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福來夜不能寐，只等著婆姨說好的寅時回來，正不堪躁亂著，忽聞得熟悉的腳步聲，趕緊假裝入睡，他還沒尋思好，到底要不要開口，要如何開口！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的呼吸也跟著越來越急促，到底是實誠人，這種假裝，還學不會。索性坐起來，方見婆姨走近，看她臉上神情，也并無半點睡意可言，倒像是大哭過一場。

他胸腔一悶，問道：“你，也沒睡？”

平日里遇別人誰家的婆姨被霸占，心里只有同情，此刻才體會到，這心神俱焚的傷痛和苦感。

怕被他看出心酸，孫青衣掩飾笑道，“睡醒了一會，等到時辰才敢過來。”

柔柔細細地看著月圓，平日里不見，還能忍得住想念，這會一時不見，就慎得慌。之前言之有理的那些說教，待她回去細想，方覺可笑與無畏，孫文才哪是她那么容易就糊弄過的。才知自己是紙老虎，只在男人面前強作鎮(zhèn)定，說透明了，是不敢去想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彼此無語，各懷心事。

*

孫福來猶豫再三，才吞吞吐吐問道：“你還是哺乳期，若被他發(fā)現(xiàn)？”

聽著他的話，眼淚便潸潸淚下。她自以為之前已經(jīng)將淚流干，才洗了幾把臉過來，原來眼淚并沒有流盡的時候，想回答他，可這難以啟齒之事怎么說得出口，心里陡生涼意，只面含笑容說道，“我自有辦法。”

他神色動搖，怔了片刻，說道：“我已經(jīng)讓旺財知會馬房的所有看守，有孩子的先把孩子送出去，之后再做打算。”

深思片刻，沒有反對，“這樣也好。”

孫福來不打算依旺財所講，直接讓婆姨去害那孫文才。那樣的話，不管誰是生是死，他婆姨活的幾率，定是微乎其微。

“我還讓把月圓也送去，托給他家母撫養(yǎng)。”

“不行。”她斷然拒絕，“月圓剛出生不久，不能沒有母ru，也吃不得粗糧，我不放心。”

“可是......”

“沒有可是，這件事我不同意。其他孩子先送出去是良策，月圓不能送出去，我自會觀察孫文才的動靜，一有不詳，那時再送不遲。”她心里有底，起碼近期是安全的。

在孫府，她自認為已了解孫文才的習性，他喜新厭舊，且有潔癖。現(xiàn)在能容忍她每晚以炭火抹身的臟習，等失了新鮮，便要強制她自由了。好在她是處于嘗鮮期，所以即使孫文才要她，也只會在水里合歡，且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她。

日子只能這樣，等到感覺他有不再遷就之意時，再將月圓送出去，先走一步，算一步。

*

今天一整天，兩人像是從天堂跌入了深淵，明明剛?cè)肭铮睦飬s刮著凜冽的風，下了一場又一場的雪。

看著彼此頹敗如死灰的神色，孫青衣輕聲開嗓，悠悠唱道：

荊蠻非我鄉(xiāng)，何為久滯淫

方舟溯大江，日暮愁我心

山岡有余映，巖阿增重陰

狐貍馳赴穴，飛鳥翔故林

流波激清響，猴猿臨岸吟

迅風拂裳袂，白露沾衣襟

獨夜不能寐，攝衣起撫琴

絲桐感人情，為我發(fā)悲音

羈旅無終極，憂思壯難任

（原詩抒寫作者久客他鄉(xiāng)，思故懷歸的情感，這里表達孫青衣久居孫府，想回自己故鄉(xiāng)，卻不知故鄉(xiāng)在哪的悲涼之意。）

一曲畢，惆悵更深，夜晚更靜寂，用力拭去臉上的淚痕，勉強笑問，“我唱的如何？”

他勉強開口，“我記得你還會作畫。”

“我問你這曲子怎樣？”

“還是那么婉轉(zhuǎn)動聽，你應(yīng)叫黃鸝才對。”這樣能吟詩作畫的女人，肯和自己吃對，他時刻都感謝老天眷戀，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棲息在樹上，自由自在的飛嗎？”

“對，自由自在的生活，自由自在的飛翔，想去哪里，就飛去那里！”

“等來生你我皆做鸝鳥，你銜泥筑巢，我生卵孵育，我們再也不做人。”

“是，再也不做人。”

*

今夜，像他們一樣無眠的，還有一個人，正是孫旺財。

他躺在一堆干草匹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一邊覺得這是大好機會，一邊又覺得不可魯莽行事，只一重一重的煩心事，急攻心切，便喊醒了自己的婆姨。

“這都幾更了，你這死男人還不好生睡著，又是精力旺盛過了火不成，誰能陪你夜夜春宵，雞都還沒打鳴，你就狗急狗急了。”

“不是這回事。”

“你這么晚不歇息，還能有哪回事？我跟了你這么久，還能不知道你那腦子成天yin亂些什么，要做就速戰(zhàn)速決，我還困的不行。”

他猝然站起，要是平時，聽了這般話，老早就狼撲上去，哪管得是否影響到小孩。

見他站起，他婆姨一驚，拾身準備跟著站起來，眼里的新奇一眼望的穿，滿面盈笑地說道：“咦，你這又是什么新姿勢，我也得站起來嗎？”

“哎呀，”他忙按住婆姨，一并坐下，“你等我一一給你說。”

孫旺財?shù)钠乓蹋拘諚睿鹕彛@會入了孫府，自然改名孫金蓮，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平日里打掃奴役，總是會偷盜些小物件回來，且心懷叵測，是個居心不良的長舌婦。

今日大清早正在打掃，看見孫文才領(lǐng)著福來家婆姨，立馬開了溜去告訴自己的男人。一路逢叫得上名字的，就對其添油加醋云說一遍，孫青衣還在合歡閣沐浴時，整個孫府上下便全都知曉，老爺看上了一個黑漆漆的丑婦。

聽完男人話，她眼珠子轉(zhuǎn)的飛快，問道：“那你已應(yīng)了他？”

“還沒，我只出主意，讓他婆姨去做這事，我們哪能做到。”

孫金蓮聽了喜笑顏開，對著男人嘴就是一親，“這回你豬腦子倒是開了竅，他說的切根剁乳，根本就不可能發(fā)生在我們身上，明日里先將童兒送出去，他已經(jīng)一歲多，用不著再吃nai了。我也從明日開始，用麥芽炒了煮水喝，自然就不會再有nai了，到時再怎么查下來，你我都會相安無事。”

“這樣也好。”孫旺財頗為躊躇，不知道婆姨滿腦子又打什么算盤。

“明日我借清晨買菜的機會回一趟家，通知娘親卯時（凌晨五點）守在馬房后墻那，你先準備好梯架籃筐和繩子，到時把童兒送出去。”

“那福來家月圓怎么辦？”

“你管自己的崽，還管別人的做什么，何況那崽子生的晦氣，還騙別人說是八月十五，馬房誰不知那丫頭是鬼節(jié)出生的，還妄想和我們童兒攀親事，門都沒有。”

他無奈地陪笑，“你不是挺樂意的嗎？還夸他們家月圓生的標致也乖巧。”

“那是裝樂意給他們看的，你個笨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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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思了一會，孫金蓮爬到男人身上，附著耳朵輕聲道：“你說，要是把這事報告給了老爺，得到獎賞不說，他會不會發(fā)了好心，讓我們回了自家？”

在孫府，最好告密這事。

查清后對告密之人一般都是賞賜，尤其是告那些對孫文才起了殺心人的密，更是大大的賞賜，有時還會免了奴才身份，送出府外另給生路。

*

孫旺財一把掀開了婆姨，她一個打滾兒，不小心壓在了兒子身上，兒子應(yīng)聲哭喊起來，她忙抱起喂nai，堵住兒子的嘴巴才停止了哭聲。

“你個滾犢子，使那么大力氣要絆倒老娘不成。”

“你個娘們，平時里也不見得你心眼壞到這程度，別人說你手短，我只認為你是想貼補家用，可害人的事，虧你想的出來。”

孫金蓮也不再撒潑，只笑著應(yīng)承道：“我只是說說，你也就聽聽，何必當真，你說不可，不做就是。”

他連自己都信不過，哪能信得過自己婆姨，便嚇她道：“人家婆姨現(xiàn)在是新寵妾，你害了她男人，她能善罷甘休不？”

“那她不是連跟著一起就遭殃了么？”

“我就知道你不死心，遭殃，你想的美，是孫福來不知道你我有香火，還是那孫青衣不知道我們在外面有家，就你會告人家密，人家就不會告你密？你最好給我安生點，管好你那嘴巴，少做惹禍上身的事。”

這也是他不貿(mào)然行事所擔心的根源。

孫金蓮本打算唬住男人，待送走了童兒就去告密。聽男人這么一說，真是被嚇住了，但并阻止不了她，好不容易身邊出了想殺孫文才的人，這是多好的機會，說不定還真能重獲新生。

這密還得告，得重新謀劃一番后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