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星辰似乎已經忘記該怎么回憶母親了。

或者說她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在那個老人機都還沒有普及到人手一臺的年代、連一張母親照片都沒地方保存的年代，在她心里，母親應該越來越模糊才對。

可事實并非如此。

剛開始的幾年間，趙星辰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見母親。

母親的樣子，時而模糊時而清醒，而趙星辰的夢境，跟著母親也變得時真時假。

趙星辰喜歡黑夜，因為在夜里可以看到母親。可以和她一起重溫之前的光景，可以跟她說以前，談未來。

所以趙星辰的睡眠質量一直不好，可趙星辰亦覺得，母親在以這種她看不見的方式守護著她。

母親并非壽終正寢，趙星辰剛升入高三，母親就開始咳嗽。一開始大家沒當回事，農村女性沒有正式職業，趙星辰那時家里并不富裕，除了父親年底拿回來的工資用來還債和維持基本生活外，母親還會去工地上打零工，用來補貼家用。

母親那時是在工地上灌“瓦條”，趙星辰沒有見過，但她猜應該是蓋房用的。

高三第二學期開始，母親的咳嗽開始加重，但為了省錢，母親一直瞞著家人不去醫院。趙星辰還記得開春的時候母親陪她去街上買了一件藍色的衣服，隨后趙星辰回了學校，母親回了家。

從那以后母親就一病不起。

趙星辰再次見到母親時，是在縣城的醫院。

趙星辰那時還是學生，并不迷信妖魔鬼怪，可她見到母親時，發現她面紅耳赤、口齒不清，看著趙星辰嘴里卻喊著另一個名字，對著空無一人的窗外不停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例如：你進來。

趙星辰嚇壞了。

那不是趙星辰見母親的最后一面，卻是趙星辰迄今為止最難忘記的一個畫面。

后來趙星辰跟母親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見到母親她清醒的次數更是少之又少。

趙星辰想不通母親為何會這樣，生病了在醫院好好治療不就好了，可為何會變得瘋瘋癲癲。

除過重病的母親，還有繁重的學業。趙星辰每周往返于醫院和學校之間，終于在半年后的某一天，她接到父親的電話，說這周不用去醫院了。

趙星辰心沉了下來。

父親接著解釋，是母親出院了。

那一刻，趙星辰原諒了世間所有的奸懲邪惡。

世間最好的成語，莫過于虛驚一場。

殊不知，那時的母親根本不是治愈了疾病才出院回家，而是醫院對母親的疾病最終束手無策，家里的母親，其實是在等死而已。

母親的疾病斷斷續續延續了一整年，大雪紛飛在2010年末尾，冬季用皚皚白雪盡全力詮釋著自己魅力，釋放著屬于自己最后一抹光彩。

即使到了現在，趙星辰也沒練就一身能藏心事的本事。

更別說那個時候的自己。

每周從學校回家，趙星辰看到母親就止不住眼淚，她不止一次問父親，母親真的沒救了嗎。

剛開始父親會搖頭不說話，后來父親大概被問的次數太多，有好多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朝趙星辰發火。

趙星辰只得忍著眼淚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繼續在母親身邊說說笑笑。

誰知母親卻反過來安慰趙星辰，“啊星，等媽媽好了后，就不去工地上班了，到時候在你學校門口租個房子陪你一起高考。”

趙星辰在想，如果母親那時候知道自己已經命不久矣，會不會也在某個深夜哭成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