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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緊抿著唇,想豪氣地去拍江海洋的背,告訴他,路在腳下,我一直在向前走,只要他在盡頭,那么不只一點點,無數(shù)無數(shù)點點我都能跨越。

但是我一直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了。

我仔細(xì)回想我沿路走來那又泥濘又崎嶇的人生小道,我就直接蔫了。

我和江海洋,那不是一點點的問題。

抬起頭正看見遠(yuǎn)處迎風(fēng)搖曳的常青樹,我輕嘆一口氣:

“江海洋,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從我離開家開始,我的未來,就變得不可預(yù)知。人,可以任性,可以放肆,卻不能逆天,一旦你逆天了,那么,就要勇敢地接受懲罰。而我,都是自找的,你明白么?”

江海洋毫不配合地?fù)u搖頭:

“于季禮,不要悲觀?!?/p>

我苦笑,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難過世界上還有愿意鼓勵我的人。

“不是悲觀,是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養(yǎng)成的習(xí)慣,這種習(xí)慣,叫逆來順受。”

我不想這樣的話題再繼續(xù)下去了,寒冬臘月,實在不適合再講些讓人喪氣的話,我推推江海洋:

“站著說話不腰疼,漂亮話誰不會說,要你娶我你會愿意么?帶我離開這種生活的最快方法就是這樣了,你要么?!說、教、者?”

我口氣兇狠,說完便斜眼睨了他一眼,別怪我刻薄,生活是生活,童話是童話,不可相提并論。

本以為我這樣刻薄的問題,江海洋會知難而退。卻不知,江海洋,永遠(yuǎn)都是那么不同。

他只是笑:“我愿意?!?/p>

宇宙在那一剎那安靜了下來,彷佛所有的塵囂都消失不見。

我只聽見那抑揚頓挫的三個字。

那一刻,“我愿意”三個字就那么勢如破竹,雷霆萬鈞地穿破我的耳膜,以最快的速度抵達(dá)我的心臟,我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包括呼吸。我感覺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實。

江海洋還是修長挺拔,眉眼如昔。

他就那么看著我,臉上沒有絲毫異樣的情緒。

我的腦海里驟然出現(xiàn)了七年前那些零碎的畫面。

烈日當(dāng)空的盛夏午后,我抱著洗干凈的飯盒,穿過校園里蔥蘢的綠蔭,遠(yuǎn)遠(yuǎn)看見穿著白色球衣在球場上馳騁的江海洋,每進(jìn)一個球都會向同伴訥訥地笑,像個孩子一般羞澀。

他額角的汗珠,隨著他奔跑的幅度,畫著優(yōu)美的弧線滑向半空,在陽光中閃著絢麗的七彩光芒,我就那么躲在角落,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定定地看著他。

此刻的我,像當(dāng)初那樣專注地看著他。就像隱藏了許久的情事被揭穿,并且得到對方的肯定一般。

我克制不住眼底的濕意,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滑落。

我早已分不清,眼前的男子,是七年前的江海洋,還是七年后的江海洋。

只知道像個傻子一樣流眼淚。

江海洋默默無語,緩緩伸出手撫向我額角那道隱匿的疤。

眼底露出絲絲心疼,他輕輕地將我拉進(jìn)懷里,半晌,他嘆氣:

“于季禮,你說,我該拿你怎么辦?”

他的問題,我沒法回答,他亦沒有追問,我只是伸出手,緊緊地環(huán)住他的腰,像無數(shù)次在夢中演練的那樣。

離開江灘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

江海洋把我送到我租住的地方便離開了。

我們都默契的沒有再提剛才的失態(tài)。有一剎那,我覺得江海洋想對我說什么。我也確實期待著他對我說些什么。

但是終究,他什么也沒有說。

回到家,我才記起拿手機(jī)出來看一看,因為相親,我一直關(guān)著機(jī)。有幾個未接,都是廠里的幾個師傅,我一一回過去。最后給老板打個電話。

大概是覺得對我有些歉意,他一點也沒有計較我一天沒有回工廠的事,反而一個勁地安慰我道:“就當(dāng)是參觀兔子了?!?/p>

我沒有告訴他今天發(fā)生的一切,我想,等那極品大侄子回去把狀一告,老板多半是沒好日子過了。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他在香港養(yǎng)情人,在家被老婆罵一罵也算活該。

我知道我的幸災(zāi)樂禍很不厚道,尤其是老板還對我這么好。但是此刻的我,實在沒心情想有關(guān)于他人的更多。

我躺在床上,還在反復(fù)地回想著白天發(fā)生的一切。

那些片段在我腦海里縈繞,讓我有些難受。

算了,還想什么風(fēng)花雪月?人家一出現(xiàn)我就抽風(fēng)似地,真以為自己是小說的女主角么?

最近酸了吧唧地也有些奇怪,跟吃了什么似地整一少女情懷總是詩的文藝女青年。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使勁地敲自己,想把盤結(jié)在腦海里那些復(fù)雜的情緒敲走。

我煩躁地一翻身,正看著水漬赫然的天花板。黃黃的一大片,墻根處還能看見緩緩滴下的一滴水。

我倏地起身趿著拖鞋氣勢洶洶地沖上樓了。

丫在家里玩潑水節(jié)么?每天往下面滲水,水管漏了補(bǔ)一下會死么?

我本就一股氣憋著,正好找地兒撒。

和樓上的大嫂一番理論后,我跟打了霜的茄子似地,蔫蔫地趴回床上。這大嫂惡人先告狀的功夫?qū)嵲谑菈蚩梢粤?,我每次抱著滿腔的道理,最后都輸給了她的潑婦罵街。

得了,誰讓咱是單身的女人呢?

我委屈地躺回床上,雙眼呆滯地看著幾步外的臥室。視線掃到顧岑光睡過的被子,還那么隨意地鋪在床上,有一個角被掀起,他大概是從那個方位起床的。

這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還維持著顧岑光走之前的樣子,房間里的每樣?xùn)|西都沒有改變,連顧岑光睡前看過的書都還靜靜地躺在側(cè)面的床頭柜上。

我是個念舊的人,從我七年都忘不了江海洋就能知道了吧。

顧岑光,他也曾在我的生命里扮演過很重要的角色,只是最后,他看不上我這部賠錢的爛電影,不愿意再出鏡了。

我沒有埋怨,甚至很感激。

我們在一起近四年的時間,他給了我最大的尊重,沒有碰我。如果換了別的男人,大概早就受不了了。而顧岑光,我明白,他是打心眼里疼我。所以,他不想勉強(qiáng)我一絲一毫。

我想,到最后,該是我傷了他的心??墒俏也磺匪?,從我為了他把那個啤酒瓶舉起開始,我的人生,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個懲罰,太過沉重。我們誰都承擔(dān)不起。

之后的日子過的很平淡,除了發(fā)現(xiàn)自己掉了備用鑰匙,似乎沒有什么特別的事。

掉鑰匙的頭幾天特別緊張,很怕別人來偷東西,想著怎么才能拾掇房東給我換鎖。后來時間久了,一直安全,我也就忘了這事兒了。

我租住的屋里,除了個破電視機(jī)啥也沒有,小偷要是來了也該他無功而返,似乎也沒什么好怕。

時間如水淙淙流過。轉(zhuǎn)眼就到了2月16號了。

馬上就是大年三十。今年過年大概會是我人生中過的最慘的一次。雖說只有我一個人,但是該買的東西,還是一樣不能少。

我揣著老板發(fā)的年終獎去了一趟超市,選購了日用品,辦了點年貨,順便買了些蔬菜。一到年關(guān),菜販們都成了屠夫,看到人就宰一刀,白菜賣到十塊錢一斤。我瞅著老板發(fā)的為數(shù)不多的錢,除去房租水電費也就所剩無幾了,只得買點超市被壓成一盒一盒斷葉兒掐根兒的菜。

一個人過年還真真是頭一回,雖說生活上好打發(fā),但是精神上實在很煎熬。哎,孤單這玩意兒,習(xí)慣著,也就像那么回事了。

我無可奈何地自我安慰。

晚上本來想看看電視,但是很多電視臺為了錯開央視的春節(jié)晚會選在了今天播,我一直在看的兩個電視劇都沒得播,不得不早早地上床。

我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吵醒的。也沒看幾點鐘。應(yīng)該不會太晚,一般三十里放鞭炮,也就一早一晚。

我從床上摸索著起來,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準(zhǔn)備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大過年的就我一個人,著實有些凄涼。

我突然有點想我媽了,以前每年過年,她都會包白胖的餃子,蒸香氣四溢的白糖糕,還下血本做很多好吃的菜招待客人。

后來跟著顧岑光,被他使喚著干這干那,倒也是忙的不亦樂乎,哪像現(xiàn)在,完全無所事事。

我喪氣地低垂著頭。想著一會兒大概也沒什么地方好去了。大過年的,大家都在家里邊待著,誰出來閑晃悠啊。

伸手剛一拉開門,就被門口直直站著的人嚇得一聲驚呼。

我絕不是夸張,換了誰這回兒都該嚇出毛病了。

我抬眼瞪著距離我十公分不到的江海洋,又驚喜又驚嚇,他就那么悶不吭聲的,聽見我拉門的聲音,還那么直直地站著,完全是想嚇我。

我嗔怪他:“你什么時候來的啊,怎么不知道敲門呢?”

他一臉溫柔地笑:“太早了,你應(yīng)該在睡覺。”

我回頭看了一眼我掛在柜子上的鐘,時間是早上八點,已經(jīng)不算晚了。我不知道,江海洋所說的“太早”,到底是多早?

“你幾點來的???不會就這么一直在門口站著吧?”

“四點下的飛機(jī),五點到的你家?!?/p>

我一聽,愣在原地,五點?三個小時就這么傻站在門口?寒冬臘月的,不知道冷么?

我伸手把他往屋里一招,手觸到他的外套,衣服都凍得僵僵的了,更何況是人?

他第一次來,一進(jìn)屋就開始打量我簡陋殘舊的窩,看到客廳里的床,他楞了一下,片刻后嘴角露出一絲不易捕捉的笑容,我一直偷偷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自然也就將那個笑容收入眼底,我不知道他笑什么,只知道那一笑,好看得不可思議。

他隨意地坐在我的床沿邊上??蛷d里除了床沒有地方可以坐,幸虧他不介意,不然我只能把廁所里那張洗腳的時候坐的小板凳拿出來了。

我倒了杯熱茶給他。

“很溫馨?!苯Q笮χ洫勎业暮喡「C。他的表情讓我覺得他不是在客套。

茶杯里氤氳地?zé)釟怙h在他臉上,他自顧自地把玩著杯子。

我望著他,有些緊張地絞著我的衣角,半晌才試探性地問:“大過年的,怎么會來我家?”

江海洋“唔”了一聲,伸進(jìn)荷包拿出一串鑰匙遞給我,邀功一般地對我說:“我來還鑰匙。”

我盯著此刻正掛在江海洋手上不安分晃蕩的鑰匙,楞了一下,頃刻后訕訕地接過,鑰匙失而復(fù)得,明明該高興,卻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些失落,我憋著氣:

“原來是來送鑰匙啊,呵呵,”我干笑兩聲:“謝謝你?!?/p>

江??戳宋乙谎?,搖搖頭,一字一頓地說:

“不是,我只是想找個借口,可以來看你。”

……

燦爛的陽光自窗口徐徐穿行,最后爬上江海洋的眉目,穿越七年的時光,江海洋化作一陣暖風(fēng),全數(shù)吹佛在我心頭最柔軟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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