寥寥數人。一月之內,遍訪尋得……北派何時有了這般效率?”她唇角牽起一絲冷意,“他們動用了多少人?可有五百?”

“并未有那般聲勢。”

“果然。”虞皎頷首,“是有世俗之手,借力其中。”

蘭若蹙眉:“北派竟勾結外人了?”

“他們推了幾人上來?”

“迄今三人。南派……慧球問,何時來接小娘子?”

“京畿尋訪,正常須耗時半載。如今這雷霆速度…”虞皎指尖輕叩案幾,“是在向我亮劍呢。”

蘭若窺著她面上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輕聲問:“貴主心中,已有計較?”

“有那么幾人。尚缺實證。”虞皎目光投向窗外幽竹,“真寂禪師交游廣闊,昔日連我二兄,都曾是他座下俗家弟子。”

旁立的弦歌脫口道:“莫非是夏本?”

“或也有他默許。”虞皎道,轉而問,“真寂近日見了誰?師敬的《百官行述》,可呈上了?”

師敬是諦教的斷事沙門,《百官行述》則記載了教內僧官的往來詳細記錄和異常舉動。

厚厚的卷宗很快送至案頭。

虞皎垂眸細閱。紙頁翻動,沙沙輕響。她目光掃過一行行記錄,疑對象的名姓竟一個未見。她反而微微一笑,合上了卷宗。

弦歌見她神色,便知她已洞悉。

“看來,有人等不及要我出關了。”虞皎語氣淡得像一縷煙,“便當是熱身吧。此人逼我現身,無非兩種結局:我死,此事無主;我活,必會反擊——他正好掂量我的斤兩。勝,則合作;敗,則邀功。”

蘭若道:“貴主閉關這一年,許多人已按捺不住。”

“將孩子送走吧。”虞皎吩咐。依諦教規矩,候選人需集中撫養,以待最終確認。

“慧球已填好冊錄,請貴主過目。”

虞皎接過。冊錄關乎女兒安危,北派定會傾力核查,不能有半分紕漏。她看到名姓一欄空著,提筆,蘸墨,落下兩字:

“虞攸”。

“攸?”一旁的弦歌湊近,念出聲來,隨即抬眼問道:“那小郎君呢?”

“侃。”虞皎以指尖蘸了清水,在紫檀案幾上清晰地寫下這個字。

蘭若凝眸看著水痕,頷首道:“‘侃’字,寓剛直坦誠,和樂從容,不妄語,言必有中,行必有當;‘攸’字,意悠遠安寧,道心堅久,隨順因緣,萬物各有其歸途。如此,剛柔相濟,陰陽和合,終能同歸清凈涅槃。”

“非也,非也!”弦歌立刻搖頭,聲音清脆利落,像斷了根玉簪,“你這般解,是要送他們去成佛了呀!太過超然!要依我看,得回歸字之本源!”

她眸光銳利起來,“‘侃’字右看乃刀形,是以言語為鋒刃,談笑間可誅心戮志;而這‘攸’字——”她以手作筆,在空中比劃,“像以手持杖,涉水而行。是說咱們小娘子,瞧著柔善,實能處天下之至下,而后摧城裂石,終有一日執掌那神權中樞!”

虞皎與蘭若聞言,皆是一怔,旋即同時眨了眨眼,訝異地望向弦歌。

“你何時對這等金石字形,有如此研究了?”虞皎問。

弦歌臉上立刻顯出幾分小小得意,下巴微揚:“我近日無事,翻了翻襄陽公主著的那部《鐘鼎彝器銘文疏證》,里頭考釋了許多上古金石器物和銘文,真是有趣得緊!”

“那本書啊……”虞皎的眼神倏地飄遠,聲音里摻入一絲難以捕捉的懷念與澀意,“是姊姊……和她夫君,二人合著的。”她幾乎不愿吐出后面那兩個字。

襄陽公主虞紀晦與達阇叔玉,也曾是書畫相和、金石同鳴,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

只是如今……虞皎早已不愿稱那人為“姊夫”。想來遠在苦厄之中的阿姊,亦不愿再認那樣的丈夫。

弦歌自知失言,猛地剎住話頭。她瞧見虞皎瞬間黯淡下去的神色,心中懊悔不迭,急忙伸出雙手在空中快速擺了擺,像是要驅散這突然凝滯沉重的空氣,語氣也變得急切而明亮,生硬地轉開話題:“哎!貴主您就說,我解得對不對嘛!”

虞皎被她這夸張的動作一攪,眸光微動,似是剛從一段沉重的回憶里被拽了出來。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在案幾上書寫“侃”、“攸”二字的觸感。

名字既定,因果便生。這因果的漣漪,很快就將蕩漾開去,直至——

宮宴間隙,絲竹暫歇。另一處精舍一角,香靄微浮。

玫瑾纖手執壺,為身旁三位重臣——中書令萇琇、禮部尚書夏綱、國子祭酒——徐徐續上香茗。水聲泠泠,襯得她嗓音愈發清越,如箏弦輕撥。

“今夜宮樂雖盛,”她似是不經意地提起,眸光輕掃過不遠處欽天監官員的席位,“只是方才路過,聽得只言片語,似乎諦教內部為那‘圣子’之事,頗起了些不尋常的波瀾呢。”

中書令萇琇,抬眸,眼中閃過一絲銳光:“哦?舒大家耳聰目明,不知聽到了何等趣聞?”

玫瑾唇角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趣聞談不上。只是聽說,北派尋得的那位嬰孩,竟似天衣無縫般契合了預言所述,一絲不差,倒將南派數月的苦心尋覓比了下去。真真是……天意難測,卻也奇哉。”

國子祭酒指節輕叩桌面,敏銳道:“一絲不差?世間之事,過猶不及。完美到了極致處,有時反令人心下發空,生出恍惚之感。南派……想必不會就此作罷吧?”

玫瑾微微一笑,如靜水投蓮:“祭酒明鑒。南派執掌諦教多年,深諳‘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之理。圓滿之中必存一線變數,方合天道循環。若就此定論,未免……失了磋磨與印證的真意。”

她稍頓,語氣轉為一種引人入勝的輕緩,“聽聞南派已上書,懇請舉行‘抓周大典’,以古禮法器感應天心,最終定奪。這般百年難遇的盛景,想來更具看顧呢。”

禮部尚書夏綱,擊節點頭:“此言大善!圣人降世,非同小可,豈能僅憑一紙文書定論?必當有天地共鑒之儀軌方可!這抓周大典,方是正理!”

國子祭酒沉吟片刻,追問道:“那北派找到的嬰孩,果真能應驗所有讖言?每一句,每一字?”

玫瑾神色淡然,仿佛在探討某件古玩真偽:“據說是的。無論是生辰八字、出生地之星象、乃至身上細微特征,與那浩繁經文一一比對,竟尋不出一處瑕疵。”

她話鋒微轉,望向國子祭酒,帶著請教的口吻,“祭酒是治學大家,當知這考據求證之道。若一份答卷完美得挑不出半分錯漏,其自身……或許便是最值得深究的錯漏了?”

國子祭酒眉頭緊蹙,沉吟道:“嗯……確是如此。天地造化,總有損益盈虧。若真完美無缺,反倒像是……像是……”

玫瑾適時接話,語氣溫和得像是在替他補全一個無關緊要的猜想:“像是有人持著那預言條文,按圖索驥,精雕細琢而出?當然,這只是小女子一點妄自揣測的拙見,做不得數。或許北派真是洪福齊天,天降奇緣也未可知。”

國子祭酒搖頭:“非也非也,大家此言,暗合哲理。過份完美,跡近于偽。此事,深究起來,怕是經不起圣人學問的推敲。”

玫瑾輕嘆一聲,似有薄霧籠上眉梢:“若僅是諦教內部誰上誰下,原也不干朝堂之事。只是妾所慮者,更深一層。北派行事風格向來……嗯……銳意爭先。若他們借此‘完美圣子’之大功,一舉壓服南派,整合了整個諦教……”

她聲音漸低,卻字字清晰,“那日后,這龐大的諦教,還會是朝廷熟悉的那個溫和的、輔佐王化的諦教嗎?”

中書令萇琇,目光倏然一凝:“大家的意思是?”

玫瑾傾身,聲音壓得更低,如耳語般:“妾近來聽到一絲風聲,也不知是真是假,說北派中有人放言,待他們借朝廷認可正位后,首要之事便是清理門戶,統一教義,屆時……”

她稍作停頓,留下令人心悸的空白,“恐怕連朝廷對宗教事宜的定制,他們都想爭上一爭,若效仿前朝‘政教合一’的舊事,豈非尾大不掉?”

夏綱勃然變色:“狂妄!教化之權,豈容僭越!若真如此,豈非我禮部失職,朝廷養虎為患?”

國子祭酒凜然附和:“正是此理!一個過于強大且意圖不明的諦教,于我玄教弘揚圣學,亦是巨大阻礙。于國于民,絕非幸事!”

玫瑾見火候已到,眸光流轉,從容收網:“故而,此番抓周大典,已非諦教一教之私事,實關乎國體與未來教化格局。若能有一個朝廷見證、萬民矚目的光明過程,產生一個讓天下人心服口服的結果,方能斷絕一切后患與流言。”

萇琇沉吟:“然則,朝廷如何介入?直接干預,恐遭非議。”

玫瑾嫣然一笑,如春風化開冰面:“萇令公慮事周詳。朝廷自然不便直接下場。但……”

她眼波在三人面上一一掃過,“若是中書門下、禮部、乃至國子監,以‘觀禮’、‘稽古’之名,派幾位博通經典、明察秋毫的大儒或重臣前往,名為觀摩盛典,實為見證公允,誰又能說出一個不字呢?這既顯朝廷重視,又確保了無人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差踏錯。結果若真,則朝廷得其人;結果有偽,則朝廷正其法。豈非兩全其美?”

夏綱擊節稱贊:“妙啊!此議甚妥!名正言順!萇相,下官明日便擬個條陳,我禮部理應派員觀禮!祭酒,國子監亦當派出博士,以學術稽考之名義同行!”

國子祭酒答道:“正當如此!此乃關乎學術真偽、教化根基之大事,我國子監義不容辭!”

萇琇緩緩頷首,最終拍板:“嗯……如此,既不落人口實,又能彰朝廷之威,安天下之心。依我看,可行。明日朝會,便可將此事奏明陛下,想必陛下也會準奏。”

爐香裊裊中,玫瑾執起團扇,輕輕頷首,仿佛只是促成了一場風雅的詩會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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