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天的晨光帶著點涼,藥圃西頭的“聽風草”突然蔫了。
葉小柔蹲在草邊,指尖捏著片卷曲的葉子,鼻尖快貼上土面:“它昨天還會動呢,我說話時,草葉會跟著晃,怎么一夜就垂頭喪氣了?”她懷里的筆記攤開著,最新一頁畫著聽風草的“情緒圖譜”——開心時葉片舒展如蝶,煩躁時卷成小筒,此刻的模樣,像極了李大海被三長老罰抄書時的蔫樣。
青石提著個陶甕走來,甕里是發酵好的“情緒露”——用晨露混著學生們笑鬧時收集的氣澤,是他按穿越者筆記里的法子釀的。他往草根處澆了點,透明的露水滴在土上,竟泛起淡粉光暈:“它聽了不該聽的。”
“不該聽的?”阿木推了推草繩眼鏡,鏡片上沾著晨霧,“是昨晚李大海跟灰羽吵架?”他低頭翻筆記,“我記著亥時三刻,聽風草的葉片突然抖得厲害,那會兒正好聽見李大海喊‘再啄我箭囊就拔你羽毛’。”
李大海扛著個竹編的“擋風罩”跑過來,灰羽站在罩頂,歪頭用喙蹭聽風草的葉尖,像是在道歉。“老師你看這罩子!”他把罩子往草邊一放,竹篾編成的網格正好擋住穿堂風,“我娘說山里的草怕吵,擋擋聲音就好了。”
葉小柔突然“呀”了一聲,指著草心:“它冒綠芽了!”露水滴過的地方,鉆出個小米粒大的芽,嫩得像塊綠琉璃。她趕緊摸出炭筆,在“情緒圖譜”旁添了行字:“聽風草喜暖語,惡爭執——就像阿木說的,人說話帶刺,草都聽得懂。”
青石往陶甕里又兌了點望月蘭的露水,露水里漂著片干了的星狀花瓣,是葉小柔之前別在他發間的那朵。“這草通人性。”他往草葉上撒了點靈米糠,“你們試試對著它說點軟和話,比擋風罩管用。”
李大海撓撓頭,對著聽風草小聲說:“灰羽不是故意啄你葉子的,它就是……就是想跟你玩。”話音剛落,草葉竟輕輕晃了晃,卷著的邊舒展開半寸。灰羽撲騰著翅膀,往草葉上丟了顆剛啄來的野果,像在賠禮。
阿木蹲下來,聲音溫溫的:“我昨天新調的土,加了三成云溪的河泥,你要是覺得悶,我明天再摻點細沙。”草葉晃得更歡了,綠芽又冒高了點。
葉小柔笑著湊過去,指尖輕輕碰了碰草尖:“等你長高了,我把你的‘情緒圖譜’畫成畫冊,送給新來的學弟學妹看,讓他們都知道你是個愛聽好話的小家伙。”
聽風草的葉片突然全舒展開了,在晨光里簌簌輕響,像誰在低聲笑。
青石站在旁邊,看著三個學生圍著株草說話,眼里的笑意漫到了眼角。他想起剛入學院時,藏在袖袋里的暗蓮腰牌硌得慌,那時總覺得這些吵鬧的學生是累贅,是完成任務的障礙。可現在,聽著李大海磕磕巴巴的道歉,看著阿木認真的側臉,還有葉小柔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覺得袖袋里那片早就磨平了棱角的腰牌,倒像是塊多余的石頭。
陳玄書提著桶清水走來時,正見青石往聽風草周圍埋“靜心石”——這種石頭能吸收雜音,是他特意從沉淵找來的。“院長說,下個月的靈植交流會,讓你帶學生去展示聽風草。”陳玄書把水桶放下,星輝在指尖流轉,映得石頭發亮,“還說……要給你記個大功。”
青石埋石頭的手頓了頓,耳根有點紅:“是學生們種得好。”他往草葉上又澆了點情緒露,露水里的星狀花瓣漂到葉小柔手背上,她笑著捏起來,別在了阿木的草繩眼鏡上。
日頭升高時,聽風草已經長得精神抖擻。葉小柔的畫冊添了新頁,畫著三個小人圍著株草,旁邊寫著“聽風草說:好話比蜜甜”;李大海的擋風罩成了草的“小房子”,灰羽總蹲在上面當守衛;阿木則在草邊插了塊木牌,用炭筆寫著“請說軟和話”。
青石收拾陶甕時,發現甕底沉著片干了的同心藤葉——是去年臥底時摘的,那時他以為自己永遠融不進這學院。可現在,葉上的紋路被露水浸得發脹,倒像是在慢慢舒展,和藥圃里的草葉、學生們的笑一起,長成了他從未想過的模樣。
遠處傳來上課的鐘聲,葉小柔拉著李大海和阿木往教室跑,灰羽的鳴叫聲像串銀鈴。青石望著他們的背影,又看了看陽光下舒展的聽風草,忽然覺得,所謂圓滿,或許就是有株草等著聽你說軟話,有群人笑著喊你“老師”,有片藥圃,能讓你把過去的棱角,慢慢磨成繞指的溫柔。
他提著空甕往回走,腳步踩在落滿晨露的草地上,軟得像踩在云里。風里飄來聽風草的輕響,像誰在身后說:“慢點走呀,我們還等著聽你講新的靈植故事呢。”藥圃北角的“回音花”開得正盛時,葉小柔發現了件怪事。
她蹲在花叢邊,手里的玉簪輕輕碰了碰粉白的花瓣,簪尾突然傳出李大海的聲音:“阿木你賠我獵鷹食!灰羽都餓瘦了!”——這是三天前李大海在圃邊吵架的話。葉小柔嚇了一跳,玉簪掉在草里,花瓣又響起阿木的嘟囔:“誰讓你把食料撒進我的藥簍……”
“這花能記聲音!”她舉著花瓣跑去找青石,裙角掃過花叢,更多花瓣簌簌作響,像打開了無數個小話本,有陳玄書練劍的喘息,有三長老咳嗽的聲音,還有青石教課時說的“靈植記心,不記仇”。
青石正在給“忘憂草”澆水,聞言放下水壺,指尖撫過回音花的花芯:“這是穿越者從沉淵邊緣帶回來的,花芯里有‘聲紋晶’,能把聽到的聲音存三個月。”他忽然頓了頓,目光掃過最深處那朵半開的藍花,“只是這藍色的變種,能記靈力波動,比如……星輝或魔氣的聲音。”
陳玄書恰好走來,星輝在指尖流轉。他剛靠近藍花,花瓣突然震顫,傳出細碎的嗡鳴,像無數根琴弦在共振。龍來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是沉淵的地脈聲!這花記了三個月前從沉淵傳來的波動。”
“三個月前?”阿木推了推草繩眼鏡,翻出他的《靈植日志》,“那天正好是三皇子被抓的日子,圃里的黑石土突然發燙,您說可能是沉淵有異動。”他指著日志上的炭筆記錄:“亥時三刻,黑石土溫度驟升,伴細微震顫。”
李大海扛著個竹制的“收音筒”跑來,筒口對著回音花:“老師說這花能當話本用!我做了個筒子,能把聲音收得更清楚!”他把筒口對準藍花,筒底突然傳出低沉的轟鳴,像巨石滾過深淵,嚇得灰羽撲騰著飛上天。
“這不是尋常聲音。”陳玄書按住震顫的花瓣,星輝輕輕覆上花芯。聲紋晶在星輝下透出淡紫光芒,轟鳴里竟夾雜著模糊的低語,像誰在念古老的咒語。龍來的聲音陡然清晰:“是虬族的殘魂語!‘門開于星落,石鳴則陣啟’——說的是沉淵的封印陣!”
葉小柔的臉白了:“沉淵的封印……會出事嗎?”她想起青石講過的故事,沉淵底下壓著永夜教的余孽,三皇子的傀儡甲胄就是用那里的虬族殘骨做的。
青石往藍花根須上撒了把“定聲砂”,花瓣的轟鳴漸漸平息。“別怕。”他聲音溫和,指尖卻在砂粒上劃出個簡易陣法,“回音花記的是三個月前的波動,現在沉淵很穩。只是這花提醒我們,有些聲音藏著危險,得學會分辨。”
陳玄書盯著花芯的淡紫光,腦海里的龍來繼續解讀:“星落指的是下月初的‘隕星夜’,石鳴該是指黑石土。三皇子雖被抓,他的余黨說不定還想借隕星夜動沉淵的主意。”他忽然明白,青石撒定聲砂時劃的陣法,和沉淵封印陣的邊角紋竟有幾分像——這位前臥底老師,知道的遠比表面上多。
“我們能做些什么?”李大海把收音筒往地上一頓,竹片震得嗡嗡響,“我讓灰羽去沉淵邊盯著!它飛得高,能看見動靜!”
“先學會聽花。”青石撿起葉小柔掉落的玉簪,遞給陳玄書,“玄書,你的星輝能引動聲紋晶,試試能不能把三個月前的完整波動導出來。阿木記波動頻率,小柔錄下咒語,大海……”他看向躍躍欲試的少年,“去把你的收音筒改改,別讓雜音混進來。”
陳玄書握著玉簪觸碰藍花,星輝順著簪尾流入花芯。聲紋晶里的低語漸漸清晰,像無數人在合唱古老的歌謠,尾音拖得很長,帶著種蒼涼的溫柔。“不是咒語。”他忽然道,指尖的星輝微微顫,“是虬族的祈愿,說‘愿草木覆淵,不再聞廝殺’。”
龍來的聲音在腦海里輕嘆了口氣:“他們本是守護沉淵的族群,卻被永夜教逼著煉傀儡……這花記的,是他們最后的念想。”
葉小柔的筆在紙上飛快滑動,把歌謠的調子畫成波浪線:“青石老師,穿越者的農書里有這歌謠嗎?說不定能找到讓虬族安息的法子。”
阿木已經算出波動頻率,在地上畫了個星圖:“這頻率和隕星夜的星軌能對上!如果那天在沉淵邊種滿回音花,說不定能把祈愿傳下去,壓住魔氣!”
李大海舉著改好的收音筒,筒口蒙著層薄紗——是葉小柔用星狀花瓣織的,能過濾雜音。“這樣錄下來的祈愿,肯定清清楚楚!”他笑得露出小虎牙,灰羽落在筒口,歪頭蹭了蹭紗面,像是在幫忙。
暮色漫過藥圃時,回音花的花瓣還在輕輕嗡鳴,流淌著虬族的歌謠和學生們的笑。青石站在花叢邊,看著陳玄書用星輝安撫躁動的聲紋晶,看著葉小柔他們圍著收音筒比對頻率,忽然想起剛入學院時,自己藏在袖里的暗蓮腰牌。那時他以為這些孩子只是棋子,卻沒料到,他們會用最單純的熱忱,接住沉淵傳來的嘆息。
陳玄書收起星輝時,指尖還殘留著聲紋晶的暖意。龍來的聲音淡了些,像融進了漸暗的天光里:“你看,比靈力更有力量的,是愿意去聽、去懂的心。”
遠處傳來食堂的梆子聲,李大海已經拽著阿木往回跑,喊著要去借廚房的陶罐裝“祈愿聲”。葉小柔把畫滿波浪線的紙小心折好,塞進懷里,回頭對青石和陳玄書笑:“等隕星夜,咱們一定能讓虬族聽見!”
青石笑著點頭,目光掠過藥圃深處的黑石土。那里的土壤在暮色里泛著淡光,像沉睡著的秘密。陳玄書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忽然覺得,這藥圃里的每株草木,都藏著穿越者沒寫完的故事,而他們這些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把故事續下去。
夜風拂過回音花,花瓣輕輕搖曳,把少年人的約定和古老的祈愿,一起送向了遠方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