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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試心

  • 惜馀春
  • 明恕
  • 6776字
  • 2025-06-13 19:59:39

叔玉很快自那股無形的壓迫感中逃離,臉上換了副閑散笑意,道:“倒沒想到玄懿公主竟會選了晉王為法侶,我們在迢吳聽說時都怔了好一陣子。”

郁穆眼角挑了挑,語氣淡淡的:“是驚訝圣人的無恥,還是晉王的好運?”

叔玉微微掃視四周,確認無人偷聽,低聲勸道:“昭儀身居高位,更宜謹慎。恃寵而驕,終非長久之計。”

郁穆冷笑:“我不過隨口一嘆罷了。紀昀幼時便立誓終身不婚,圣人強逼她選法侶,又將虞宗室女盡數許配功臣——不論是出家的、在家的,是愿婚的,不愿婚的。就連我……也是從人家手里搶來的。五兄當年教我要以家族為重,我早無處可逃,難道連牢騷都不能發一句么?”

叔玉聽得郁穆語帶怨憤,不敢多言,只溫聲道:“當年勸昭儀,不過顧念昭儀安危。做兄長的,誰不盼著妹妹平平安安呢?這番話,私下說說便罷了,斷不可宣之于外。”

見郁穆神色略緩,叔玉趁勢續道:“你嫂子素日最掛念玄懿法師,聞知她做了教宗,既喜她夙愿得償,又惜她被逼成婚。說起來,若真要在圣人諸子中挑選,也當挑老大,怎么選了老二。”

“嫂子竟會說這樣的話,莫不是五兄聽岔了?”郁穆微微蹙眉,“太子與紀昀只是好友,并沒有什么茍且。”

叔玉看著妹妹,心中忍不住譏笑:“原來她不知道。可見玄懿多會掩藏自己的心思!”

叔玉微笑道:“你嫂子的意思是,即便要成婚,總要選個性情相投,知根知底的。況且玄懿又是那樣一個要強的,尋常男子未必能與她相契。”

郁穆頷首道:“這話極是。太子素來與人為善,晉王卻爭強好勝,性子火爆,圣人每談及,皆搖頭嘆息。”

叔玉若有所思地問:“晉王與太子,長得可像?”

“兄長從前與圣人同屬一司同僚,又是朋友,常往來夏國府,不曾見過太子與晉王么?”郁穆略覺詫異。

“那都是多年前的老黃歷了,那時晉王只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之后圣人便赴任邊疆,我與他只有書信來往。晉王過于淘氣,所以圣人帶晉王隨行教養,京中只留太子護家。太子雖然與我同為天子近臣,但職權不同,他們天樞衛素以面具覆面,神出鬼沒,只有他們內部之人,才知道對方身份。我便是偶遇,也難辨誰是誰。”叔玉苦笑搖頭。

“原來如此。”郁穆點點頭,“若論模樣,倒是一母同胞,相似非常。但二人性情南轅北轍,除去年歲,一站在一處,自是容易分辨。”

叔玉心底暗想:“這是挑了替身做法侶罷。”

叔玉憶起數年前陪妻子襄陽公主赴風荷園觀夜景之事。那夜,江畔微瀾,水光瀲滟。公主倚樓而坐,說想折花,他便親自下樓尋折一枝。

行至江邊,偶見一處涼亭中,熙載正與一名江湖游醫對坐。夕陽殘照灑在二人身上,一人華服輕敞,一人短打粗衣,竟談笑甚歡。

那游醫胡須雜亂,袖口破損,腰間掛滿藥囊與酒壺,靴底沾泥。兩人對酌高談,時而舉盞相碰,時而仰天大笑,灑脫得像不諳世事的少年郎。

叔玉心下并不驚異,素聞這位夏國世子少年時便混跡市井,與江湖游俠往來頻繁。見此情景,不過印證傳言罷了。

他上前寒暄。熙載與那游醫俱起身行禮,禮數周到,舉止從容。

那游醫自稱姓吳,舉止隨意,談笑間竟與熙載勾肩搭背,口呼“夏兄”,神情親昵得如多年莫逆之交。

然叔玉心細,察覺熙載雖神色鎮定,眉宇間卻隱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羞澀。那羞澀之下,又藏著幾分按捺不住的暗喜——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心思,既尷尬,又忍不住心中甜意。

寒暄幾句后,叔玉便借故上樓。倚窗遠望,見那“吳游醫”蹲在路旁挑燈吃面,吸溜之聲劃破暮色。偶有俏麗婦人經過,他便斜倚著吹起口哨,神態輕浮而市井。

這一幕,倒讓叔玉生出一縷似曾相識的疑惑。那“吳游醫”偶爾撥弄念珠的動作,竟與他的小姨子玄懿法師極為相似。那串念珠在指間游轉,如行云流水般自如,正是玄懿多年的習慣。

他低聲喚公主:“你看那游醫,可像哪位舊識?”

公主凝眸片刻,搖頭失笑:“并無甚異。五郎多慮了。”

叔玉未再多言,心中卻埋下了一個尚未浮出的疑團。

這日午后,陽光暖融,宮城之外的楊柳清輝仍如常一般靜謐雅致。薄風穿過廊下竹影,碎光斑斕如織,映在兩人對坐的茶案上。

夏瑞執盞微笑,開口道:“我雖未成親,卻也當過一次新郎。當年太子前妻進門時,正是由我代婚行禮。”

玫瑾冷哼一聲:“原來那缺德鬼就是襄武公呀!”

夏瑞苦笑著擺手:“我不過庶出,自幼失怙,伯母國公夫人一聲吩咐,哪里敢違抗?那年我才十二三歲,伯母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他頓了頓,神色略有些尷尬:“大兄離家出走之后,伯母覺得丟了顏面,便對外宣稱他染病避世。后來不知怎的,忽然起意要為大兄娶妻,或許想著有了位美貌新婦,就能把他勸回家門。”

玫瑾微微挑眉:“宿夫人生得美么?”

“美得像畫里的神仙。”夏瑞脫口而出,隨即又急忙補上一句,“自然……終究還是略遜都知三分。”

玫瑾早聽慣這類奉承,語氣冷冷:“襄武公倒也學會說這些混賬話了。”

夏瑞正色道:“論姿色氣韻,各有千秋。但嫂嫂自小體弱,氣色到底不及都知明艷。”

他稍頓,緩緩續道:“婚禮那日,我依伯母命,著新郎服,懷抱公雞,與嫂嫂行了拜堂之禮。宿家倒并無異議。”

玫瑾冷笑:“他們有何好介意的?國公世子的門第,抬高宿家一截不止。世間婚姻,本就是場黑盒,誰在意當事人如何。”

夏瑞一嘆:“都知總是一語中的……我那時年幼不懂,還以為自己是在替兄長操持喜事……唉,直到后來才明白,原來我這一番好意,反倒是害了大兄。”

玫瑾輕輕一哼:“是了,大多數男人哪會在乎?白撿個貌美如花的媳婦,合不合適有什么打緊?不要白不要罷了。”

夏瑞咬了咬牙,欲言又止,終是小心翼翼地望著玫瑾,眼里隱有一絲緊張:

他最害怕的,便是自己眼前這位,都知娘子,會不會正是兄長心上那位姑娘。

夏瑞微微低頭,像是要從記憶深處把往事一一撈起,語氣緩了下來:“婚禮一年后,大兄學成歸來。我早早守在驛站候他,那時與他同行的還有仲二郎及一名江湖游醫。二人見我,便自覺離開了。”

“他們未曾告知大郎此事?”玫瑾輕輕蹙眉,問。

夏瑞遲疑了下,輕聲道:“或許他們不想搬弄是非吧,這畢竟是家務事。”

玫瑾微微嘆息,目光復雜。她繼續追問道:“那大郎見著那位如花美眷時,如何反應?”

夏瑞的眼神漸漸沉入回憶中,語氣柔緩而低沉:“我當時滿懷好奇,眼珠子幾乎要黏在大兄身上。只見他入門后,目光在新婦身上略略一頓,眉頭微微皺了皺……可轉瞬便收斂神色,禮數周全,語氣平和,一字未提。”

玫瑾凝神道:“大郎應當識得宿夫人吧?我聽聞宿安與圣人私交甚篤。”

“識得是識得。”夏瑞輕聲應道,“但男女有別,交往終究淺淡。那日迎賓過后,大兄便徑自去見伯母對質。”

說著,夏瑞語調微微低了些,像在努力復述當時的一切:

“伯母早已安排妥當,院中張燈結彩,連周公之禮的禮服都備好擺在內堂。大兄站在廳中,語氣仍極為平和,沒有半分惱怒,只問伯母這是何故。”

玫瑾冷笑道:“國公夫人如何回的?”

夏瑞低聲學著伯母的語氣道:“伯母說:‘這是你父親與宿公舊年指腹為婚的約定,彼時已有誓言在先,如今年歲既至,當成婚矣。’”

“那大郎可有追問?”

“追問了。”夏瑞點頭,“大兄當時只問了一句:‘為何我從不知此指腹之事?’伯母回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何須知曉?’”

玫瑾冷哼一聲:“好一派家長作風,真是霸道極了。”

夏瑞嘆了口氣,繼續往下道:“伯母還說,婚事已滿一年,新婦已祭過家廟、拜過列祖列宗,內務井井有條,府中上上下下皆贊不絕口,望大兄識時務,莫要輕舉妄動。”

“伯母更允諾,只要安穩順從,伯父會上表至尊,便可按門蔭制封為五品將軍,日后更有郡守可做。若仍有介意之處,大可以補行一次拜堂,禮服已備妥在側。”

玫瑾冷冷一笑,道:“打個巴掌,再賞顆甜棗。換了旁人,怕是早就投降了。”

說到這里,夏瑞的聲音忽然低了幾分:“那晚大兄一直跟我喝酒……大兄說,他要感謝伯母呢……”

玫瑾聞言,指間動作微微一滯,目光定定地看向夏瑞,眉間隱隱透出幾分探尋之意。

夏瑞像是鼓起了好一番勇氣,才把這份埋藏許久的話緩緩傾吐出來:

“大兄說——正因伯母做了這場局,才讓他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心。那姑娘,他此生無可救藥地愛上了。”

玫瑾靜靜地看著夏瑞,沒有打斷。

夏瑞聲音越發低沉而溫熱,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傾訴著自己的心事:

“大兄說:那姑娘,離經叛道,張揚恣肆,野心勃勃,可她有一顆晶瑩剔透的心。明明身陷泥潭,卻偏要向著陽光努力生長,走旁人不敢走的路。旁人眼中的世間美色、富貴溫柔鄉,都換不來他心頭這份念想。”

玫瑾的目光輕輕一顫,手指無聲撫上茶盞。

夏瑞的聲音微微發顫,眼神一點一點專注凝聚在玫瑾身上,眼底像盛著炙熱而單純的光:

“大兄說,自遇到那姑娘起,他原本單調灰暗的世界,忽而五彩斑斕。窗戶像被她捅破了,看見了更廣闊的天空、草地、花朵。連世間的人事、際遇,都變得有了意義。若此生只剩最后一日,他亦只愿與她并肩而立,靜靜散步、吹風、說話——哪怕山崩地裂,也無怨無懼。”

夏瑞越說越動情,仿佛那是他的心聲,是他正對著意中人表白,他的眼睛亮亮的,都聚集在玫瑾身上。

“從前我不懂這種心情,現在我明白了,真的有這樣的一個玲瓏人……”

那一刻,他眼里的光亮全落在玫瑾身上。

這種真純、熾熱、不帶一絲猥褻與輕浮的目光,玫瑾已很久未曾見過。她有一瞬失神,唇角泛起一抹淺笑,帶著幾分輕柔,亦帶著淡淡自嘲。

她輕聲道:“公誤會了——那位幸運兒,并不是我。”

夏瑞顯然微微松了口氣,隨即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都知可知,那姑娘究竟是何人么?”

玫瑾抬眸望了他一眼,語氣輕緩:“那姑娘是我的朋友,只可惜,她已經成婚了。大郎注定要落空了……不過嘛——”

她唇角微翹,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大郎如今身在高位,若真想動些手段,將那姑娘收入囊中,也未必不能。”

夏瑞微微搖頭,聲音鄭重了幾分:“大兄那樣愛她,斷不會做那等小人行徑。”

玫瑾眸光微轉,輕笑低語:“哦?公這是在暗指圣人么?”

夏瑞一驚,忙連連擺手,語帶慌亂:“都知莫要取笑在下!”

他略頓了頓,旋即又忍不住低嘆道:“那姑娘……也是曲中人么?”

玫瑾輕輕一挑眉:“公何以如此猜測?”

夏瑞微微皺眉,聲音低了些:“大兄說,他愛上的那姑娘,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他的妻子。以大兄的身份家世,普天之下,什么樣的女子娶不進門?他既如此篤定,我聽著,倒像是秦樓楚館之人。”

玫瑾噗嗤一笑,眉眼間多了幾分悵然:“這便是世人的刻板之見了。世間女子身陷泥沼,豈止于青樓?嫁錯人,降不下階,改不了命,進了宮、入了侯門、陷入廟堂之爭,哪個不是困獸籠中?不過掙個名分罷了,卻也身不由己。”

說到此處,她微微抬眸,眼中一絲苦意一閃而逝,隨即又收斂如常。

夏瑞聽得一時語塞,良久才低聲續道:“他說他前前后后都想明白了,為何伯母會突然為他張羅婚事……伯母畢竟是過來人,比他自己更早看清了他的心思。”

他稍頓了頓,語氣愈發低緩,似在替兄長感嘆:

“大兄求學三年,從未往家中寄過一封信,卻一直在寫信給那姑娘。雖說信中多是討論些武功、兵法與學問的事。”

玫瑾聞言輕輕一笑,像是逗弄孩童一般:“他們能一同談武,便可知那姑娘也是習武之人。如此說來,公又何必往我們這些人頭上猜呢?”

夏瑞被逗得一怔,忽而恍然,抬手輕輕拍了下額頭,懊惱道:“是啊!是我糊涂了!”

玫瑾目光微轉,又似隨口閑聊般問道:“奚夫人如何知曉大郎一直在給那姑娘寫信?”

“有一次伯母問仲二郎是否有大兄的音訊,仲二郎說,大兄一切安好,叫伯母不必掛念。伯母隨口便道:‘那不如讓我也看看來信內容吧。’結果仲二郎拿不出信,伯母當場質問:‘是不是全寄去了那位姑娘手上?’”

玫瑾低聲一嘆,淡淡道:“女人的直覺,素來可怖。”

夏瑞點頭如搗蒜:“是啊。況且——仲二郎既與那姑娘熟稔到常可閱信之地步,若是尋常世家閨秀,怎會允他往來如此密切?若說是貴族小姐,怕也不大像。”

玫瑾輕輕一笑,嗔道:“說到底,公心里不就是覺得,憑著夏國世子的身份,世家小姐們誰不趨之若鶩?可有無想過,那姑娘或許另有身份呢?”

她眼中帶著三分調侃,語氣輕描淡寫:“或許……她本是有夫之婦呢?”

“都說了是姑娘!”夏瑞急得脫口而出,被玫瑾逗得面紅耳赤。

玫瑾含笑飲了一口茶,緩緩放下茶盞,目光卻漸漸逼了上來,眼中有一絲凌厲的銳色透出。

“公為何不直接問大郎,卻偏要旁敲側擊,來我這楊柳清輝探問?”

她微微一頓,語氣陡然收斂,輕柔中透著一縷不容回避的冷意:

“僅僅是……懷疑我么?”

楊柳清輝,日光正盛,窗欞上映著婆娑竹影。

而在宮城之中,正午時分的金光透過殿廊,斜斜灑落在朱柱碧瓦上。白鷺偶爾掠空而過,留下一道雪練似的輕響。

叔玉腦中卻反復縈繞著那似斷還連的線索。

“玄懿深陷絕境,夏熙載居然紋絲不動,這斷不符合常理……”叔玉思忖,“是我遺漏了線索。”

他心頭陡然靈光一閃,思緒如潮水般涌動——

諦教圣子之傳!

凈月尊者顯靈時,神鳥銜藥,仙樂繚繞,百姓奉為神跡。可若細想——

玄懿,江湖人稱“閻王敵”,素以醫術聞名,求診者絡繹不絕。若說那所謂“神鳥銜藥”,弄些治病金粉粉末糊弄百姓,易如反掌。

仙樂?那更不在話下。虞室宗親素擅音律,文皇精琵琶,虞帝乃樂中圣手,愛妻紀晦鼓琴,玄懿更是雅擅諸藝。圣樂齊發,莊嚴浩渺,豈非手到擒來?

至于那只所謂神鳥……叔玉嘴角浮出一絲冷笑:“十有八九是機關巧作罷了。虞帝素好巧技,暗器飛禽不過雕蟲小技。”

他思索間,腦海中忽然閃出一個最不愿承認的可能性——

——那圣子,與玄懿之間,是否有更深一層的血緣牽連?

這念頭一起,便如毒蛇入懷,越攥越緊。

難道……那孩子,是她的?

叔玉心跳如擂,面色鐵青。若此為真,那便遠非民間傳言可比,而是一場隱秘至極的宮廷秘謀!

熙載之冷眼旁觀,教宗之閉關潛修,諦教八僧之強推立圣——皆在一張無形之網中!

這一瞬,叔玉只覺寒意直透骨髓,汗意自脊背滲出。

于是,他向郁穆問起當初宮變的始末。

郁穆述說完宮變前后的種種,靜待兄長回應,見叔玉沉著臉,已連飲數杯酪漿,仍未出聲,終是按捺不住,輕聲喚道:“五兄,你在想什么呢?”

叔玉緩緩收斂了額間的陰色,低聲道:“教宗大人……如今是生是死?”

郁穆微微搖頭,語氣也低了下來:“我不知。她自宣布閉關,便連紀國公的婚禮也未露面。我曾試探著問過七公主,七公主當場嚇得發顫,幾乎舊疾復發。我便不敢再問了。只知她那精舍,除了兩個貼身侍女,再無人可入。”

叔玉目光如霜:“那就是說——即便她已在里面圓寂,只要那兩個侍女不言,世人亦不得而知?”

“正是。”郁穆低聲應道。

叔玉頓了頓,思緒電轉,繼續追問:“她閉關是哪一日?”

“去歲五月二十。”郁穆答得極準。

“距今八月有余。”叔玉喃喃。

他再問:“太子與晉王回京,又是哪日?”

郁穆想了想,道:“去歲四月二十六。就在宮變前一日。”

叔玉眼眸倏然一斂,一串數字在腦海中迅速排列組合。

——九個月,恰好九個月。

一條極細極冷的暗線自他心底緩緩爬升,纏繞心臟,如蛇纏其骨。他仿佛已望見那看不見的蛛網正在緩緩收攏。

“可她那時受了重傷,中了毒,又被斷了經脈……那孩子,竟也能保得住?”叔玉默念一聲,額角微跳。

他善于收斂神色,郁穆未覺分毫異樣,反倒疑惑道:“五兄為何細問這些?”

叔玉并未正面作答,只緩緩道:“晉王與教宗的婚姻,圣人遲遲未予承認,理由何在?莫非是行禮未備?”

郁穆冷笑:“禮儀樣樣周全。他不過是討厭紀昀罷了,哪里還需講什么理由?”

叔玉低語:“總要有個可對外的名目吧。”

“他說紀昀無子。那時晉王妾室生下長子,圣人便順勢扶正,冊封為正妻。”郁穆語氣中隱含怒意,“晉王那薄情寡義的性子,竟還要下毒害死紀昀,真真狼心狗肺!”

叔玉心底暗啐一聲:如此劇毒之后,仍能誕育……這圣子之名,倒真配得起。

他抬眸看著郁穆:“那諦教如今廣搜圣子,可是因為……教宗大人,已被判無救?”

“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叔玉佯怒,面色卻漸沉下來,又低聲道:“那圣人就不擔心么?”

郁穆輕嘆一聲,壓低聲音道:“聽聞那圣子,是凈月女相轉世……是個女嬰。圣人冷笑一句:‘女子翻不了天。’遂不再理會。”

叔玉聞言,眼中寒光一閃,低聲搖頭道:“輕視女子的力量,才是大大的失策。”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將心頭那條盤旋已久的暗線整理成了清晰的殺局。

數日后,虛懷院內,春光漸晚,檐下風動竹影,光影斑駁如棋局未定。

虞皎獨坐榻前,素手輕扣著青銅香爐,爐中裊裊輕煙旋轉上升,如同絲縷在空中織網。

蘭若步履匆匆而入,神情罕見地透出慌張,壓低聲音急急道:

“貴主——出事了!”

虞皎神色微斂,淡聲道:“說。”

蘭若聲音低急:“靖善寺那邊——北派尋得了一名圣子候選嬰兒!模樣、骨相、氣脈,幾乎與貴主當初散布的預言一模一樣!”

虞皎的手指微微一滯,香爐蓋磕在爐壁上,發出一聲低悶的輕響。香煙在空中微微停頓,隨即又緩緩旋繞而上。

蘭若咬牙道:“貴主原是按小娘子之相編定預言,天底下本不該有全數符合之人……如今竟被搶先遞了名冊!按理,連小娘子都尚未入冊——有人提前出手了!”

虞皎閉了閉眼,指尖微微用力,竟隱隱泛白。那一瞬,她向來沉靜如水的心弦,也終于被撕裂出一道極細極冷的口子。

香煙仍在緩緩盤旋,而她輕啟朱唇,低低吐出一句極輕極短的呢喃:

“……什么?”

聲音微啞,仿佛帶著被瞬間抽空的氣息。

風動竹影,棋盤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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