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人與人的相遇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茫茫人海里相識即是一種緣分。這樣一想，彭三乾打心眼里覺得對不住大徒弟，今天回去一定要好好款待下他，以免他心里懷著恨意去修煉，到時候還不止修煉個什么精怪出來嚇人！

斷不實月圓的狀態只靠猜測，彭三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其實不容他考慮去留，何翠翠已經收拾好了客房讓他留下。

“今天八月十五呢，還勞煩道長就留在這里陪我們度個團圓。”

“這，有點不大好吧！”

“道長不必客氣，我看月圓指不定什么時候能醒過來，其實，其實還有我家石頭，昨日你走之時明明已經沒了大礙，這會卻也跟著丫頭一起昏迷不醒了！”

“噢，怎么不早說，快抱來我看看。”

石頭被抱過來的時候楊俊杰笑的親切，深深地看著石頭對師傅道：“我附過他身。”

“？”眾人皆疑問。

楊俊杰便將那天的來龍去脈告訴了眾人。

何翠翠實在是受不了這一茬又一茬的打擊，冥冥之中每次在她稍許平復了心情時，總會有人出來攪亂她的一灘靜水，三下五除二把她的痛苦打回原形！看來痛不是用來忘記的，而是被用來三番五次提醒的，逝者安息，生者難眠。

石虎幾次想打斷楊俊杰的話，可童言無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婆姨的眼睛失了光彩，又變成死灰。

好在楊俊杰正說著，林飛端了一盤綠豆糕和豆沙卷進來，后面還跟著自家不足兩歲的鴉兒。鴉兒見到生人躲在父親身后，使勁擠著眼睛不肯睜開，兩個臉蛋通紅，無意識地咂吧著小嘴。林鴉兒比石頭小一個月，打在娘胎的時候就和石頭訂了娃娃親，這會跟著爹過來是要找石頭玩耍。

林飛看到彭三乾一呆，怎么自己睡了將近一天一夜的時間，這道長還沒走！一只手護著女兒，看見石虎懷中閉著眼睛的石頭才明白。

“今天過節給你家送些糕點，怎么石頭還沒醒嗎？”

“期間醒過一次，這會不知道怎么又睡去了！”

林飛湊到石頭跟前，盤中的糕點帶著誘人的色澤，散發出陣陣撲鼻的香味，只見石頭的鼻翼微微觸動，眉心皺了皺頃刻又舒展開來，緊跟著突然睜開了眼睛，叫道：“好香啊！”

連悲傷中的何翠翠都被寶貝兒子的饞樣逗笑了！

*

石虎有事要進一趟城，石虎走后林飛沒有久待，和道長寒暄了一會便回去了。林鴉兒已經和楊俊杰混了臉熟不肯回去，便和吃飽喝足的石頭一起，跟在楊俊杰后面一陣瘋玩。

八月十五，一年一度的團圓節，何翠翠沒有時間陷入哀傷，她既要準備祭祀爹娘用的吃食，一定得豐盛！完了之后才能準備晚上待客的飯食，忙碌不已。

*

彭三乾盈盈坐在炕邊，面上笑靨如花神色卻平靜無痕，定睛相望細細觀察著眼前的女嬰。

好一個靈，雖說修煉，連脈象都摸不到實屬罕見。就算是威震六界的天帝魔尊，也得脈來歇止，止有定數，不能自還良久復動。也就是說脈搏按常規搏動，動到一定至數歇止一次，這一次歇止的時間較長。他雖已成仙，修煉的時候也是脈搏平穩，一息四至，不浮不沉、不大不小、節律均勻從容和緩，看來功力和修為還差得遠啊！

時間流逝，天色漸暗。

林鴉兒已經回了自家，楊俊杰和石頭玩的滿頭大汗，渾身濕漉漉地跑回來了。

“妹妹還沒醒嗎？”石頭趴在炕邊，使勁地踮起腳來，嫩聲說道：“外面天都黑了妹妹還不起床，妹妹比石頭還貪睡！”

“噓，別吵到妹妹！”彭三乾趕緊捂住石頭的嘴輕聲道。

對修煉的人而言，閉關修煉時選好地點尤為重要，一般都會選擇渺無人煙的巖洞或者是至高的山頂僻壤，目的只為躲避外界的干擾。因為一旦有外界的打擾，便會使閉關修煉事倍功半，甚者前功盡棄！

石頭從他手里掙扎出來，一溜煙跑的沒了影子，一會又探個頭進來，臉漲得圓鼓鼓，站在門外縮頭縮腦遲疑了半天才道：“我給我娘親說了，你剛才打我！”

彭三乾苦笑不得，這毛頭小子這么小就學會告狀，算機靈，還是算機靈呢？

*

亥時正（晚上十點），石虎回來了，何翠翠忙端上飯食開飯。

原本吃糕賞月其樂融融的時間，石虎半憂心半慨嘆道：“今日孫府大喜，我跟著人群偷偷溜了進去，可孫府太大，沒找見咱家石榴，卻到處聽見說孫青衣壞話的，怕我們石榴在孫府的日子不好過呀。”

“你溜去那里做什么，孫府的看守多的能吃人，你倒是膽肥！”何翠翠道。

“我想著好不容易進一趟城，恰好今日孫府沒門禁，就進去碰碰運氣！”

“怪不得晚回來了一個時辰，飯菜已回鍋兩次了，再不回來我們就不顧你了！”

“唉，還不是惦記著咱家石榴！”

有一種痛苦是只看不能吃，這痛苦不致命，卻揪心！彭三乾看著擺放好的食物一次又一次被端走回鍋，費了好大的神才止住口水，這會正奮力撕咬著白煮雞的翅膀，還拽了一個雞腿給楊俊杰吃，忽見夫妻兩向他投來打量的目光，愕然道：“看我干嘛！”

大興城里人人知道孫文才，也知道有個實虛道長是孫文才跟前的紅人，道長說孫府的門往東開，孫府的門就不敢往西！

石虎把盛著雞肉的盆往彭三乾面前一推，委婉道：“道長若能在孫文才面前求個情，讓他放我們家石榴回來，我石虎今生做牛做馬，僅憑道長一句話。”

“哪里的話，舉手之勞！”

“意思是道長肯幫這個忙？”石虎感謝道。

“一句話的事，什么幫忙不幫忙的。”說完又專心地咬著嘴里的雞肉細細品味。別說，這凡間的美食，雖比不上天上的靈食能使功力倍增，可山珍海味不分出處，玉盤珍羞每每總讓他大快朵頤！他習慣性借口路途遙遠擔心路上挨餓，對農家的粗茶淡飯垂涎三尺，若是遇見挽留的，當下就不會客氣。

*

吃過飯已經子時五刻（晚上十一點五十分），何翠翠抱著月圓去臥房嘗試著哺乳，過了沒幾分鐘就又抱了出來。

“月圓有點奇怪！”

“怎么了？”

“哺乳不進，可她身子好像越來越重，眉眼也發生了變化。”

彭三乾忙抱過來看，果真如何翠翠所言，這哪里像是剛滿月小孩應有的體重和容貌，正疑惑著，幾個人越發的震驚！

包裹著月圓的碎花棉褥變得越來越小，月圓在里面抖動著變得越來越大，兩個小腳丫再也無法隱藏，蹬出了棉褥之外；她頭上的毛發瞬間開始長出，原本不足半寸的乳發，直接長得有五寸長；隨著月圓身體的顫栗，她的臉頰溢滿了緋紅，和驚慌失措怵目驚心的眾人相比，她的臉上寫滿了平和。

伴隨著眉心的距離微微扯開，月圓猛然睜開了眼睛，用漆黑發亮的瞳孔打量了一圈正盯著她看的眾人，長吁一聲道，“哎呀疼死我了！”

“這...是怎么回事？”

*

靈族的血統有別于六界的生長規律，上古靈族的血液也并非血紅色，而是透明的青綠色，因這奇異的色澤靈的肌膚白皙如雪，但其他的細胞經脈一如常人。

極陰之日剛到，月圓被迫閉上了眼睛只覺四周一片漆黑，再也無力控制自己的軀體。她的整個魂魄開始閉合，只有元神在眉心處不停顫栗，突然有奇怪的感覺從腳底的穴位像洪水般涌上心臟，又從心臟處散開彌漫占據了她的整個身體，最后和元神在眉心處匯合凝聚成一團。期間要說感覺，既不是折磨也沒有壓抑的被束縛，反倒有點舒服加享受讓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這奇異的感覺一直持續到極陰之日即將結束的時候。

從她身體猛然發生變化開始，月圓才體會到鉆心蝕骨的痛感。

舒爽的感覺被痛苦替代，她的氣息堵在胸口無法正常呼吸，身上的骨髓似是經歷著寒風刺骨的冷凜，沒來由的虛脫。接著被卷入一個昏暗的漩渦，她的頭腦越來越昏沉，從頭到腳襲來的痛感讓她驚醒，渾身顫抖著經歷這從未受到過的疼痛。

黑暗的世界里，她從頭皮發麻到四肢血管爆裂，這痛楚沒來由涌上來開始，就在心里忍不住凄厲慘叫開來，求饒卻是無力。只覺得自己腳底血肉模糊、腿骨斷裂折損、雙臂細胞猙獰爆破、腦海里心驚肉跳血流成河......渾身的軀體從肌到骨被生生撕裂，痛到她無力掙扎，心里一遍遍地喊疼。

“哎呀疼死我了！”

月圓冒出這句話之前，心里已經默默喊叫過無數次，只有這一次喊出了聲來；她的眼睛也睜開過無數次，次次看到的都是黑暗和顫栗，這一次終于看到了光明，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放下心來！由衷慨嘆，看到你們真好，你們就是我親媽！

*

彭三乾、楊俊杰、何翠翠、石虎、見她睜開了眼睛，全部愣住，彭三乾打量片刻凝神道：“這...是怎么回事？”

疼痛如暴風肆虐，襲過之后瞬間消失的無形無影，淡然行事不帶走一片云彩，不留下絲毫痕跡，月圓想表現方才的痛苦給眾人看，卻也是無力演繹。

楊俊杰驚喜地喊：“你終于醒啦！”

月圓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一屁股坐起來尋找聲音來源，看到楊俊杰頓時驚喜萬分，從炕頭一躍而下抱住他笑道：“你沒死呀？真好！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

彭三乾思忖道：“這...又是怎么回事！你們認識？”

經楊俊杰解釋，彭三乾才明白那天讓楊俊杰附石頭身的人是月圓，也是，一個女嬰讓他附身，這女嬰除了月圓，還能有別人嗎！

石頭突見月圓變得這么高，安靜地躲在石虎身后偷看；何翠翠和石虎驚呆住了，這么會功夫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就成了一歲時才該有的身高，滿臉驚恐被嚇得目瞪口呆；彭三乾面容僵硬心里微微發寒，只能先安撫受驚嚇人的心情，殊不知自己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驚嚇！

他嘴角抽搐著道：“這，這是一種正常的，正常的生長現象！”

月圓也覺奇怪，怎么自己能支配自己的四肢了？低頭一看，莫不是那刻骨銘心的疼痛是因為要長身體，忍不住激動道：“天哪，我能走路了！”

*

人出生的時候，有超過上億個神經細胞已經形成，隨著身體發育成熟，這些神經細胞互相連接在了一起，支配著人的正常生活和作息！神經之間的連接是非常復雜的，在嬰兒的成長過程中，方位感、平衡感、集中精力等，掌管著這些能力的器官刺激著神經細胞，月圓體內掌管著的平衡的細胞已經被刺激成熟，加上她的大腦本就格外靈敏，現在雖然只有一歲小孩的身體，可她已經行動自如能蹦能跳了！

“是啊！”彭三乾附和著說，這種蹊蹺事平生第一次遇上，怕是后無來者了！

何翠翠和石虎怔怔了半天都沒有講話，總覺得事情不對，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對，這女孩看著明明是個人，卻又不像個正常的人。

月圓踢了踢腿，好著呢！伸伸胳膊，一切正常！再彎了彎腰，完美了！對于突然能這么自如地支配自己的身體，并未覺得有何不妥，相反幸福的得了。誰都阻攔不了她用自己的胳膊在背后打一個來回的彎，也不能阻擋她一抬腿豎直劈個標準的一字叉，正欣喜若狂，回頭看到乳娘和干爹臉上嚇傻的表情，才發覺自己有點興奮過了頭。

“娘，你別怕，我只是和正常人的生長規律不一樣，突然長大了而已！”

*

‘七月半鬼門開，八月半靈異變’彭三乾細細地揣摩著這后半句，他原本以為這八月半極陰之日，由于陰氣最重，鬼魂們會比平常多出一些靈異的變化來，今天才如醍醐灌頂，竟是靈的異變，而不是靈異的變，也不是月圓在修煉！

大悟之后心里陡然一驚，猶豫片刻緩緩解釋道：“每年的極陰之日是靈的生長之時，一直到通過第三層萬象飛升，這生長才會停止下來！”

“什么叫萬象飛升？”月圓不解。

“是你身為靈必須要經歷的一道坎。”

彭三乾把靈族修煉的七層境界一一告訴給月圓，眾人聽的一臉糊涂。

“七竅通是什么？”月圓問。

“就是耳、目、鼻、口等七個與外界相通的孔竅，其中肺氣通于鼻、心脾通于口、肝氣通于目、腎氣通于耳，五臟不和則七竅不通，既然你已經能與鬼魂溝通，想必你的七竅早通了！”

“可是你只說了四個耶，還有另外三個呢？”

彭三乾沒好氣道：“你長了幾只眼睛幾個耳朵？鼻子有幾個孔？”說完覺得說者無心聽者肯定會慚愧，于是變了口氣道：“脈脈相通是你與生俱來的本能，所以食、聽、視、息，你的精竅、神竅、七竅已開，緊接著讓元神開就行，開了元神就能煉飛升了！”

“元神開是什么？”月圓又問，也是石虎和何翠翠不解的，七竅他們自然明白。

“元神開就是你瞳孔之上，眉心之間的那一片天地被打開，至于里面是什么，可惜我不是靈，所以就不是很清楚了！”

“是不是黑黝黝的？”月圓想起自己被焚燒那天，眉心之間像是被電流擊過一樣，瞬間看到漫無邊際一團黑暗的景象。方才疼痛的時候，自己也是在那片廣闊天地里打滾掙扎，茍延殘喘地呼吸、垂死掙扎地喊叫、枯骨奄奄地疼痛！

“你元神已開？”彭三乾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萬象飛升又是什么？”

“世界包羅萬象，天地山川、草木魚蟲、花禽鳥獸，宇宙內外的一切事物和景象，又以這十二種靈物幾乎盡在其中為代表，你需突破這十二種靈物的阻礙，才能得以飛升。怎樣，現在還不想拜我為師嗎？”

“不拜，”月圓語氣格外凌厲，心想自己說一不二，既然說過不拜師，那就得堅持到底，“不過你剛才說我的生長一直得到通過萬象飛升才能停下來，意思是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昏迷不醒？”在別人眼里她是昏迷不醒，可打死她也不愿再承受一次那難以忍受的疼了！

“那是當然！”

月圓巨汗，感情那死去活來的疼不止得承受，還得年年受一次！

*

楊俊杰上前緊緊抓住月圓的手道：“你就拜他為師吧，還能做我的小師妹！”

“他是你師傅？”月圓有點沮喪！

“是啊，也是他救了我！”

那驚濤駭浪的疼月圓還記憶猶新，算了，多一個師傅她少不了一根汗毛，拜就拜吧，學會了萬象飛升就不用再疼了！

“師傅好！”

“哈哈哈...”彭三乾仰頭大笑，靈魂和心靈都得到了無比滿足。

一旁的石頭從父親背后走出來，也對著彭三乾甜甜地喊了句“師傅好”。

“噢，好好好！”

石虎見狀緊緊地攥著婆姨的手，對兒子拜師學藝一事頗為高興，心里多了幾份幸福和甜蜜。何翠翠同石虎一樣，聽完彭三乾和月圓之間的那席長言，早對兩人刮目相看，不覺得害怕只覺得菩薩再世了！

石頭鼓著腮幫子，蹦跳著拍手道：“我和妹妹都有師傅咯，我們的師傅都是一樣的咯！”

*

八月十六日天微微亮，石虎家的門便被一行彪悍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