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被樓下的汽車聲吵醒了。
聽聲音,就知道是六叔的那輛破吉普。
“不是說明天動身嗎?”我揉著眼,打著哈欠下樓。
“你奶奶聽錯了,不是明天動身,是明天到達,今天下午的火車!”
我趕緊上樓,把不要的書都堆到床底下。
六叔在樓下喊:“哎,我跟你說,什么《三國》《西游》之類的,都不用帶,城里學校圖書館什么名著都有。”
那就真沒什么書要帶了!
于是,我挑了六叔送給我的《全唐詩》、兩本凡爾納的小說。對了,還有《中國地圖冊》《世界地圖冊》,這兩本書我一直形影不離。
我從墻上取下書包,掛在脖子上,一掀開書包蓋,只見小痣躺在書包里,正瞪大眼睛看我呢……
我高興得差點喊出聲來!
我找來一個硬紙盒,撕掉側蓋,塞進書包里層,再把小痣放入紙盒,這樣書就擠不到它了。要帶的書就幾本,放在外層,剛好!
背上書包,我哼著歌兒下樓。
六叔說:“那么滿滿一大包!我說了,不用帶太多書呀?”
“就幾本書,還有幾件衣服。”
“這孩子!你爸說了,到了城里,衣服都給你買新的。”
“六叔,你前天不是去醫院看我老外婆了嗎?怎么樣啦?”我問。
我叔說:“還別說,都九十多了,等你春山舅爺一到,又能開口說話了!”
“我就說了吧,我媽,能活一百歲!”奶奶自豪地說。
奶奶堅持留我們吃早飯,六叔說縣城里早點多,到縣城再吃。
車開動了,奶奶拄著拐杖,一路緩緩地跟著車。
舊吉普的發動機抖動著,聲響很大。
六叔摁下車窗說:“媽,回去回去。小雨爸媽說了,今年過年一定回來!”
“好,好,過年都回來!你也要帶個媳婦回來啊……”
“好,好,好!”
六叔輕踩了一下油門,車速快了。
到了村前大馬路,我從窗口探出頭來,只見瘦小的奶奶還在拄著棍子,沿著水塘岸,緩緩前行。
小黑一會兒快速追上我們,一會兒又沖回奶奶跟前,就這樣來回跑著。
六叔按了一下喇叭,吼道:“小黑,莫亂跑!回去回去!”
車漸遠了,我朝奶奶揮手。
奶奶似乎沒有看見,只是弓著腰,拄著棍,沿著塘岸,一直緩緩往前走。
我的眼眶濕潤了。
唉,可憐的奶奶,又將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活在那空蕩的破樓房里。
奶奶這輩子養了六個兒女,可到了晚年,陪伴她時間最多的,就是那條狗,那群雞,還有屋邊那棵歪脖子楓樹……
一個小時后,我們到了白蘭縣城。
我叔特地帶我去一家廣東腸粉店吃早餐,說是讓我提前感受一下南方生活。
腸粉店老板舀起一勺稀薄的米糊糊,往方形鐵屜子里一旋,又往里打了一個雞蛋,快速攪勻,推進蒸箱。馬上又拉出另一隔屜子,往那已差不多蒸熟了的米粉上撒兩片生菜葉。接著,迅速拉出另一個屜子,放了雞蛋的米粉已經蒸好,老板用刮板一刮,利索地裝盤。這時,放生菜的那一屜也熟了,都裝入盤中,用刮子噠噠噠切成三段,再撒上蔥花,加入湯料,一份熱乎乎的腸粉就端上來了。
六叔讓我先吃。
其實不到30秒,他的那盤也好了。
“好吃啵?”六叔問。
“還行吧。”我說。
說實話,腸粉軟乎乎、明晃晃的,這口感讓我聯想到肥肉!而我,是從來不敢吃肥肉的。生菜呢,略帶苦味,也不是很習慣。同樣是米粉做的,我還是覺得前山鎮的青菜炒“豆粑”好吃,加上大蒜猛火爆炒,再放點豆瓣醬,色澤金黃,那才叫一個香!
不過,腸粉里的湯料倒是有一股獨特香味。
我叔說,那是放了蠔油的緣故。
“蠔?是什么?”
“海洋貝類生物,又叫牡蠣。等你以后學到《我的叔叔于勒》,里面就提到過。”
吃完后,六叔付完錢,用粵語跟店老板道別:“代(大)佬,‘我的祖先’啦!”
我的祖先?!什么意思?
我一頭霧水!
六叔哈哈大笑:“不,是‘我哋走先’,意思是:大哥,我們先走了啊。”
“哈哈,還用倒裝句!”
“對,廣東話的發音和語法跟古漢語相近。等你到了廣東,飲食啊語言啊,都得適應。一個農村孩子,一下子到了大城市,千里之外,連語言都不一樣,這個‘跨界’幅度是有點大,要好好適應才行!”
“我不怕,學校里肯定是說普通話。”
雖然嘴上這么說,雖然對城市生活滿心期待,我的心底里還是有些忐忑。
“沒關系,城里孩子有城里孩子的優勢,農村孩子有農村孩子的優勢。而你,二者兼得,到時候一定比城里孩子更優秀!我們家小雨這么聰明,一定能順利完成‘鄉野男孩’到‘城市少年’的完美蛻變!”六叔笑道。
我知道六叔是在安慰我,他不是早就說過,我們這代鄉下孩子完全了失去了鄉下孩子該有的優勢了么?
到了六叔的新房子,我們開始收拾行李。
幾套夏天的衣服,一堆上學期的課本、課外作業,全部塞進行李箱。還有我叔為我準備的下學期語數外課本,讓我有空先預習。我叔說,暑假作業也要帶上,哪怕跟外省的不一樣,到了新學校,如果說檢查假期作業,好歹也有個東西交差。
“書包就不用了,把東西全部塞進行李箱,拉著輕松,也好看管。”
“不,書包是奶奶為我買的,才用了一個學期呢,我至少要用中學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