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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夜叩門

  • 惜馀春
  • 明恕
  • 5292字
  • 2025-02-09 21:05:27

熙載整好衣衫,款步至軟塌前逗那貓兒玩耍。

虞皎搬到冰碧館,那只喚作百翎的黑貓也隨之而來。

百翎與熙載甚是親昵,熙載手持逗貓棒,上下輕晃,那百翎便跳將起來,爪子在空中揮舞,喵喵叫著,煞是可愛。

熙載手不停,道:“蔡起發了檄文,言我等對你禮數有虧,便率軍從靖寧郡而來,劍指京都,要將你‘請’去皋蘭。現今蔡軍已圍了靈璧城。”

靖安郡乃入關中之要地,蔡起若想入關中,非得拿下此處不可。

“夏氏改朝換代,他坐不住了。蔡起是一個勁敵,不好對付。朝廷決定派誰應戰?”虞皎問。

熙載輕撫貓背,緩緩說道:“父親命提多羅為主帥,兼行軍總管,與行謐、龐開岳、奚軌、柯贊、賀蘭守善、呂岳鈞、丘敦達,率八總管軍,前去抵御。虧得你捐贈的那筆錢財,朝廷方能及時應對。”

言罷,又用手指撓撓百翎的下巴,那貓兒舒服地瞇起眼睛。

當是時,天下未平,凡邊地緊要州郡,皆設總管府,以統轄數州之軍。

“這樣的安排,你也同意?”虞皎問。

“我只是儲君,眼下更是主理內政,不在其位。”熙載放下逗貓棒,又瞧虞皎一眼,“提多羅曾勝蔡崴,爹有意栽培他。你不也舉薦過他么?”

虞皎輕嗤一聲,道:“我不否認令弟有將兵之才,只是他太過自負,無甚自知之明。做戰將自是極佳,勇猛非常,還能身先士卒。但為人剛愎自用,若要為主帥,非得有個能鎮得住他的中郎將或者軍師不可。”

“這些話,爹聽不進去。”熙載搖頭,苦笑道。

“令尊不是謙遜得很嗎?聽聞他在朝堂之上,與舊臣皆以姓名相稱,不以帝王自居。難道做不到從諫如流?”

虞皎接著道:“前番,久泰縣法曹候摩詰上表,諫言虞拒諫失天下,圣人應變虞法、慎言行,還著重指出,太常寺借民女服飾,擬于五月五日在玄武門演戲,不可取,望慎選皇儲官吏,防身邊人離間,令尊不是還獎勵并提拔他?”

虞皎輕輕冷笑,“他有意扶植令弟,做你的對手呢。如今這局勢,豈是做這些的時候?江山未穩,便急急黨同伐異,豈非自毀長城?這不是拿百姓的性命當兒戲么!”

熙載道:“我只能多舉薦些有謀略的將領,盼著一切順遂吧。”

虞皎自嘲一笑:“還是你我走得太近,我一日不死,令尊便一日不信服你的建言。”

熙載長嘆一聲,道:“你莫要往自己身上攬,這與你何干?”又道,“父親派了行謐和奚軌去,多少能盯著提多羅些。雖說讓提多羅做主帥風險極大,可如今朝廷也是無人可用。”

其實夏廷也不是真的無人可用,只是夏本不信降將,自家能帶兵的子弟又都在各地駐軍,京都倒只剩下兩個兒子。熙載是寶貝儲君,自然只能派經濟去了。

“行謐?一個文官?”虞皎哭笑不得,“莫不是有派系之爭?”見熙載似在思忖,又問道:“行謐如今擔的是何官職?”

熙載緩緩道:“行謐官拜納言,如今與右仆射宿安較上勁了。爹待宿公極為優厚,滿朝群臣無人能及。賞賜的服用玩賞之物,多得不可勝數;還命尚食奉御每日將御膳賜予宿公。上朝時,定要宿公與自己同坐一處;回了寢宮,也常邀宿公至內室敘談。平日里,爹不稱宿公之名,只喚其舊官名‘宿監’,凡宿公所言,爹皆無不應。”

“行謐與宿安原是好友,可宿公備受恩寵,行謐心中難平。他自恃才高,又屢建軍功,卻覺得地位遠不及宿公。故而在朝堂之上,總與宿公作對,宿公贊同之事,他必定反對。”熙載接著說道。

虞皎心中暗忖,這不就如同廉頗與藺相如的故事?只是這對好友,怕是難有“將相和”那般圓滿結局。

熙載又言:“正如你所說,爹每次上朝,都自稱姓名,還請貴臣同坐一榻。行謐進諫道:‘若太陽與萬物齊平,那天下生靈又怎能仰仗其光輝?如今圣人之舉,使貴賤失序,恐非國家長治久安之道。’爹卻答:‘諸位大臣皆是德高望重的舊同僚,又是平生親友,往昔歡情,怎可忘懷?你不必為此事憂慮。’”

虞皎心中明白,這哪里是單純諫言,分明是在暗指宿安。能與夏本同榻而坐的,除了奚家幾位和虞皎舅舅萇琇,便是宿安了。

但虞皎也明白,這背后絕非這么簡單,嫉妒只是導火索,這兩人必然有理念分歧。

果然熙載續道:“行謐治國主張激進創新,見解獨特且堅持己見;宿公為人保守,理政重穩定,維護現有政序與傳統治道。面對獫狁,行謐主張交好借力,曾出使并獲資助;宿公則擔憂過度依賴,恐有引狼入室之危。”

虞皎分析道:“宿安和行謐身為宰相,勢必要參與你的事務,看來行謐沒少雞蛋里挑骨頭?不過并非針對你,而是宿安。令尊嫌他煩,但顧念是從龍功臣,想把兩個冤家分開,以求相安無事。行謐也想借戰功升官,扳回一局。于是,各方一拍即合。”

虞皎從宿、行二人的關系中嗅到了一絲“生機”,這或許可以為她所用?

虞皎笑問:“令尊與宿安之間的瓜葛,我不敢輕易置喙;令弟與行謐是莫逆之交,自然是站在他那邊的,那么你呢?”

“我?”熙載失笑,滿是無奈,“我非要選一邊嗎?他們吵吵鬧鬧,搞分裂,我已經夠煩的了,怎么會想火上澆油、推波助瀾?”

“宿安可是你的老丈人,你就算不幫他,也不能去幫行謐。”虞皎微笑。

“天下事壞就壞在這里!明明是一件極易解決的事,偏偏就是因為各種各樣的關系,不得不走偏路。”熙載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日子,依舊平淡如水。外界的紛擾,她已不再關心,然而玫瑾時不時帶來些許消息,熙載也常與她討論。她不主動打聽,卻也不缺耳聞。

這日,玫瑾告訴她,奚威去世了。

虞皎想起當初,奚威代表夏本,勸她返俗成親,被岑頤罵得他無言以對,口吐鮮血,直到今日,他竟一命嗚呼。心中十分愧疚,念了幾句“罪過”,決定回去為他念經做法事。

“岑中書說的都是真話,是他自己心虛,怎么能怪你呢?”玫瑾為虞皎抱不平。

虞皎輕輕點頭,轉頭對弦歌說道:“派人去奚府慰問。”

奚威是她的姨父,這不免讓她想到母親和姊妹們。也不知道她們現在如何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他們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玫瑾看著虞皎的神色,嘆了口氣,問:“萇皇后如今在何處?”

虞皎輕聲道:“應該在貢清郡。達阇兄弟想攻打貢清的倉城,與夏縝交戰,結果大敗。東都的大臣門建議信兒,下詔招降夏縝。想著讓夏縝去攻打達阇元慶,待他們兩敗俱傷之時,局勢便可輕松掌控。信兒便命人帶著詔書前去勸降。夏縝與東都僵持許久,又需防備達阇元慶的威脅,時常擔心腹背受敵。于是兩邊一拍即合。”

在夏本改朝換代后,東都留守的韓王虞信在大臣的擁護下,登基為帝。

玫瑾道:“夏縝是一位梟雄,希望他能擊潰達阇元慶,接回萇皇后。”

虞皎想著母親,心頭忽然涌起一陣深深的無奈。

母親曾是萇國公主,曾踏過千山萬水,來到虞國和親。她曾年輕、柔弱,帶著一顆溫婉的心,踏入這片陌生的土地。誰曾想,沒過幾年,虞國就取締了萇國。后來,她做了皇后,母儀天下,曾是無數人仰望的尊貴之人,但命運卻給了她無盡的折磨——國破家亡,所有的榮華富貴如同一場空夢。

丈夫、兒子、孫子,相繼死在眼前,忍受著沉重的痛苦,被叛軍挾持,一路顛沛流離,生死未卜。

而她呢?卻偏安一隅,貪婪地享用愛人的溫暖和摯友的陪伴,活得如此安逸,仿佛世界與她無關。每一日的幸福,都讓她與母親那段破碎的命運更加遙遠。

她無法為母親做什么,心中愧疚愈發沉重,如一塊壓在胸口的石頭,難以喘息。

七月的夜里,寂靜無聲,忽然間,門外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打破了夜的寧謐。

虞皎從夢中驚醒,微微睜開眼,意識還未完全清晰。最近她總是淺睡,夜里一有風吹草動便驚覺。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上外衣,輕步走至門邊。

“是從緣么?”她低聲問。

“貴主,宮中有急召!”從緣焦急的聲音在屋外傳來,急促中帶著難掩的緊張。

這個時候?

虞皎抬頭望了望窗外。夜色深沉,星辰黯淡,時間不早了。她心中一緊,恐怕是前線出了變故。

“是西邊出事了?”她問。

“是。”從緣的語氣急迫,滿是擔憂。

“我知道了,稍等片刻。”虞皎淡淡應道。

她不慌不忙地點燃了燭火,火光微弱卻堅定。走至床榻邊,輕輕推了推熟睡的熙載:“多聞,宮中急召,二郎出事了。”

熙載剛開始還睡眼惺忪,“嗯”了一聲。一聽見前線出事,渾身一個機靈,登時清醒過來,連忙要衣服來穿。

眨眼間,熙載已經登上靴子,正穿中衣。

虞皎從衣架上取下袍服,幫熙載穿上,給他理順。

熙載低聲道:“西邊若是徹底破了,京都恐怕也難保。”

虞皎給他系上革帶,輕輕道:“別慌,總會有辦法的。”

熙載一把將虞皎摟入懷中,低聲叮囑:“照顧好自己,等我的消息。”

翌日晚,熙載回到冰碧館。虞皎正坐在桌前,一只手托腮,啃著一枚紅彤彤的李子。

熙載看見桌上盛著滿滿一盤李子,隨手拿起一個,只一口,酸得他眼淚都下來了:“好酸……”

“嗯?你回來了?”虞皎抬手接過熙載手中的李子,咬了一口,“哪里酸了?你不吃,給我吃吧。”

“你真是越來越嗜酸了!”熙載看虞皎大快朵頤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

“你吃飯了沒?”虞皎看出熙載十分疲憊,恐怕從昨天夜里就一直開會商討,根本沒有休息。

熙載搖搖頭:“別麻煩,隨便吃點就行。”

冰碧館設有小廚房,可以進行簡單的烹飪和加熱。

“只有小米粥和醬菜。”虞皎笑著道。

“小米粥好啊,養人。”熙載微笑,稍顯疲憊地坐下。

不一會,弦歌就端上一盆熱騰騰的小米粥。

“究竟出什么事了?”虞皎在熙載對面坐下,一面為熙載盛粥,一面問。

“大敗。八總管軍被全部擊潰,陣亡過半,三位大將軍被俘。眼下局勢不容樂觀啊!若是節節敗退,京都只怕也會被戰火席卷。”熙載一面喝粥,一面答。

從熙載的話語中聽不出什么憂慮,表現得十分平靜。

“這么說,西邊的門戶被徹底打開了。究竟怎么回事?”連虞皎都沒想到居然是如此慘敗。

“此次雙方都派了重兵。提多羅原想以逸待勞,使用疲敵之計,耐不住蔡起多次罵戰,他便開營陳兵示威,一下就被蔡起軍沖潰。”熙載解釋道。

“各路軍閥所將之兵,原先都是農民,軍心不穩,軍紀松散。如今的戰爭,拼的就是士氣。”虞皎道。

“蔡起軍實力不容小覷,圣人已任命我為主帥,指揮作戰。這是作戰方略,你看看。”熙載從袖從掏出一份文書,遞給虞皎,又盛了一碗粥。

虞皎仔細閱讀后,點點頭:“你的方略很好,對雙方兵力的度量把握相當精準。若令尊早選你做主帥,也不至于如此慘敗。”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不過,現在最難的,絕不是方略,而是士氣。”

熙載道:“沒辦法,只能背水一戰、破釜沉舟了。蔡軍都打到家門口了,不戰,只有死路一條。我最擅長增強士氣了,這個你放心。”

“你原是義師最服氣的主帥,由你來帶他們,他們自然信心大增。但這還不夠。”虞皎給熙載夾了一筷子醬黃瓜。

“不夠?”熙載抬頭看著虞皎。

“還需要——長自己志氣,滅對方威風。若對方主帥不是蔡起,而是其子蔡崴呢?蔡崴為人殘暴,蔡軍不滿他者甚眾,彈壓不住將士。行百里者半九十,沒有什么比功虧一簣更令人氣餒的……”虞皎緩緩道。

“暗殺蔡起?”熙載何其聰明,一下就明白了虞皎的意思。

“這原是你擅長之事。此計如履薄冰,不到萬不得已不為之;然若成,可抵十萬雄兵。以你眼下的情況,卻做不得了。”虞皎道。

虞皎微微一笑,眼中閃爍著志在必得的光芒:“太子殿下,我們應該合作。”

“你有耳目在蔡起身側?”熙載放下碗,思索片刻,問。

從外滲入,單槍匹馬闖敵營,刺殺對方主帥,需要極強的偵查能力和武功,能短時間完成任務者,萬一挑一。而從內攻破,卻容易得多,但需要長期的潛伏、草蛇灰線,對布局者和潛伏者也是不小的考驗。

“還記得岸幘嗎?你們剛進京時,我就派他去蔡軍接頭了。蟄伏不動,待戰而起。這是安插耳目一貫的手段。”虞皎輕描淡寫地回答。

“我記得他輕功想當了得,是泰和派俗家弟子。蔡起武功不弱,還是要慎之又慎啊!”熙載道。

熙載思索片刻,道:“那我會選擇讓提多羅掛帥。他到底是能帶兵的,棄瑕錄用,讓他戴罪立功。而且他曾戰勝過蔡崴,不至于犯怵。”

外頭夜風輕拂,冰碧館內寂靜無聲,只有熙載和虞皎的低語在空曠的房間中回蕩。

暗殺蔡起的命令下達后,熙載便再未踏入冰碧館。起初,虞皎心中尚有些許波瀾,仿佛空庭少了風,靜得令人不安。然而,時日久了,她竟也漸漸習慣了這份“缺席”。

或許,習慣本就是人心最深的麻木。她依舊每日焚香、撫琴,偶爾望著窗外那株老梅,心中卻不再有漣漪泛起。仿佛熙載的來與去,不過是她漫長歲月中的一段插曲,曲終人散,終歸平靜。

三曲的歌舞愈發頻繁盛大,連楊柳清輝的客人也日漸增多。

虞皎閉門不出,好不容易等到玫瑾得空前來探望。

玫瑾聽著遠處隱約的絲竹聲,冷笑道:“這繁華之地,越是戰亂,越是歌舞升平。你可知為何?時局愈亂,人心愈傷,愈需慰藉。或求諸歌舞,或求諸宗教。”

虞皎無奈一笑,在諦教近二十年,無人比她更懂此中緣由。

玫瑾輕搖團扇,掩住下半張臉,輕笑道:“夏本可真會給兒子找借口,明明指揮不當,偏說是病重,底下的將領自作主張。掩耳盜鈴!這等鬼話,誰信?”

她頓了頓,又道:“你那前夫這次可捅了大簍子!客人們前所未有地恐慌。聽說蔡起將陣亡將士的尸身筑成京觀,足有四丈高。過往百姓,無不顫栗。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如今整座京都夜不能寐。”

京觀,虞民間稱為“骷髏山”,乃戰勝方將戰敗方尸體堆積于道旁,覆土成丘,用以炫耀軍功或震懾敵人。

虞皎淡淡道:“蔡起素來殘暴,每破一陣,所獲士卒皆殺之,常斷舌割鼻,或將人置于石臼中舂搗致死。”

玫瑾蹙眉,以團扇掩面,啐道:“真不是個東西!”

虞皎搖頭道:“眾生皆苦,戰火紛飛,生靈涂炭。京觀之舉,實為暴戾,以敵首筑塔,非但無益于平息仇恨,反增怨念,輪回難解。昔日夏公亦曾筑京觀,雖為震懾敵膽,卻亦有違慈悲之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今日之敗,豈非前因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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