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到了槐樹林下，看著眾人一臉同情又愧疚的表情，又看乳母和干爹兩人小心閃在一旁說話，只覺得事情有點懸腦子有點重。

這時何翠翠來到月圓跟前，從推車里抱起她走到槐樹的背面要哺乳，她一眼就瞥見槐樹杈上躲著的楊俊杰，正欲叫喊，只覺得腦袋一空，在她嘴巴接觸乳汁的一瞬間，眼皮子沉沉地閉上了，只剩身體反射性的吸吮這甘甜的美味。

哦，不，她絕不應該在這個時間點睡著的呀！

何仁德夫婦見月圓睡著，心里頓時好比有無數只螞蟻在爬，嘆道：“得，只能聽天由命了！”

*

這時候丁天霸直直站起身往前幾步走，虎視眈眈地盯著人群，嫉恨地喊道：“你們，要是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放火燒了你們的住房，讓這無名村，消失的灰飛煙滅。”

林飛一聽率先表態，對著石虎道：“兄弟，你給解釋解釋，到底是怎么回事？”

眾人也都是稀里糊涂的跟著林飛來的，這會把視線全集中在了石虎身上，議論紛紛地找他要一個解釋。

何翠翠在樹后聽得眾人的怨言沒有動彈，月圓餓了一中午，這會睡著了都在使勁的吸吮。說實話，她也是不知該從何解釋這番事情。

石虎笑著先把眾人往自己家里請，丁天霸站在原地得瑟了一會才跟著石虎走。眾人見丁天霸動身走才免去了尷尬，舉步跟著一起來到石虎家里。

何翠翠還站在槐樹下若有所思，她至今沒有看見自己的父母，有一種直覺告訴她，父母絕對出事了。

*

石虎本打算讓眾人掂掂石頭的重量，同樣感覺到蹊蹺之后，再將石頭的原話轉述給眾人。一行人到了他家，卻見石頭躺在炕頭沉沉地睡去，他試著去抱，也是正常的重量，只得沏茶倒水，尋思著怎么解釋這場突如其來的鬧事！

丁天霸這時的表情，頗有主人家的姿態，見眾人都默不作聲，笑著寒暄道：“大家都別裝聾作啞啊，我也不是非要怎么樣，只要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怎么會揪著尾巴不放呢，我可不是那樣小肚雞腸的人呀！你們說，是不？”

“是啊。”

“對對。”

......

林飛見石虎皺著眉頭面露難色，便開口道：“其實，我們去你家，是去尋仁德老爺子去了。”

“對呀，我說今天怎么一天不見老爺子人，怎么要去我家尋呢？老爺子上午幫忙搬運了糕點之后說是去看看孫子，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呀！”

林飛接著說道：“其實，其實......”

“其實什么啊，你快說啊，急死我了！”

“其實......”林飛看著丁天霸弱小的軀體，一臉著急心切的樣子，猜測他殺人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其實是去你家井里尋我父親的尸體去了。”何翠翠抱著月圓回來接住了話茬，又理也不理地走進了廂房，聽著外面瞬間聒噪的叫喊聲，把月圓放下后捂住了月圓的耳朵，坐在炕邊一聲不吭地沉悶著。

*

“什么？在我家井里找老爺子尸體，”丁天霸和善的臉色瞬間變的嚴厲，大聲叫道：“這是有多大的誤會在里面，我家那水井是我和老爺子辛辛苦苦挖成的，都是為了解決村民的用水問題，你們竟然這樣栽贓陷害，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了？不要看我一向沈默寡言你們就欺負人，還燒了我的房子。”

林飛插了一句“那火是你點燃的”，立馬加重了丁天霸的情緒和語氣，出口的話變得極為難聽，如同潑婦罵街一般。

“你們一個個白眼狼，平日里看我白給你們吃的，是不是都當我是蠢貨呢？我吃過你們誰家一口水沒？一個個王八羔子龜孫子養的，到頭來卻是信口雌黃這般陷害我，仁德老爺子一家待我如待親兒子一般，我能陷害他么？”似是突然提到了何仁德，他話說到這里愣了一愣，打住不再講。

有比丁天霸年小的婦人說道：“丁大哥你千萬別生氣，我們也不知道具體是怎么回事，先聽聽虎子怎么說。”

“對呀，石頭他爹，你趕緊給人丁兄弟一個說法！”

“總不能真成了是我們在欺負人吧！”

“是啊，外面火還沒燃盡呢！”

......

*

石虎的臉都成了青紫色，他哪里知道從何說起，一直使勁的揉著脹痛的太陽穴。見矛頭指向了自己更是頭痛欲裂，猶豫著起身，一步上前對著丁天霸“通”的屈膝跪地。

“對不住了，丁大哥。”

丁天霸吃了一驚，急忙起身欲扶，故作軟口道：“我連你扶都扶不起，怎么可能有力氣害了老爺子，罵人是我不對，你快起來。”

眾人對石虎的跪姿紛紛做無視狀。

林飛打破了沉默，看著丁天霸道：“兄弟，你看，虎子跪也跪了，就當是賠罪。我今天帶人闖了你家，也給你賠個不是，還望你不要往心里去。”說完也“通”地跪了下來。

“你們這都是干什么？趕緊起來，趕緊都起來，我只要一個解釋，沒要你們都跪啊！”丁天霸臉上的余怒頓時消去，聲聲說著客套話，心里卻頗領教他倆的這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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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翠翠聽得兩個大男人跪一個侏儒，起身出了廂房冷言問道：“丁兄弟，我看你臥房里有一摞摞整整齊齊的衣服，似乎是有女人的紅紅綠綠，怎么，什么時候有女人了還瞞著鄉親，瞞得挺透徹啊！”

丁天霸正是因為懼怕她當時細看地上的衣物，才一把火燒了臥房，因為臥房里除了其他的衣物，當真有李如萍的一條腰帶，他匆忙之中忘記了收拾。這會口說無憑死無對證，立即變了臉色，眼眶里頓時含起了晶瑩的淚珠，裝著可憐道：“哪里有什么女人，我同大家一樣也曾有父母，那衣物是我父母的。這無名村剛建立的時候，還沒有你們這些外來戶，那時我跟我父母住在一起無不歡樂。可惜好景不長，在你們沒來之前他們就雙雙病死，我為了留念想，才沒有將他們的衣物燒毀。那間房子，曾是他們居住的臥房，他們死后，我睹物思人痛不可支，才將房子空置了起來，窩在廚房為生，這么些年過去了，唉......”

聽完他的事情眾人唏噓不已，林飛把何翠翠拉到一旁小聲道：“你何必這么揪著他不放，到處找找，老爺子真去了別處也說不定，到時候真冤枉了他，還不知道怎么收拾呢。”

何翠翠不語，出了門就喊了起來。

“爹，娘，你們在哪里？”

此時已是天黑，星斗滿天夜風徐徐，眾人從石虎家里出來幫著一起找尋，四處便聽得見起伏的回音。

“老爺子......”

“如萍嬸子.....”

......

在一片靜寂之中，這聲音似能穿腸蝕骨一般，沖斥著何仁德夫婦的魂魄。

*

何仁德和婆姨看著女兒抱著月圓漸行漸遠，雖然太陽未落山可月亮早已經明空高掛，知道此番命數已無力回天，便在槐樹林里盤膝坐著聊天說笑，等著鬼差來抓。

“你說這鬼門關是什么樣子？”李如萍問道。

“哈哈，這鬼門關，自然是鬼魂聚集的地方，有牛頭馬面還有閻王爺，到時候你緊跟著我可別走丟了，咱兩一起去見那孟婆喝湯，一起投胎。”

“就你這樣還能見到閻王爺，能見到黑白無常就不錯了，真不知道你是瞎了什么眼，竟然......”

“打住，不提那晦氣的名字行不，這一輩子和你斗嘴沒讓你受氣，來，我給你認一次錯，”說著飄起身子想抱抱婆姨，“你大人大量，就......喲，還抱不到你。”

他的身子直直穿過婆姨的身子，連觸摸都是空無的。

楊俊杰從樹上下來，感慨道：“我求求你們別在這里繼續了，再矯情下去磨蹭了時間，你們就真的沒救啦！”

“哈哈，我們早就沒救啦！”何仁德回道：“哼，剛才怎么不見你，害我和孫女一直找你，要是你在，說不定還能幫上點忙。”

“怎么就變成你孫女了？她可不是你說是孫女，就是孫女的，我看她就不是人！”楊俊杰自當遇到了和事佬，連死這回事都能淡定說笑的，不是和事佬是什么？便也開起來玩笑。

“怎么不是人了？她就是我孫女，我說是就是，我家石榴被抓走了，又來了個月圓，她就是我孫女。”

“好吧，是就是吧，我只是覺得她是神才說她不是人的，你可別生氣。”見他臉上有了怒色，趕緊打圓場。這么多年，他一直目睹何仁德的行善積德，沒想到最后落到這樣的下場，自己剛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莫名生出了強烈的恐懼才躲了起來，沒能再幫上他一些忙，有點小愧疚。

“你聽，人們在尋你們呢？”楊俊杰耳尖，何翠翠喊的第一聲就聽見了。

“唉......”何仁德嘆氣。

“唉......”李如萍嘆氣。

*

一行人尋人無果加上夜黑，起伏的聲音漸漸沉寂于無聲無息中，便各回了各家。

丁天霸踏過一片狼藉回到廚房，方才壯著膽子敢在眾人面前吆喝，這會一到家臉上便無了半分血色。

他借著話題大肆放火，其實是為拖延時間，這想法在一群人突然闖進他家并直奔那口井來的時候就形成了。既然人們知道了井的問題，那就演變成了一場紙包不住火的局面，這地方絕不能再呆！

“這幫龜孫子，怎么知道我這有井的？”他喃喃罵道，“都怪這該死的老頭子非要下井，可這幫龜孫子，到底是怎么知道我這里有井的？”

他一邊狐疑一邊拿來石塊扔進井里，過了這么長時間，估計井里的水早已滲入土層，果真已聽不見水聲。

“唉，呆不成了，呆不成了，等明天龜孫子們再來幫我整理臥房的廢墟，發現炕洞里的尸體，唉，呆不成了，呆不成了！”他坐在用木板搭成的床沿上不停地長吁短嘆，一時竟有些黯然，滴出幾行淚水來。

呆呆坐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后，才起身整理行囊和銀兩，又將廚房里的小件雜物統統扔進井里，準備逃之夭夭。

*

石虎家。

何翠翠找不到父母，只覺得渾身徹骨都是冰涼的。

“我怎么想都覺得不對勁，如果石頭講的話句句屬實，那他家那井就絕對有問題。”何翠翠黯然說道。

“你們今天不是已經下井了，林飛說里面并沒有尸體，是水井沒錯啊！”

“不對，”她越想越覺得蹊蹺，“得再去看看。”說完起身準備再去。

何翠翠心存一絲希望，真愿意那井是水井里面只有水，但偏偏實在不安，隱隱確定石頭的話是真話，父親絕對在井里。

“你等我再去喊人。”

無名村石虎信得過的人只有林飛，便又把林飛叫來商議。

......

石虎將上午石頭的奇異情形細細描述給林飛。

“話雖這么說，可他家那的確是水井，我百分百確信里面并沒有尸體，這次要是再冤枉了他......”林飛猶豫不定，雖然找不到人是問題，可冤枉人也是問題。

“如果冤枉了他，我拿命來還。”何翠翠道。

“這......那走，去他家。”見何翠翠這般堅定，林飛決定再去一趟。

*

三個人悄悄的來到丁天霸家門口，廢墟里還看得見零散的火星閃爍，只見廚房門掩著，燭火搖曳中丁天霸瘦小的身影在里面來回穿梭。

三人腳踩在廢墟上，便發出“吱吱”的聲音。

“噓。”石虎小聲喊道，提醒兩人腳下小心。

“吱呀......”

“門開了，”何翠翠見廚房開了門，探出一個小巧的腦袋來，又見這腦袋背后似乎背著一大包袱，眼里倏地一亮道：“不好，他準備逃。”

石虎和林飛齊奔上前，丁天霸一愣，夜色中只見兩個身影猛然向自己沖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石虎一把按住，押進了廚房內。

何翠翠急忙跟上，到了廚房先挪開案板下的雜物，這井哪里還有井的樣子！

真相已大白，這井當真有問題。

*

“你們想干嘛？”丁天霸掙扎著喊道，撲棱著腿要從石虎的手下逃出來。

林飛隨手拿掉他肩膀上的包袱打開來看，“喲，丁大哥這是準備做什么？家當還真有不少呢！”

事關重大，何翠翠道：“我去喊人來。”

因為深夜，怕驚嚇到老少婦孺，何翠翠一戶一戶輕敲房門只找各家壯丁。不大功夫，無名村的漢子們便齊聚在丁天霸的廚房里，還有幾家好事的婆姨，又有與何仁德要好的老者，也跟著一起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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