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夏致水潤的大眼睛無辜地睜著，隨后輕輕一眨，眨掉里間的笑意。

蕭景時八風不動，氣定神閑，有著同齡人少有的持重。年級主任拆穿的話并沒有讓他產生難堪或者難為情不好意思之類的情緒。

年級主任以為蕭景時被他問住了，于是不等蕭景時開口，揮手讓顧夏致離開。

顧夏致在年級主任看不到的地方，乜斜一眼蕭景時，眼見蕭景時要被留下來長談的架勢，她愉悅地輕聲笑了，腳步輕快地去食堂了。

“還看，人家小姑娘都走遠了。”年級主任寬厚的身邊往旁邊一挪，擋住了蕭景時的視線。

他認真地說道：“蕭景時，你有家庭背景，有資本，或許在中學談個戀愛，考不上好大學關系不大。”

“但是，顧夏致不一樣，她出身普通家庭。接下去的話不用我多說，你自然也明白。”

“更何況，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年級主任引用了一句《氓》里膾炙人口的詩句。

“你怎么知道就是蘭因絮果？”蕭景時目若點漆，逼視年級主任。

“少年人，你的確出類拔萃，絕類離倫。經的事還是太少了。”年級主任把要拍蕭景時的手抬起又放下了，“老師在這所學校待了幾十年，見過太多了。你們不是還給我起了個綽號，叫‘一剪梅’，意思是把男女同學的紅線毫不留情地剪斷。”

這個綽號確實是眾所周知，恰好年級主任姓梅。

“再說，你家里人能同意？蕭老能同意？”

“主任，我只知道事在人為。”蕭景時道。

若干年后，已經退休的梅主任在電視機前看著他們這一對璧人散發出的耿耿光芒，頭發已經花白、記憶也開始減退的他，猛然就回憶起了這個黃昏的場景，他瞇起眼睛，想到了那個當時面相還稍顯稚嫩的少年，他用岳峙淵渟的神情說著事在人為。

而此刻，梅主任也僅僅是搖了搖頭，顯然是不相信。

蕭景時問他能不能走，梅主任道：“走是可以，明天交八百字檢討給我。”

“那我還是繼續留下。”蕭景時道。

梅主任看他兩眼，笑開了道：“滑小子，趕緊吃飯去。”

“再見。”蕭景時頭也不回地揮手道，“梅伯父。”

顧夏致在食堂細嚼慢咽吃著晚飯，她半垂著腦袋，直到她對面被放了餐盤。

她坐的是四人位的，目前只有她一個人，對面放下了餐盤，人卻沒落座，她一抬頭，看見了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

蕭景時雙臂抱著，看著眼前女孩身體板得筆直，比上課還認真地端坐著，她望過來時，不饒人的嘴巴還在輕輕咀嚼著，靈動的柳葉眸子里有絲絲困惑。

他見她嘴不動了，她緊接著埋頭拿勺子挖飯菜，說道：“怎么不說話，心虛了？”

“這么快就談完了。”顧夏致一面說，一面動作不停，又往口中送了一勺混著大白菜的米飯。

不知道是現在學習消耗能量比較快還是什么原因，顧夏致總覺得食堂的大鍋飯也挺好吃的，她嚼著嘴里的飯菜，細細品嘗，松軟米飯和清脆白菜的口感讓她停不下來，最后的的清甜味竟讓她有點不舍得把飯菜咽下去。

等顧夏致再次動作時，不經意發現蕭景時還站在面前，她道：“你不坐下吃飯？”顧夏致下巴前傾，點了點對面的椅子。

蕭景時不發一言地坐了下來。

兩人默默用各自的飯，沒有再交談。

顧夏致吃飽后要離開，余光中，蕭景時的盤子都沒怎么動，果然是矜貴的公子哥，她也僅是念頭一閃而過，不多說什么便要離開。

“顧夏致。”蕭景時適時出言。

顧夏致聽他有話說，拎起的碗重新擱回橙紅色餐桌上。

“年級主任讓我們寫一份八百字的檢討明天之前交給他。”蕭景時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

顧夏致抿了抿嫣紅的唇，隨即啟唇道：“鑒于你種種惡劣行跡，這話并不可信。年級主任要我寫檢討肯定會當面跟我說，只怕是讓你寫吧。”

顧夏致越分析越覺得自己分析得有道理，控制不住嗔了始作俑者一眼，這個人怎么這樣壞。

“你不適合當律師。”蕭景時道。

律師就是狀師，顧夏致知道這一點，他們通常能言善辯，饒是她再機變，也不明白蕭景時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說她拙嘴笨腮？

蕭景時替她解惑道：“律師措辭嚴謹。你剛剛說的‘惡劣’一詞，極不恰當。”

顧夏致不以為然：“是嗎？恰恰相反，我認為這個詞形容得極其貼切。”

蕭景時不氣反笑：“那你說說我怎么‘惡劣’了。”

“你心知肚明。”顧夏致不欲多費唇舌，轉身就走，蕭景時也拿起沒怎么動的餐盤放到出口處專門放用完的餐盤的地方。

顧夏致拿著碗準備回宿舍洗，蕭景時走在她身后十來米的地方。

少女穿著白藍相間的寬大的校服外套，一陣較大的風從她身邊穿過時，她纖細挺直背影的輪廓才得以顯露，她步履從容，姿態嫻雅，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顧夏致。”三個字一出口，蕭景時也愣了愣，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聲音。

顧夏致徑直往前走。

蕭景時快步趕上去，脧眼直視前方宿舍樓建筑群，“我承認，剛才說寫檢討的事是跟你開玩笑的。主任的確只叫我寫。”

顧夏致一想到蕭景時在各科教學老師面前都是愛徒的形象，結果在年級主任面前跟只鵪鶉似的要檢討，她忍住不笑，當然蕭鵪鶉只是她想象的，這人可能永遠不會在他人面前縮著腦袋。

“活該。”她輕聲道。

蕭景時瞥她一眼，“我可聽到了。”

“聽到又怎樣，我說錯了嗎？”

“我不能怎么樣，你也沒說錯。”蕭景時一頓，“就是，主任看我態度誠懇，收回了要我寫檢討的想法。”

蕭景時心滿意足地看著女孩白嫩臉頰上的笑容一寸寸裂開。

顧夏致翻了翻眼球，“你真無聊。”說完甩手走進宿舍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