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兩側小販的吆喝叫賣聲不絕于耳,聽在張曉耳朵里卻跟空氣似的。
晃悠了將近半個時辰,奉命暗中跟著她的人都快不耐煩了,張曉突然加快腳步,沒一會兒功夫就到了破廟,她當初撿那些乞丐給自己做工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沒人住的緣故,這破廟更沒人氣兒了,四處都是蜘蛛網,大白天的,墻根還有兩只大老鼠肆無忌憚的亂竄。
目光挪移,最后在窗戶底下的墻角看到一個人影,一身粗布麻衣雖污漬斑斑,卻也還勉強蔽體,那人躺著一動不動,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氣,只給了張曉一個背影,看不清面孔。
“還活著么?”
張曉開口,那人沒動靜。
“為什么偷方子賣給別人?好好干活,我也沒虧待過你們吧?”
這次那人動了,不過還是那個動作,張曉皺眉,“要是還能站起來,就看著我說話!”
不聲不響,不言不語……張曉眼前有一瞬間變得漆黑一片,身子晃了晃,她本來還抱著期望,以為胤晟只是嚇嚇她,并未絕了這人一絲后路。
看來,她真的把那人想的太好了。
沖過去把乞丐翻過身,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張曉拼命壓下涌上鼻頭的酸澀,她還記得他,撿這些人回去的時候,他是年紀最小的乞丐,也是最沒有心機的,笑起來很陽光很帥……
然而現在呢,雙目無神呆滯,面容灰敗僵硬,被割了舌頭,嘴巴閉不上似的永遠張開一點。
檢查了一遍手腳,筋脈全部斷了,沒有接上的可能。
他身上還有不少傷,不知道誰打的,可能是胤晟的人,也可能是來了這破廟后才被欺負的,總之,如果張曉就此離去,這人絕對活不過三天。
說不定,今天晚上就會死。
不知道,如果被胤晟發現她救人會怎樣?腦子里這個問題一閃而過,張曉甩甩頭,算了算了,這人罪不至死,胤晟應該也沒想讓他死吧……
“你先躺著,等我會兒!”
急匆匆交代乞丐一聲,張曉站起來就跑,她醫術不到家,手頭也沒有足夠的銀子請別的大夫,現下只能找師父來幫忙了,萬一出事她扛著,不讓師父知道那人是誰為何受傷就是。
“老頭!老頭快,出急診了,我在破廟發現一個人,手筋腳筋都被挑斷,舌頭也被割了,總之就是傷的很重,快要死了。”
饒是白老頭聽了也臉色一變,立刻放下碗筷,背上醫藥箱就走。
醫者仁心,就算是知道那人可能被仇家追殺,沾上也會惹禍上身,白木這老頭也沒猶豫。
張曉暗暗松了口氣,看來她拜的這個師父,真的稱得上“醫者”二字,是她有幸。
“晚了,手腳都廢了,沒得治!”
說著,老頭又捏開乞丐腮幫子,伸手往里面探了探,片刻后退出來,“舌頭齊根而斷,下手的人手法穩利。這人沒失血而亡,算是走大運了,這會兒也是在鬼門關徘徊著呢。”
“……那師父,他還有救嗎?”
“看他生存意志,不過就算能挺得下來,下半輩子也只能茍且偷生,說不定哪天就餓死了。”
老頭抽空瞟一眼自己徒弟,見張曉苦著臉皺著眉,眼睛不由得瞇了瞇,而后漫不經心開口道:“你認識他嗎?”
“啊?啊不,徒兒不認識他,師父怎么這么問?”張曉眼神閃爍,不敢看她師父,白老頭看她這反應,心里多少有了數,他剛才就隱隱覺得這乞丐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沒啥,就是想問問,這人還有沒有親人。行了,你過來看著點,以后遇到這種傷勢,就按照這個法子處理,止血快,恢復的好……”
乞丐一直沒啥反應,給他治傷他也乖乖配合,臉上眼里也看不出情緒,一副生無可戀,任由你擺布的樣子。
白老頭給他處理完傷口,往他嘴里塞了一片人參吊著命,站起身便要走,到門口了猶豫會兒又問,“你要跟著我回家治傷嗎?不過如果你被什么仇敵追殺上門,我師徒二人可不會保你。”
張曉一聽老頭這么說,眼睛亮了,乞丐卻搖搖頭,一副拒絕到底的模樣。
“手筋雖斷,胳膊卻也沒廢,水和吃食給你留著,過幾天再來看你,希望不是來給你收尸。”
乞丐無聲笑笑,盯著張曉二人背影,直到那師徒倆走遠了看不見了。
一直在房頂坐著的人飛身落下,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乞丐身邊,嘖嘖兩聲,“你倒是好運氣,遇上這么個傻主子,哼,好自為之吧。”
說完,立刻回了皇子府復命。胤晟聽了了然一笑,他早就猜到,張曉這女人嘴上那一套都是為了說給他聽聽而已,這不,轉頭就去救人了。
“繼續盯著,別讓他那么輕易就恢復正常,偶爾可以動點無傷大雅的小動作,給張曉練練醫術。”
“是,屬下遵命!”
胤晟揮揮手命人退下,盯著桌面的信紙出神。阿福進來就看見他家主子滿臉笑意不達眼底,悄悄打了個哆嗦,趕緊把手上的東西交給胤晟。
“主子,這是我們的人查出來的,大皇子果然在與南蠻人私通,只不過目前證據還不足,屬下已經吩咐下去,讓他們加大調查力度。另外,過段時間陛下秋獵,我們也該動身回去了。”
“不著急!”
話脫口而出,有些急迫之意。胤晟一下一下敲打著桌面,阿福一顆小心臟跟著那節奏跳動,好幾次跳起來沒落下去。
“我那個大哥小心著呢,必須證據確鑿,否則他都有法子賴掉。”
阿福略一琢磨,懂了,主子這意思還是不回去嘍。唉,這幾天京城已經有人來信催促,若是他們沒按時回去,某些人又不知道該怎么給他主子捏罪名了。
“那,屬下去和三皇子那邊通通信?”
阿福真是替自己可憐,操心操肺跟個老媽子似的。主子您任性起來沒邊,總得有個人在京城給打掩護吧,不然光是后宮那幾位,嘴巴隨隨便便一開一合,一個不孝罪名又給戴上了!
“嗤,本宮不孝,父皇心里清楚的跟個明鏡兒似的。你別啰嗦了,有空多替本宮去看看張曉在忙活什么。”
說完,起身推門而去,那些罪證也沒打開看一眼。
阿福在原地站著愣了半晌,張張嘴,吞了口唾沫,倏的轉身沖出去,他要寫信,必須寫信求助三皇子殿下,主子這樣根本不正常,張曉這女人就是個禍害!
“禍害”張曉可不知道自己無形中被這么多人關注了,她這會兒正忙著造紙。陽陽窩在家里閑了幾個月,終于又有機會大展拳腳了,見天兒往外跑去替他姐姐找造紙材料。
這年頭宣紙就是頂好的紙,僅僅供宮廷大家們作畫收藏裝飾之用,一張紙造價昂貴,若是那些上頭刻意印著花紋的就更不便宜。
張曉要做的,就是讓這宣紙也成為大眾化的東西,或者,造出另外一種質量同宣紙不相上下的紙也算成功。
她記得上輩子有段時間讀史書,書里有說過各朝各代流行的紙類,也有簡單提起過做法,就是現在她有些記不清楚,只能憑著印象慢慢摸索。
她現在已經做好的紙多少都有些瑕疵,張曉也不打算賣出去,留著給月月和陽陽練字畫畫用。
“咦?姐姐!你快看,墨汁沒散開,它怎么變成小水滴了!”月月揮舞著小胳膊大喊,驚奇地看著那一滴墨汁,張曉聽見喊聲,腦子里有東西一閃而過,火速沖過去看怎么回事。
陽陽也扔下桑樹皮跑過來,只見那張紙上的水墨已經暈染開,只有這一角,紙就像是隔水一樣,墨怎么也滲不透。
“沒事沒事,這就是生宣和熟宣的區別了,生宣吸墨性強適合作畫,像這樣很難滲透紙的部分,差不多就是熟宣,用來寫字最好,畫工筆畫也頂頂好的。”
“姐,啥是工筆畫?”
陽陽滿臉好奇,月月則埋頭去玩兒那塊紙。
“工筆畫啊,工筆畫就是……”張曉手上晾紙的動作一頓,臉上的表情從震驚、訝異、最后定格變成驚喜若狂,一轉身把陽陽抱起來轉了兩圈。
“走,跟姐去書鋪轉轉去!”
一手牽一個,倆小孩滿臉茫然,張曉的步子卻是歡快又輕松。她想了那么多,竟然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這年頭有點文化的,家里都盛行收藏懸掛潑墨寫意畫,工筆畫她還真沒見過!
如果不是沒有這種作畫手法,那就說明,這畫它畫起來不簡單,另外,最大的原因或許就是因為沒有合適的紙張可用。
生宣,熟宣,還有半熟宣。這三個種類,如果只是熟宣盛行,那她可能得帶一波熱潮了。
三人很快走到書鋪,各色書籍琳瑯滿目,不過這些不是張曉感興趣的,松開陽陽倆人的手,張曉直奔書畫區。這鋪子不小,里面也收藏了不少名家之作,價值千金亦不為過。
然而……當真沒有工筆畫類!
張曉的小心臟極速跳動,激動的臉都紅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打算去找掌柜的打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