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知非的目光落在掌心,不出意外,看見一道細長的紅痕。
小白趁機用尖喙啄了他一口。
“小東西還挺記仇……”應知非心下哼道。
然而等他再看過去,小白卻規規矩矩地蹲在祭酒肩頭,不復先前的囂張模樣。
闖了禍就賣乖。
應知非也不至于和一只鳥計較,他只是有些好奇。
按宋文舟的說法,小白是祭酒點化的靈鳥。跟身下的竹椅一樣,本質上,它只是一幅畫……
一幅畫,性格如此真實?
有形,而且有智?
簡直是仙人手段。
應知非承認,他酸了。畢竟目前為止,他只是個無情的buff機,完全看不出浩然正氣的其他作用……
就在這個時候,祭酒笑道:“原來如此。”
應知非洗耳恭聽,卻發現,沒下文了。
你們儒家人,不賣關子會死嗎……應知非強忍吐槽的沖動,懇切地說:“請祭酒指教。”
祭酒沒理他。
他重新提起筆,當空一點,宛如蘸墨。
之后,他忽地騰空而起,凌虛行走,清氣涌動。
應知非三人看得分明,無形的浩然之氣,圍繞在祭酒身邊。縱橫折轉,橫平豎直,在天地之間縱情飛舞,仿如一張浩瀚的江川大畫。
清氣,凝就清流。
應知非隱約聽到了嘩嘩的奔流聲。
祭酒的筆還未停下。
星河漫卷,緩緩灑落在大畫中。諸多星子明滅交迭,一剎那越過無垠歲月。
浩瀚星河之中,流淌過一絲絲浩然意蘊。
明日高懸,皓月新升,日月比肩而立,正是一番奇景。
應知非看直了眼。
“這可比電影高端多了,什么IMAX、什么全息投影,哪有看現場來得爽……”
沉浸在震撼中的應知非,忍不住伸手“握”住星辰。
令人遺憾的是,與桌椅不同,星子沒有觸感。
雖然算不上鏡花水月,不會輕易化為泡影。但眼前的星辰,終究只是虛幻之物。
看著插在星子之間的手掌,應知非回過神,忍不住失笑一聲,隨即慨然一嘆:“我這是在期待什么……”
他不由得搖了搖頭。
祭酒的動作仍然未停,但此前的浩然意蘊卻已耗盡。在他點下新一筆,試圖畫入生靈之時,異象陡然消失。
穿林風吹打白衣,祭酒手心一顫。上好的狼毫筆,眨眼間化作清光,倏地飛向正氣閣。
“果然,又失敗了。”祭酒不乏感慨地嘆一口氣,“他讓你來,是想勸我放棄啊。”
應知非悄然看向宋文舟,后者搖了搖頭,同樣一頭霧水。
好在這一次,祭酒沒再吊人胃口,貼心地解釋道:“自儒圣成道那一日起,歷代讀書人,在追尋圣道之時,都有一個疑問。”
這時,他終于轉過身。
落入應知非眸中的,是一張溫和平靜的臉。祭酒眼底含笑,神態不急不緩,頗有些云淡風輕之意。
看起來,就是一個好脾氣的教書先生。
他緩緩笑著,眉目之間,卻好似有些遺憾:“學無止境。修為越深,問題越多,這是我儒家之人的常態。但這個難題,已然困擾我等四千余年。”
儒圣成道至今,四千三百二十一年。
應知非是個新手,但宋文舟與賀北亭不同,他們已經猜到祭酒要說的事。
對此,祭酒心知肚明。
他溫和地看著應知非,像是單獨給他補課:“四千三百二十一年之后,我等仍舊不知道,浩然正氣,究竟是什么。”
應知非雙目一凝。
方才的異象,分明就對應了《正氣歌》!
這首詩……竟有這個分量?
“四千余年中,有許多人試圖描繪浩然正氣的本質,只是最終都失敗了。這其中就包括你的兩位老師,當然,也包括我。”
祭酒長嘆道:“他們另有追求,不曾糾纏于此。不過,到了我這個年紀,難免會有不聽勸的時候。”
應知非沒答話。
長輩的自嘲,不要理會,他可能是在釣魚。
祭酒也不在乎,繼續唱獨角戲:
“在這一代學子中,你對浩然正氣的理解,是最接近本質的。這首詩,也有些雋永韻味,但仍然差了些火候。以此為基,凝聚的意象,仍然是死物。”
應知非下意識垂眸,遮住一閃而過的復雜。
當然差了些……因為這只是半首詩!
祭酒看出應知非的不自然,心念一轉,找到一個合情合情的解釋。
旋即,他和藹地笑道:“別誤會,這不是批評。你年歲尚輕,卻已經走到同代人之前。就算是長輩,在這一方面,比起你來也有不如。”
話到這里,他玩笑一般搖搖頭:“就像我,虛長幾十歲,還不如個小后生。”
應知非趕忙說:“祭酒謬贊,晚輩不敢當。”
“不必過謙。”祭酒一擺手將他止住,“我嘗試了幾十年,從未如此接近成功。你給了我很大啟發。”
應知非不再多言。他有自知之明,這個高端的話題,輪不到他插手。
祭酒卻忽然換了話茬:“老夫畫技如何?”
應知非懇言贊嘆:“令人震撼。”
這是大實話。
他方才根本就看呆了。
宋文舟與賀北亭相繼頷首。
先前那一幕,令他們深深震撼,至今仍在回味。
祭酒一拈長須,慷慨長笑:“你有大毅力、大志向,還有一腔孤勇,熱血正盛。只可惜,修為上差了一些。”
他揚了揚手中詩篇,笑得像個老狐貍。
“晚輩慚愧。”應知非不知他的目的,只能順著他的意。
“我儒家門人,到了七品立言境,才有戰斗之能。妖族體魄強悍,你若想征戰沙場,至少要有自保之力。”
應知非輕輕點頭,仍然猜不透他的心思。
祭酒笑道:“不過,圣道傳承四千余年,也不全然倚仗儒圣遺蔭。后輩門生,總有些長進之處。比如,老夫這一支筆。”
“我學宮先祖、葉逢云葉亞圣,仙逝之前,曾留下一件法器,收藏在學宮中。這就是學宮至寶,春秋筆。你可知道,春秋筆的特殊之處?”
應知非搖搖頭,臉色越發古怪。這位祭酒……怎么像個賣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