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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身無長物

  • 惜馀春
  • 明恕
  • 6712字
  • 2023-08-13 16:53:03

太極殿東面,文明殿。此處寬闊僻靜,參拜往來,再是便利不過了。

夏本從前就對此處心向往之,當(dāng)下也不做多用,早早地請了京中各士族話事人相會于此。

因為虞帝南巡,許多大臣伴駕,故留在京城的多是一些德高望重、世代高官的名流。前來赴會者寥寥無幾,除了仲、枚、蔡、宿四大家,其余各族族長或年老不行,或恰好抱病,均央托子侄來此。

夏本心中頗為不悅,面上卻不肯露了,仍笑著讓眾人坐了,口中道:“今日請諸位來此,不過有一事同諸位商量……”,他見眾人皆不答,續(xù)道:“如今本入京師,欲依前言——立燕王,扶帝室;欲廢舊政,另立新款。不知諸公有何見解?”

京兆仲邕便道:“法令立廢自有國家斷奪,吾等不在其位,不敢謀其政。”

這仲邕乃是太傅、光祿大夫、滑襄公之孫,左光祿大夫河南懷公之子,仲挺之從兄。如今祖父留下的滑國公一爵由兄長那一支襲了,他襲了父親的河南公之爵,其妻乃是當(dāng)今虞帝之侄女,玄懿法師之從姊。

京兆仲氏“逍滑二府”本就與皇室交好,深沐皇恩。而這仲邕也算得上是皇親國戚了。所以他一開口,其余諸家也連忙附議。

今郡蔡珅因道:“不知夏公有何高見?”

夏本怎料是這場面,因笑道:“不過廢苛政罷了。本乃粗鄙之徒,不及諸位久在京師,甚有遠(yuǎn)見,故而詢問。”

蔡珅微笑道:“聽說夏公入城前已與百姓約法三章。既如此,吾等再無異議,不過請夏公依循舊例便是。”

夏本聞?wù)f一怔,反問道:“蔡公所言舊例是?”

蔡珅笑道:“先是燕王、玄懿法師令廢至尊封建十事,所立新政頗為完善,如今夏公照舊便是。”

夏本心中大為驚疑,口內(nèi)道:“諸公再無他求?”

京兆枚延壽見今郡宿逸之一言不發(fā),遂道:“今聞夏公查捕拒降之人,稱其為‘不從義者’,玄懿法師盡孝守城,還請免責(zé)。”

夏本微微納罕這玄懿究竟是何人物,竟能讓世家為其如此求情,猶自思索,只聽眾人告辭之聲,一時也不理論,恭恭敬敬地親自送了出去。夏本自省同這些矜貴世家也算得上有些交情,今下自己已經(jīng)接管京師,這些人竟還如此不買賬,不免得心中惱怒。

待目送眾人乘車離去,夏本便問身邊兩位謀士可知蔡珅所謂新政。這二位謀士都是自澤平起兵就一直在夏本身邊效力,一為大將軍府長史,名宿安;另一人乃是大將軍府司馬,名行謐。

二人皆答不知。

夏本聽說,無奈嘆了一聲。夏本想著自己也算是出身甲等貴族,今下已經(jīng)接管京師,這些人竟還如此不買賬,不免得又疑又怒。

夏本又轉(zhuǎn)頭對著宿安道:“宿監(jiān)與宿逸之既是同宗,何不前去查探一二?”

宿安的確是今郡人,與宿逸之同出一族。其父曾任絳州刺史,在宿安年幼時,父親便去去世了。于是諸位兄長輪流撫養(yǎng)宿安,將他拉扯大。宿安十四歲時,補(bǔ)官本州主簿,后因父蔭,任左親衛(wèi)——就是仲挺如今所任官職。

宿安后來也先后擔(dān)任了一些官職,也不過在六品打轉(zhuǎn)。宿安與夏本原在宮中擔(dān)任禁衛(wèi)武官時便相識了,后來因為一些機(jī)緣,宿安與夏本更是情同手足。或許冥冥之中的機(jī)緣巧合,或許是謀事在人的有意為之,這一對朋友竟然在澤平郡又相遇了。

這一次,夏本成了北部邊境澤平郡的留守大人,同時兼任掌管澤平郡離宮事務(wù)的宮監(jiān),而宿安是澤平宮副監(jiān)。老朋友成了上下屬。夏本一直呼宿安為“宿監(jiān)”,而不稱其名。

宿安微笑,躬身回答:“世子已遣犬子宿瑜往拜宗親。”

宿安雖然須發(fā)花白,但他生得朗目疏眉,姿容俊偉,他這淡淡一笑,反而顯得有幾分風(fēng)流魅力。這種魅力混合著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滄桑與溫文爾雅的內(nèi)斂,仿佛每一根胡子都有一段獨(dú)特的故事。其子正是熙載幕府參軍宿瑜。

夏本聽了,拍了拍宿安的肩膀,欣然而笑:“咱們都老啦!辦起事來都不如孩子們周道!”

宿安微笑道:“主公寶刀未老,仍舊英明神武!世子深謀遠(yuǎn)慮,超全絕倫,也是主公教導(dǎo)有方啊!”

夏本眉開眼笑:“你這嘴啊!”

這時行謐上前作揖,提及軍中之事,請求夏本定奪。待整飭諸事畢,夏本忽的見東面立侍一位宦官,靈機(jī)一動,便向那宦官招了招手。

那宦官忙小跑進(jìn)夏本跟前。

夏本神色溫和,道:“內(nèi)官如何稱呼?”

那宦官忙賠笑道:“夏公只喚下官長物便可。”

夏本見他身姿高大挺拔,全無畏葸之色,很是喜歡,便隨口閑話:“你一直在這殿中伺候?”

那長物道:“是。”

夏本從容笑道:“那位玄懿公主芳齡幾何了?”

夏本想從這長物口中套出話來,不著急上來就問,故意先拋出一些閑話聊聊。

長物想了想,道:“仿佛二十五了。”

夏本仔細(xì)回想那玄懿的形容,頷首道:“公主瞧起來倒很老成,難窺年歲。”

長物道:“公主生性沉穩(wěn),又檀林修行多年,自然瞧起來老成些。”

夏本聞?wù)f,便道:“公主修行多少年了?”

長物回道:“十九年了。”

夏本想著這宮廷中人許知曉不少秘事,便道:“我記得先帝時,我姨母鐘離皇后病危,玄懿公主于是自請出家祈福,之后鐘離皇后果然痊愈。鐘離皇后仙去已然十五年,難道至尊便不曾提及讓公主還俗婚嫁么?”

“提過,公主均回絕了。至尊忙于政務(wù),便再未提及。”

夏本低聲笑問:“公主可是自有蕭郎?”

行謐不意夏本竟問出這等無禮失敬之語,微微蹙眉。行謐雖然做了反臣,但心中對玄懿法師這位諦教名人還是十分敬服的。

長物想了想,道:“這倒未曾聽聞。”又笑道:“夏公別看玄懿公主年輕,可她在諦法方面卻頗有建樹,想來至尊也是希望她能夠在檀林為朝廷助力。”

“哦?此話怎解?”

“公主六歲出家,十二歲便登壇講法。至尊巡游四方,所到之處皆設(shè)有道場,玄懿法師便聲名大噪。公主精通西國諸語,譯作等身。

“迄今為止,已然譯《百家禪要》三卷、《阿彌陀佛經(jīng)》一卷、《賢劫經(jīng)》七卷、《般若經(jīng)》一部、《佛藏經(jīng)》四卷、《譬喻經(jīng)》一卷、《梵天經(jīng)》四卷、《菩薩藏經(jīng)》三卷、《法華經(jīng)》八卷、《維摩經(jīng)》《華手經(jīng)》十卷,《智度論》百卷、《百論》二卷,《十誦律》五十八卷。

“尤其是《法華》《智度》一出,堪稱破神之文,即刻便奠定玄懿法師在諦教中之地位。而其所著《實相問》深入淺出,辭喻婉約,頗為世人稱贊。”

夏本暗暗稱奇,沒想到這位深居宮廷的宦官竟然對玄懿法師的作品如數(shù)家珍,搞不好這人大有來頭,他的立場極其可疑。他不露聲色,仍然微笑頷首。

長物見夏本點頭,于是繼續(xù)說道:

“這些年來,京都聚集了不少外國僧人,多是為玄懿法師而來。夏公若是在坊間百姓家轉(zhuǎn)轉(zhuǎn),只怕家家都張貼有玄懿法師的年畫,甚至夏公家中也有。且公主一直推動佛玄合流,與玄家亦有不淺的交情。

“諦教一直便是我大虞之國教,百姓深信不疑,燒香拜佛之徒絡(luò)繹不絕自不必說,王孫公子中虔誠教徒亦不在少數(shù),連歷代帝后都是受戒居士。自南北一統(tǒng),至尊多推以教化,諦教便是上佳良選。在檀林中有這么一位德高望重、一呼百應(yīng)的女兒,至尊又如何舍得令其返俗呢?”

夏本凝視長物許久,未曾看出什么破綻,順著長物的話說道:“是這個理。不知這京城留居了幾位公主?”

“各府公主均伴駕南下了……倒是魏王府有位養(yǎng)在大內(nèi)的不曾,只是那位公主年方五歲,夏公不必多慮。”

“玄懿公主素不伴駕么?”

“伴駕次數(shù)不多。下官記得夏公于元緒七年至九年在京任殿中少監(jiān),此職乃是至尊近臣,常往來大內(nèi),難道竟不識玄懿法師?”

這殿中少監(jiān)為殿中省之次官,官階為從四品上,掌官皇帝衣、食、住、行等事務(wù)。

夏本未曾想眼前這位普通的宦官對自己的履歷也了如指掌,不免有些驚疑,警惕道:“吾從前與內(nèi)官相識?”

“不相識。只是天子腳下,人人皆好言政,尤其是這大內(nèi)。下官余者不論,就是這記性尚拿得出手。夏公若不信,大可隨意指三人之名,只要這三人曾任職京中,下官定能說出其淵源來。”

“旁人我不知,也無對證。你既知吾,且說說吾!”夏本沉吟片刻,道。

“令尊夏焜曾任御史大夫、安州總管、柱國大將軍,襲封夏國公。夏公生年是丙戌狗年,乃是令尊第五子。長至六歲時,令尊仙去,襲夏國公爵。夏公從母乃是先帝皇后鐘離氏,故夏公幼養(yǎng)大內(nèi)。

“太初元年,公歲十六,任千牛備身。太初十六年,任譙州刺史;十九年,轉(zhuǎn)隴州刺史;二十二年,轉(zhuǎn)岐州刺史。

“元緒元年,任成皋太守;四年,轉(zhuǎn)樓煩太守;七年,征為殿中少監(jiān);九年,遷衛(wèi)尉少卿。

“至尊征東夷,詔公督運(yùn);道客之亂,公兼知關(guān)右諸軍事;十一年,公往嶺西、今郡黜陟討捕。

“十二年,遷右驍衛(wèi)將軍。十三年,為澤平留守。”

長物微笑,“至于世子,我亦知之。世子生年是太初九年。元緒四年任左親衛(wèi);九年出任蒲坂縣令,同年丁內(nèi)艱。至今并未起復(fù)。”

“內(nèi)官再說說夏縝。”

“夏公,這夏縝之事人盡皆知,可不要白白浪費(fèi)了兩次機(jī)會!”長物笑,看著臉色有些不好的行謐,“行司馬可是夏縝的岳父,或許行司馬還比下官知曉更多內(nèi)情呢!”

行謐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夏本瞥了一眼行謐,又提了兩人,長物皆能答出。夏本不禁暗暗稱奇,能背出許多顯貴的履歷在官員之中并不罕見,但是對于僅僅是對朝局感興趣的圍觀群眾,確是寥寥無幾。

夏本一時看不出這人是為了夤緣攀附、故意賣弄,還是真才實學(xué)、嶄露頭角,也不置可否,又問:“聽聞至尊南巡后這宮中事均由玄懿公主作主?”

長物笑道:“不知是何人胡說,至尊離京前事事交代分明:軍營之事由汲、狄二將軍作主,朝政之事自是由燕王作主,哪里又有玄懿公主的事了?想來燕王在玄懿公主身邊教導(dǎo)方有了這些胡話。”

夏本聽了這話,方展顏微笑道:“是這個理。”

夏本不想再繞圈子了,單刀直入:“不知這玄懿公主與世家有何牽扯?”

長物笑,反問:“夏公竟不知這京城里的風(fēng)云么?”

夏本聽他話里有話,忙謙遜道:“內(nèi)官請說。”

長物道:“夏公知道至尊寵臣都有誰么?”

夏本想了想道:“徐國公達(dá)阇述和內(nèi)史舍人楊懋世。”

長物笑道:“如今夏公還得加一個玄懿法師。”

夏本擺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樣,道:“我知公主頗受圣寵,只是不解內(nèi)官此言。”

長物顯然感受不到夏本的誠意,只是看著夏本微笑。夏本見長物雖然在笑,那笑卻十分冰冷,目光銳利有如黑夜中狠戾鷹視。夏本只覺心里毛毛的,什么時候攻守之勢異也了?

夏本起身一拜,為先前疑神疑鬼道歉,又虛心請教。

長物頷首,方嘆道:“夏公,世殊時異了!夏公以為京師為何久攻不下?僅是因為兵精糧多?非也,非也!京中名流世家均聚于玄懿法師麾下,整座京城稱得上是鐵板一塊!”

“玄懿法師不過一女子,竟有如此本事?”夏本大駭,不禁道。他自己也是貴族出身,貴族之中派系林立,連歷代虞帝都做不到一言堂,玄懿一黑衣僧人又豈能做到?且聽這位內(nèi)官有何主張。

“夏公此話差矣!令嬡于京畿將兵數(shù)萬,號稱‘巾幗軍’,可謂女中豪杰,奈何看輕女子?”

夏本也自知失言,連忙請教。

長物笑道:“正是這個‘寵’!玄懿法師乃是高僧,男女往來無可非議,不論世家寒門還是僧道禪尼,公主無不結(jié)交。至尊亦多用公主論薦之人,這三省之中不知多少出自公主門下。雖非權(quán)傾朝野,總推不開炙手可熱。大內(nèi)千牛備身哪個不想巴結(jié)公主?

“這公主所薦之人往往出自關(guān)中或嶺東舊族,眼下夏公所捕的商承志兄弟和枚信便常常私謁公主。況公主風(fēng)姿特秀,頗有文采,常與世家宴飲,為地望所親。公主每每賞賜皆廣布施,故而在京師頗得人心。公主四處樹恩,門生故吏不說遍于天下,卻也逃不過這京畿之地。”

夏本顯然不信:“玄懿公主才多少歲,縱有舉薦之恩,能有多少門生故吏?”

“夏公此問洞見癥結(jié)。只是夏公不妨想想,難道如今支持夏公之人,看中的也僅僅是夏公本人么?不盡然吧!夏公麾下謀士勇將看重的是夏公祖、父兩代功勛,看重的是三代人在關(guān)中積蓄的力量。”

夏本會意,沉聲道:“玄懿公主繼承了誰的遺產(chǎn)?”

“明德太子和玄懿公主不同于他們其他兄弟姊妹一直跟隨至尊在南方,他們兄妹長于京都大內(nèi),得到先帝與先皇后大力栽培,明德太子先后娶了商氏和仲氏女,玄懿公主也與世家交好,尤其與‘武家’來往。夏公當(dāng)知世子與他們兄妹相交甚密,其他武家子弟亦然。

“若說繼承誰的遺產(chǎn),或許是她長兄明德太子,或許是她叔伯——據(jù)下官所知,幾年前玄懿法師與京中各世家家主有一次秘密會面,至于他們談了什么,有何約定,下官實在不知。”

“這群老頑固!”夏本暗自咒罵,眼前這位內(nèi)官似乎知曉了太多內(nèi)情,夏本不免起了疑心,問道:“既是秘密會面,內(nèi)官又如何得知?”

“這等隱蔽事確實不得為下官探知,知曉此事者乃是至尊,至尊知曉后將玄懿法師召至內(nèi)廷訓(xùn)斥了一頓,然后令其幽居玄懿寺——此事大內(nèi)之中多有議論,故下官略有耳聞。其后至尊南巡,便召回法師,使居禁中,撫養(yǎng)燕王。依下官之見,這便算是將京都交付給玄懿法師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夏本也是明白幾分了:玄懿此舉顯然是與虞帝一貫的政策相悖。若是幾年前,或許是虞道客叛亂之際,或許是虞帝東征之時,那時他封疆在外,虞帝視之為左膀右臂,自然不在玄懿招攬結(jié)盟的名單之內(nèi)。

夏本心想虞室傾頹,固然緣于虞帝之暴政,但是究其根源還是在于虞帝甫一登基便進(jìn)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得罪了自己在內(nèi)的廣大貴族。原以為自己出身一等貴族,趁勢入主京師,必然可得其余貴族的擁護(hù)。

卻沒想到被斥為“貴族叛徒”的虞帝,居然養(yǎng)出了一個堪稱“貴族盟主”的女兒,這叫他甚是詫異。可是僅是舉薦之恩,就能讓這些老頑固如此忠心么?

他仔細(xì)回想自己任職京中時的情狀,似乎又與長物所言一般,那玄懿確實在世族之中十分吃得開。不說別家,自己的兒子熙載便與玄懿是摯友。熙載年紀(jì)輕輕便能出任蒲坂縣令,除了門第與才能之外,玄懿的推薦也是必不可少的,所謂“酒香也怕巷子深”,否則還不知要等上多少年,多得是左親衛(wèi)起家的人至死都是個親衛(wèi)。

貴族之間黨同伐異,常常借助皇帝的力量鏟除敵對世家,彼此之間都是表面和氣,內(nèi)心恨不得對方身死族滅。若能讓他們聯(lián)合起來,除非是外部的危機(jī)讓他們有了唇亡齒寒之感,譬如虞帝的改革。但是究竟玄懿給了他們什么承諾,能讓這些積怨已久的老頑固放下成見,團(tuán)結(jié)一致?

夏本登時好奇心大起,他到底是離開京城太久,有些落伍了。

他若不能穩(wěn)定關(guān)中,又如何平定北方,繼而一統(tǒng)天下?可難道他一個糾糾武夫,還需要一個小尼姑點頭才能坐穩(wěn)京師?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而且……”長物壓低了聲音,宦官獨(dú)特的聲線聽得夏本心里很不舒服,瞬間將他的思緒拉回。

長物在夏本耳邊輕輕吐了幾個字:“至尊給她留了兵。”

夏本雖然心中十分憤恨,面上卻絲毫不漏,只是搖頭喟嘆:“至尊為小人蒙蔽,公主不但不諫諍,反薦人唯親,我虞室如何不傾頹!”

“夏公此話差矣!細(xì)論起來,當(dāng)初若無玄懿法師上書,虞室今日安得夏公援救?”

夏本蹙眉,直勾勾地盯著長物。

“當(dāng)日獫狁攻打駒郡,夏公吃了敗仗。至尊以夏公與那駒郡王太守懈怠,縱為邊患,收押公二人。之所以能免牢獄之災(zāi),全在玄懿法師之助。當(dāng)日世子與貴婿柯都尉攜金寶,因左親衛(wèi)仲挺求見玄懿法師,玄懿法師并未接見,錢財更是分毫未取。其實在那之前,玄懿法師已上書一封,快馬加鞭至迢吳宮,這才解了夏公與王太守之難。”

一旁宿安與行謐面面相覷,只聽得夏本沉聲道:“此等機(jī)密事,內(nèi)官是如何得知?”

長物見夏本已經(jīng)緩緩握住佩刀,有拔刀之勢,仍鎮(zhèn)定自若,笑道:“夏公,世上豈有不透風(fēng)之墻?此事不僅我知,大內(nèi)之中無人不曉。”

“如此,倒是我唐突了。”夏本知這內(nèi)官所知既廣又準(zhǔn),又問道:“公主留守京師后有何新政?”

長物想了想,道:“免今年租賦,賜民子孫承后者爵一級。”

夏本心下一沉,這個政策竟與他所想不謀而合。當(dāng)代虞帝登基之后便進(jìn)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其中就有一項是廢除冗官,取消了很多官員的爵位,這當(dāng)然也引起了很多貴族的不滿。夏本思考許久,就想憑借這個爵位的封賞來招攬人心,沒想到卻讓玄懿法師搶先了。

“只是一個妖僧,一介惡女,哪有三頭六臂,我不信!”

剎那間,夏本腦中忽地回響起一個怒斥聲,那是亡妻奚賢的聲音。雖然他對玄懿法師的印象也不是很好,但現(xiàn)下也不得不承認(rèn)其才華。

夏本沉吟片刻只道:“多謝內(nèi)官賜教。”說著吩咐賞賜,長物連道不敢。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長物告辭轉(zhuǎn)身踏出幾步時,夏本嘶啞的聲音在殿中環(huán)繞響起。

長物瞥了瞥橫在脖子旁的長刀,目視前方,平靜道:“適才我已經(jīng)說了,我叫長物。只是一個無名小卒,一個毫不起眼的宦官,諸位不可能聽說過我。”

“內(nèi)官口中樁樁件件,若非當(dāng)事之人,如何知曉如此周全?只怕背后另有恩主!”行謐微笑道。

“我若是玄懿法師派來的人,又何必將玄懿法師的秘密暴露給夏公?”

行謐冷笑,針鋒相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行司馬此言倒有幾分說到我心坎里!”

“哦?這么快就招了?”行謐乜斜著眼,不屑道。

長物忍不住放聲大笑,側(cè)首望著行謐,說道:“行司馬真是快人快語,譏諷連珠啊!想要爭氣也不急于一時吧?俗話說,沉疴下猛藥。行司馬能得夏公另眼相待,想必也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夏公,只盼入主文明殿時能給下官一個升官發(fā)財?shù)臋C(jī)會。”

夏本凝視了長物一會,干練地抽刀入鞘,道:“長物,這個名字吾記住了!”

長物轉(zhuǎn)身,對夏本行了一禮,道:“下官告退。”

宿安望著長物一絲不亂的背影,道:“此人不簡單。”

夏本不置可否,沉聲道:“他最好是真心投誠。”

宿安頷首道:“長物所言,臣會一一核實。”

“夏公,外邊來了兩位宦官,說是玄懿法師派來的。”

三人都是一驚,不知玄懿所為何事,心中各懷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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