譴了胖妞和石榴去睡下，孫青衣倚著妝臺，細細觀看鏡子里自己的容顏。

雙瞳剪水、眉目如畫，好一個閉月羞花的美貌，一時還看愣了自己，她早已對自己的丑貌習以為常，竟也認不得自己原本的相貌。

她哪里知弄拙成巧的道理，只每日以泥抹面，卻不知越抹肌膚越好，入府時是什么膚質，現在依舊是什么膚質，沒被風吹過，沒被日曬過，保養的極好。

可自古紅顏禍水，她并不愿自己如此美貌。

孫府的仆役，也分三六九等，女仆大都以貌取人，她一直是最低等，沒有出入自由。自進了孫府，就沒再見過外面的天日，不像孫金蓮，時常還能有機會出出入入，看看外面的世界。

現下她麻雀變成了鳳凰，有了自由，心里尋思好了一些想買的藥材，打算明天就出去看看。一邊想一邊鋪開了畫紙，一筆一描，一盞茶功夫，就畫出了孫府的大致結構圖。馬房的位置，她故意畫的粗糙，心里，卻是連每一根木柱的位置，都清楚的知道立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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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天黑地、燈火曙曙。

關好門滅了燈，她正欲從窗戶翻出來，一推窗，就又看見孫福來窩藏在地上的身影，兩人互視一眼，他抱胸弓著身子，她小聲憂心道，“你怎么又來了？”

“方才月圓睜了眼睛，圓溜溜的大眼睛和你一樣，好看的不得了，我實在開心，就抱來給你看看。”說完稍稍站直，把女嬰抱給她看，月圓卻依舊是緊閉著眼睛，不曾有睜開過的跡象。

孫青衣暗暗心驚，想埋怨他太過大膽，可看見女兒的雙眼緊閉，并非像他說的那樣滴溜溜的眼珠子轉動，想他定是思念心切，才找了緣由過來。一息失了火氣，緩一緩神，趕緊把孩子抱進來，孫福來也悄悄翻身進來。

她微微垂下眼瞼，看著吃的正香的女兒遲愣，她多想連宵徹曙的陪伴在月圓身旁，讓她真正睜開第一眼時，看到的人是自己的娘親。

“下次莫要這樣，讓人發現你懷抱嬰兒，”想到這里，她強壓著心頭的怨氣，婉言說道：“我知你心意，可總得小心防范著，我每晚會偷了空去馬房，你莫要再抱著月圓亂跑。”

“月圓乖，不哭不鬧，沒人知曉的?！?

她想到孫金蓮的人面蛇心，不得不言道：“畫人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當心著孫金蓮那廝，別被她知道了去?！?

“怎么說到她那去了？”

正欲回話，聽著外面起了零散的腳步聲，兩人又驚又恐，她忙把月圓遞給丈夫，月圓正吃著乳汁，突然停住，張嘴便鬧了起來，孫福來忙捂住孩子嘴巴，翻窗而逃。

昨天看了孫旺財捂住月圓，今日又見丈夫捂住月圓，那么小的孩子，動不動就被強制住，她心如刀割。可顧不得難受，循著外面的燈光看見了炭火的位置，拿起來就往臉上抹。平日里她都是以炭抹身子，一月抹一回，以泥抹面，天天堅持，這會亂了陣腳，亂抹起來，臉茲拉茲拉，被抹的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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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才來青衣閣，想看看她是否好一些，走到閣外，看里面已經滅了燈，就返身去了離她不遠的一處閣房。走到門外，先看了看牌匾上的大字，嘴角夸張上揚，喊道：“妲己，紂王來看你了?！?

她抹好了黑，沉住氣靜等著卻沒了聲響，爬在門外襲聽腳步聲，也是靜寂，悄悄開了門窺探，已經沒了一個人影，虛驚一場。

估摸著剛才月圓吃了不小，頃刻不會感到饑餓，她便合衣而眠。

一覺睡到了寅時正（凌晨四點），起身吃下些昨日剩余的糕點，翻窗而出，定住片刻，感知悄無聲息，才放輕了步子，循著無人看守的小道，往馬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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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馬房附近，聽著有碎碎聲響，嚇得她不敢動彈。靜止在那里好久，那聲響依舊還有，心想這里是馬房，聲響也不會是外人，便邊走邊探。

待看清了那人影正是孫金蓮和孫旺財后，才大膽地走上前去看個究竟。

“你們在這做什么？”

聲出，躡手躡腳正端著石磚的孫金蓮嚇得扔掉了石磚，掉下來直接砸在她自己的腳上，“哎呦”一聲，她便唏噓著喊起疼來。

孫旺財聽著聲音就知道是孫青衣，讓正渾身是汗的他喜不勝收，轉頭笑道：“今日沒找到梯架，婆姨才出了這主意，在墻上打個洞，把孩子送出去。”

孫金蓮一見是她，疼也不敢吭聲，捂著腳琢磨著白天的事，不知道胖妞有沒有幫她守口如瓶，先拍著馬屁道：“對，挖了洞，把孩子們都送出去，你家月圓就先放在我家，讓他娘養著，絕對放心。”

看了看這地方，離馬房還有一點距離，又只有他們兩個在這里，不見其他有孩子的看守來幫忙，定是只準備先保住自己的孩子，哪會顧及其他的人。

心里一領悟，臉上寧和一笑，冷言道：“我家月圓就不勞煩親家母了，我自會管著。其他的孩子，還得靠著兩位了?！?

“那是當然?！睂O旺財滿口答應，瞥了正被疼扭的失形的自己婆姨臉，頓生厭惡。

孫金蓮一副謙卑姿態，“那是，那是?！?

再仔細看了這墻洞位置，是在灌木叢中打的，不扒開灌木，倒是看不見，選得挺機智，身體猛一個激靈，問道：“墻外可有樹木遮擋？”

孫旺財也被嚇住了，忙看向自己的婆姨，這位置是他婆姨選的，自己倒沒去外面看過。

孫金蓮聽了不以為意，也并不被嚇到，只嬌俏著向自己男人一笑，“你婆姨做事，你還不放心嗎？”

聽她這么一說，兩人皆放下心來。

孫金蓮睨她一眼，雙手抱胸，疑問道：“你這么晚了，來這里做什么？”

“沒什么，你們繼續挖！”答了她就向自家馬房走去，尋思著這孫金蓮，心眼多不說，心思還挺縝密，她恍惚才能想到的事情，她都細致入微地做到了實處。人情冷薄，既然她暗地里是厭著自己，那還得小心防著為好。

*

近兩日，孫福來睡眠極淺，稍有響動就會醒來，一睜眼看見婆姨在旁，喃喃自語，“是在做夢么？”

再打量兩眼，又仿佛不是夢，驚喜道，“你來啦！”

“嗯，來了。”

孫福來一把抱住婆姨，“你可知我日夜都在想你?！?

“我知道?！?

自己的婆姨被別的男人侵犯，他出不得氣，積壓了兩個日夜，此刻抱著她的手已經撕開她的衣衫，兩只眼睛中的欲火，早已經將他焚燒。

她的氣息幽怨，眼神空洞。

此刻他的眼睛，還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她想制止，卻知越阻止會越癲狂。只無力地偏過頭去，不讓他看得見自己的臉面，沖著在旁閉眼的女兒，悲戚地笑，慶幸月圓不曾看得見。

好在他氣血攻心，沒堅持多久，就淡漠了下來。

沖動之后，冷靜襲來，孫福來心中無端難過起來，閉了眼睛道，“你快走吧！”

知他酸楚，并不責怪，拿出給月圓喂奶的瓶子，把乳汁一點一滴的擠進去，隱忍笑道，“不急，等我先擠空了這乳汁?！?

他把頭使勁埋進柴草里，氣息如絲，“你受苦了?！?

“我不苦，只苦了你和月圓，凡是看不開的人，最苦，我望你看得開?！闭f這話的她，心里空落落的不真實，自欺欺人，正是這樣的。

“之前在你那里，你說讓我當心孫金蓮，是怎么回事？”

“她待人不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這會正和旺財在那墻角挖洞，估計是準備把童兒送出去。還有那孫旺財，也得一并當心著，他們有沒有跟你講過，連帶把我們月圓送出去？”

“當時說好了要送出去，你不讓，我還沒同他講，怎么，他已經開始準備了？”

“估計這會童兒都已經出了孫府。你就是做人沒心眼，要知道現在我們也有了把柄，所以留個心眼，凡都得謹慎行事?！?

“我這就去看看?！闭f罷起身就欲找孫旺財。他不信自己的義氣之交，會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孫青衣急忙拉住，悶悶氣道：“我說百遍千遍，你都只嘴上知道，心里何嘗理解，若是真知道了，哪能一直做讓人不痛快的事出來。”

“哦?！?

這么一氣，她心情低迷，惱道：“人已跟你一一點明，說這不可行那不可行，都無濟于事，還非得當著你的面，再三番四次阻攔，若我不在，你還活不活的成。你這樣沖動，讓我好生氣憤，好生失望?！?

“哦。”

接連嘆氣，目光灼爍，恨不得一榔頭敲下去，砸醒他，“你去，去當著他們夫妻的面，質問他們為何鬼祟行事，質問孫旺財為何不講你所謂的義氣。你可知道，在這孫府，人人只求自保，人家會保護自己的孩子，你呢？你會什么？你只會狗急跳墻。還敢抱著月圓出了這馬房的界限，要是月圓有了三長兩短，我第一個拿你是問。”

被婆姨罵，他只應聲點頭，不動也不作聲。

她罵他，也是愛他在意他，偏偏他就榆木疙瘩這般傻。

悄悄瞥他一眼，見他一副頹廢知錯，像犯了事的小孩樣子，失了再罵的興致，小聲說道，“明日里，你通知其他幾家有孩子的，講清楚緣由，讓他們和外面取得聯系，趕緊把孩子送出去?！?

“嗯?！?

“至于孫旺財家，只開門見山夸他們做的好，別再念念不舍，妄想追究你那哥們義氣，要看清大局?！?

“嗯?！?

“我先走了?！?

“嗯，嗯？”

給了他一個安慰的擁抱，還希望這次，他是真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