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沐卿大年初一，去了實驗室將鴨子帶回來，剛到家就接到了林原的電話。

“沐卿，黎小蕊家周圍的監控已經全部調取出來了，不過間接性的會有監控關閉的情況，一般在晚上八點這樣，初步判斷，可能是裴臨風口中提到的那個神秘男。”

“好的我知道了，是沒有一點拍到他的痕跡對嗎？”情理之中，畢竟那人能跟他們周旋這么久，不可能在監控這種東西上留下紕漏。

“對，我們已經過了一遍，現在是宋隊在看。”林原對自家隊長有著謎之自信：“說不定宋隊看完就能找到線索了。”

“好，有消息聯系我。”她得去找江佑。

這小子好些天沒聯系她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敲開江佑家的門，少年頂著亂糟糟的雞窩頭，眼睛都沒睜開。

“你就這么開了？一點警惕性都沒有。”杜沐卿掃視了一圈屋子，干干凈凈，甚至看起來有些落灰，餐桌上是一盒吃完的泡面。

江佑絲毫不在意，聽到杜沐卿的話，倒是久違地感受到了被人關心的滋味。

他打了個哈欠：“哪兒能啊，我這不還睜眼看了一下貓眼，知道是姐姐才開的門嘛。”

杜沐卿看門口掛的衣服，褶皺不減，還帶了煙味。

“你昨天回來很晚？”她把手上的水果放在茶幾上，問了一句。

江佑腳步微不可察的頓了一下，背對著杜沐卿的眼睛也全都睜開了，有些緊張的回答：“啊，是，今天兩點才回來的，昨天跟同學放煙花去了，放完煙花去了KTV。”

看來過得還成，杜沐卿倒也不必太過擔心他。

江佑給她倒了熱水來，她也不問有沒有去看父母這樣的話。

對于江佑來說，或許沒有父母，他過得更滋潤。

“最近心情怎么樣？”杜沐卿以這個作為開頭，直白切入主題。

江佑哈欠連天，一副困得要死的模樣。

“還好，他倆不在我跟前晃，我就沒有任何問題。”

他倆，指的自然是江宏毅和余清芬。

“生活方面呢？”

江佑細想了一下，搖頭：“也沒啥大區別，充其量少了個人做飯，不過我也這么大了，自己做飯和點外賣都成。”

“那還需要我嗎？”杜沐卿笑問。

江佑也笑，裝出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當然需要，姐姐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是怎么過的，我那朋友，回去自然有人噓寒問暖，我一回來，一屋子灰塵就算了，連盞燈都沒有，窗簾之前走的時候順手拉上了，外面的路燈都透不進來。”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我其實特別怕黑的，小時候一個人睡都得貼著墻開燈睡。”

杜沐卿望進少年的眸子，里面一片澄澈，又帶著點不為人知的寂寥。

“那你要跟我去警局嗎？嵐姐帶了江喃和江芷，兩個小家伙都很想你。”杜沐卿試探著問。

江佑愣了一下，還是笑；“姐姐你就別騙我了，那倆小丫頭，充其量就見了三面，想我干什么？”

杜沐卿沒喝水，手倒是被焐熱了：“那你親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聳了聳肩，語氣有些揶揄：“欣賞帥小伙是女孩子的天性，就像小男孩也會喜歡看美女一樣，她們私下里可都叫你陽光哥哥呢。”

江佑被她一番話說得臉紅，猶豫了一下，決定下來：“好，那我去看看。”

語氣還有些傲嬌：“姐姐你不會是故意用這話騙我去給你們帶小孩的吧？”

杜沐卿失笑：“你帶小孩？你自己都還是個小孩呢。”

江佑聞言又是一愣，半晌咧開嘴嘿嘿的笑。

跟個傻子似的。

剛剛下午兩點，杜沐卿見江佑的確沒啥大問題，就帶他往警局出發。

拐出巷口等紅綠燈的時候，見一對年輕夫妻，帶著個小女孩去買肯德基。

那父親將小不點似的女兒舉過頭頂，讓她從上面俯視窗口里的吃食。

年輕的婦人面容柔和，語氣溫柔：“看中什么，跟服務員小姐姐說，要有禮貌，記得說謝謝哦。”

“好的媽媽，姐姐，暖暖想看看這個。”

說話聲不大不小，但距離不算遠，就這么傳進了車中兩人的耳朵里。

江佑看著窗外一家三口的方向，因為側頭過去了，杜沐卿看不清他的神色。

父親，在一個家庭里，往往是頂天柱一樣的存在。

江佑八歲之前，江宏毅也的確是這樣的角色，余清芳雖然對他偶爾打罵，一家三口生活也不算大富大貴，但大抵是溫馨和睦的。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江佑記不清了。

但他清楚的知道，原因在自己身上。

他是個不被期待的小孩。

甚至于這層窗戶紙，都是他親自捅破的。

他能怪誰呢。

誰都沒有錯，誰都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

所以他只能怪自己。

在日復一日的懺悔里，逐漸活成了個怪物。

江宏毅啊，不是頂山石，是塊搖搖欲墜的碎石。

這碎石是會往下掉的，一下一下砸在江佑的頭上，砸得他頭破血流。

“江佑？”柔和的女聲將他從愣神里喚回來。

江佑收回目光，與往日里一樣的表情，看不出思緒來。

他乖巧的回應：“嗯，在呢。”

綠燈了，車子開出去，那一家三口的聲音也逐漸遠離。

江佑閉上眼睛，陷進車座里。

只是沒兩分鐘，車子又停下了，江佑以為又是紅燈，閉著眼睛沒睜開，他不知道要怎么跟杜沐卿說話，如果對方問起來，那他要不要回答呢？

只是下一瞬，他聽到了駕駛座車門打開的聲音，還沒想通杜沐卿下車干什么，睜開眼就見對方已經走到了自己這邊，給他拉開了門。

“下來吧我們江佑小朋友。”這是帶了調笑意味的稱呼。

江佑往窗外看，原來杜沐卿剛剛沒有開車離開，而是繞了一圈拐了個彎，停靠在了肯德基店鋪的路邊。

他連忙擺手：“不用的，我……”我都這么大了，吃什么肯德基。

后面的話沒說出來，車門被杜沐卿拉開，他也被強制拖著手腕拽了出去。

“我可沒辦法將你舉起來，你就自己看吧。”又是一句調笑。

江佑抿了抿唇，白皙的耳根有些泛紅，不過已經下來了，他也不推脫，挑了三四樣，回頭問杜沐卿：“姐姐你呢？”

杜沐卿沒想到他會回頭問自己，不過也很認真的選了個雞腿和炸薯條。

這服務員跟剛剛給那一家三口打包的是同一個人，見兩人相貌氣質上乘，忍不住夸了一句：“你們家基因可真好，這長得都這么俊。”

她把手中的袋子遞給江佑：“弟弟拿著吧，你姐對你可真好。”

江佑笑笑，沒說話。

杜沐卿想起來林原他們，又打包了幾份全家桶。

江佑一一接過來。

不過全用左手拎著，右手是他和杜沐卿單獨的一份。

R市街頭巷口偶爾會有人賣花，只不過這大冬天的，看見個賣玉蘭花的倒是新奇，杜沐卿就多看了一眼。

應該是自己家養的，那老婦人手中的籃子里總共也沒多少。

杜沐卿往前走，突然感覺身邊空了點，回頭一看，江佑正在攤子前，問能不能掃碼，老婦人搖頭，就見他從口袋里掏出張十塊的給老婦人找零。

也不知道這年代了，他是怎么保留隨身帶現金的習慣的。

江佑在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三串繩子串起來的玉蘭花手鏈。

“給江喃和江芷。”他一邊解釋一邊小心的用紙巾包了一下，裝進了外套口袋里。

又從中拿出一個來，遞給杜沐卿：“給姐姐，不想戴的話，也可以放進口袋里。”

這人分明小狗似的，看著自己的目光里都是小心翼翼的渴望，嘴上卻說得毫不在意。

杜沐卿接過來，當著他的面戴在了手腕上，稍微大了些，不過也嫩生生的，可愛極了。

杜沐卿明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欣喜。

說到底，也還是個小孩，這種小心思好猜。

可說到底，也不算小孩了，他深藏著的東西，你輕易挖不出來。

杜沐卿嘆了口氣，順手摸了一把他的腦袋：“走，上車。”

大年初一，路上還挺忙，稍微堵了一下。

江佑在副駕駛位上睡著了，還做了個紛亂的夢。

夢里下著大雨，他還小，江宏毅抱著他走，身后跟著余清芳，余清芳手上帶了串白玉蘭手鏈，大雨里的土腥氣都遮不住那股清香。

有車撞過來，一下子全都散了，紅的血白的花，繞在一處，被人踩著，爛進泥土里。

他想蹲下去，又被什么東西束縛住，拉扯著像是要把他撕碎。

他猛地摔到地上，雨水倒灌進他的脖子，凍得他爬不起來。

耳邊是一陣陣的嗡鳴，叫嚷聲此起彼伏。

“你去死啊，你怎么就活下來了呢？你根本不該出生！”

“你去死！死了，死了就好了，我們都會好的。”

“你可真臟，身上全是泥，沒人要你吧？真可憐。”

“真可憐，沒人要，死了算了吧，活著干什么呢？還拖累我們。”

江佑趴在地上，臉陷進了泥里，有人在踩他的頭，好疼。

他能看見天，烏沉沉的一片，暴雨應該還會持續很久很久，他熬不過去這場雨了。

太疼了，他閉上眼睛，看見雨水血水全都倒灌回去，江宏毅的臉被撐得腫起來，玉蘭花還是掉了幾片花瓣。

他趴在江宏毅的背上，發現后面開始下雪，落到手里才發現，是碎了的玉蘭花瓣。

江宏毅的手收緊了，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還有尸體的腐臭。

就這樣死去吧，反正都一樣。

他這么想著，閉上眼睛，卻又突然嗅到了玉蘭花香。

一睜眼，是杜沐卿的臉，天空不知道為什么放晴了。

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杜沐卿。

他伸出手，努力往上夠，眼中全是淚水。

他說：“姐姐，救救我。”

那白皙的手到了面前，一晃神，卻又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