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1月27日

石浩功日記

今天，班長黃哲明到宿舍里喊人，周六晚上誰愿意去西直門排隊，幫班主任買火車票。買4張去包頭的臥鋪，都是班主任蔡老師的客人，多余的錢給我們當勞務費。

馬愚山是消息靈通人士。據他講，蔡老師自己接活掙錢，那四個客人肯定是客戶。我去過蔡老師的宿舍，他給我們開門時，還穿著秋褲，看來還在睡覺。他人倒是很隨和。

馬愚山還說，蔡老師很聰明，當學生時在我們1304專業是第一，而且是遙遙領先的第一。學校的待遇不好，窮教書。蔡老師就教一門課，也不爭副教授，主要精力放在課題上，業余就自己接活。

我第一個報名去。張源家在BJ，每個周末都回家，蔡明浩說要趕作業。最后，班長，馬愚山，張岷江和我4個人去。有班長同宿舍，就是好。

1992年11月30日

石浩功日記

今天順利買到了車票。

昨天，下午4點我們就出發了，375路公共汽車。我第二次坐它，上次是國慶去頤和園坐的。車上人挺多，到西土城路時，已經人擠人了。

售票員挺厲害的，往里走走啊，你，說你呢，別堆在門口。她的北京話，我有些聽不懂。

售票點不大，里面有點黑，已經有人開始排隊了。我們趕緊一人一隊排到隊伍里。馬愚山出發前忘了上廁所，跑出去上，回來人又多了幾個，他想回原位置，后面的人不干，只好重新排。

有個人，個子不高，排在馬愚山前面，看起來很精明的樣子，跟馬愚山聊天。他很熟悉情況，告訴我們半夜警察來發號，拿了號就可以回家了，第二天一早再按號排隊。馬愚山告訴他我們4個人幫老師買票。

他讓馬愚山幫他占著位置，出去了，好久才回來。后面的人表示反對，那人放了些狠話。馬愚山也頻頻點頭，證明他的確是在他前面來的，后面的人也就沒再啰嗦。

半夜警察來了，坐在售票口欄桿上，開始發號。他盯著你的臉看，問你哪來的，買去哪的票。有兩人，被他訓斥，說他們是票販子，讓他們滾。

挺嚇人的，輪到我時，我掏出學生證。他問我，沒到假期買什么票。我說是幫我們老師買，他就發號給我了，我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怎么的，我見了警察就心虛。他們仨也都拿到了號，375路早就沒車了。反正我們也沒打算回學校，在這里熬一宿就好了。

那人邀請我們4人去小飯館吃夜宵。小飯館里挺暖和的，那人和老板打招呼，看來他們很熟路。我們都點了面條，他點了小菜和白酒。他也讓我們喝，小半杯下肚，里邊兒暖暖的，很舒服。然后大家就開始聊了起來。

他自我介紹姓胡，自己隔幾天就來拿個號，掙點小錢花?？磥硎瞧必溩?，他說那兩個被警察轟走的是新來的票販子，天天來被警察記住了。喝的高興，他就開始講票販子趣文，警察在派出所如何如何狠狠對付票販子。

臨了，我們感謝他對我們照顧。他問了我們哪個宿舍，說以后找我們去玩。

我們回車站，席地而臥，我睡得很香，天快亮時，被人聲吵醒了，有人指揮按號排隊了。那人也來了，跟馬愚山打招呼。后來馬愚山，挨個走到我們跟前低聲說，我們買上票沒問題，讓我們把多余的號給他，掙的錢歸我們。

班長黃哲明說，就先給他一個號吧，等我們的票都買上了，再把剩下的號給他。回頭看，隊都排到院子里了。

一會兒，胡哥帶了一個40歲上下的人過來，胳肢窩下夾著皮包，像個小老板兒。胡哥指指我，把位置給他，讓我到后面去等，他在售票口邊上看著那個小老板買票。一會兒，他帶著小老板兒過來給了我10塊錢，說我是勤工儉學的。

一會兒，黃哲明和張岷江都出來了，手里各拿兩張票。我轉頭跟胡哥說，馬愚山那里還有個號。他說太晚了，來不及找人了。

坐在375路車上，我有些頭疼，像是感冒了。拿到第一筆勤工儉學工資，心里很高興。蔡老師給的錢還剩20。總共30塊，班長黃哲明沒要，我們3個一人10塊。他說他的任務就是給班主任交差。

到了宿舍我就睡覺。11.30被班長叫醒，喊我們去四達餐廳，蔡老師請我們吃飯。餐桌上有4位和蔡老師年齡相仿的客人，車票應該就是給他們的了。對我們感謝，說火車票太難買了，本來找代售，沒買到，不得不麻煩我們。

馬愚山擅長交際，跟蔡老師和客人談的很投機的樣子，他們聊業務，聊課題。我就悶頭專心吃，飯菜真是太好吃了，吃得飽飽的，晚飯可以省了。

回來后，馬愚山神秘兮兮地跟我說，那4個客人所在的公司是包鋼的一家供應商。這次是個電氣系統的升級改造項目。很有可能，他們給蔡老師課題，蔡老師給他們回扣。我夸他是塊做銷售的好料，將來發達了，茍富貴勿相忘。

1992年12月7號

石浩功日記

今天我午睡賴著不起時，那個號販子胡哥來了。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只有我。

胡哥先是問我們幾個什么樣，之后表示想拉我入伙。一想到那晚掙到的10塊錢，我心動了，但是擔心會被警察抓。他說，我只管排隊拿號就行，之后的全交給他，交易成了，一人一半，至少能拿到10塊錢。

我盤算了一下，一周去一次，一個月就能有40塊的收入，我去。

1992年12月10日

石浩桐來信

哥，

你一切都好吧，你的大學生活是不是豐富多彩呀。

爸去礦上已經快一個月了，是正規的大礦，安全放心。說供你，上學的錢你不要擔心，你畢業，肯定在大城市安家。爸說，不用給你在老家蓋房娶媳婦，這筆錢都供你讀書或剛工作用。

我在一中也挺好的，就是功課抓的緊。二狗子和三禿子哥在高三復課班。他們在學校經常照顧我。他們盼著你和四順兒哥寒假回家，不醉不休。

好了，祝哥哥學習進步，生活中早日找到你的那個她。

此致敬禮

桐

1992年12月14日，

石浩功日記

看了妹妹的來信，昨天下午一放學我就早早去排隊了，別讓爸媽那么辛苦。

跟上次一樣，我排隊，他拉人來。完事他給了我10塊錢。我不知道他拿了多少，他的風險大，要是多拿也是應該的。雖然有點兒累，掙了錢，心里高興。

發號前的時間我就拿書復習功課，時間過得快。就是后半夜在車站大廳里睡覺難熬。要是能有輛自行車就好了，單程不到20分鐘，這樣我就可以回宿舍睡個好覺，第二天一早再趕來。

1992年12月21日

石浩功日記

今天，胡哥說號沒賣出好價，不過還是給我了10塊錢。我問他，能不能借我20塊錢，加上自己手頭的錢，可以去買輛自行車。

我聽隔壁宿舍的宋天宇說，他上個月去缸瓦市，買了一輛二手車，90塊，我看挺好的。他說，便宜的50就能買一輛，就是有些破，至少要買七八十塊以上的。他開始看中了另一輛，也挺好的，75塊，但是沒有車證，他沒敢買。

胡哥爽快地答應了，現在我手里湊足了90塊。

說干就干，下午我就去缸瓦市。先坐331路到北太平莊，再坐88路就到缸瓦市了。第一次到太平莊，發現這里有很多的小店鋪，也有地攤兒，玩具，衣服，保健品，種類很多，價格和五道口的差不多。

公共汽車還沒到缸瓦市，透過車窗就看見路邊擺放的自行車，很長一段路。賣車的那些人，跟胡哥一個感覺。

我東張西望地看，馬上就有人上來搭訕，賣家的熱情，令我猶豫。我就跟著其他的買家，如果有我中意的車，我就聽他們討價還價。如果成交了，我就去下家。沒談成的，價格在我的范圍內的，我就試騎一下。最后挑中了一個75元的，上家講價到75，因為沒有車證，他沒買。

我很滿意這輛車。騎上后一路向南，西四，西單，終于我見到了長安街和天安門。好寬闊，心情一下就豁然開朗。我就繞啊繞，一直繞到天漸黑。長安街，華燈初上，夜未央。

小時候，家里的掛歷上有一幅天安門華燈初上的圖畫。這張掛歷頁，從那時就引起我的無限遐想，BJ是什么樣子，天安門呢，毛主席呢。我還記得隔壁的小王哥，教我念他的課本，書上是二次簡化字。我還清楚地記得一段描寫向日葵的課文，白天抬頭向太陽，夜晚低頭思念毛主席。

華燈初上，我今天終于進到小時候魂牽夢繞的圖畫里了。再見，等春天來了，再來看你，我的華燈初上。

§§§§§§§§§§§§

“這里有張照片，我想這就是你哥哥的華燈初上吧。可惜，他沒能等到春天?！?

照片中，石浩功手撐著欄桿，后面是天安門長安街夜景。

“在你哥哥最后的日子里，可能他已經感覺到自己好不了了。跟來看望他的同學講，他好想在天安門長安街的夜景里拍一張照片。

為了滿足他的愿望，馬愚山跑去找攝影協會的師兄來幫忙。讓你哥哥在病床旁站著，先拍了一張照片，然后又跑去天安門，二次曝光一張長安街夜景。這張照片你哥哥并沒有看到，照片沖印出來時，你哥哥已經是昏迷中。馬愚山給了你父母一張，給了我一張。你父母那張，你媽媽放在你哥身邊一起火化了，她希望你哥能看見自己最后的愿望實現了。”

照片的二次曝光技術不是很好，石浩功有些艱難地撐著病床的欄桿，憔悴的病容中，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

1992年12月24日

石浩功來信

小妹，

我挺好的，讓爸媽安心，現在也適應大學了。關于大學的生活，只要你用心去發掘，去體會，就能看見它的精彩。

這里有各種各樣的社團，學生會，團委，航模協會，電子協會，體育俱樂部。我們新生運動會的開幕式上，有航模協會的飛行表演。

我們輔導員開大班會，就講，珍惜大學四年的時光，全面發展。將來畢業，不論去那里，全面發展的學生最受青睞。

我們宿舍里BJ的張源，是我們大班的體育委員，愛踢球。我也踢球，但我踢得是野路子。他的技術很棒，進了系足球隊。

蔡明浩，西安的，是我們班高考最高分，他不參加社團活動，專心學習。他要爭取優秀生，大二大三連續兩年的優秀生可以報送研究生。

班長黃哲明，來自深圳，他熱心公益，參加了一個校外的公益助學組織，幫助貧困地區的孩子。

張岷江，四川的，參加了校舞蹈隊。我們的輔導員是舞蹈隊的隊長。我看過他們練功，感覺他們很享受精彩的大學生活。

宿舍里，我和馬愚山沒參加什么協會。

馬愚山來自陜西漢中O一二基地。他是定向生，就是基地職工的子女。定向生高考分數遠遠到不了招生線，北航每年都會給基地留定向生名額。他學習的確不行，每次都得抄我的作業。

因為我毛筆字不錯，系團委的人拉我去宣傳部當干事。

聽張源講什么托福，出國留學的考試。他說到了美國就有車開。聽起來好遙遠啊，簡直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和城里的同學比，本來就不在一條起跑線上。

你跟爸媽講，我找到勤工儉學的工作了，周日干活，不耽誤學習，也不累，每個星期都能有10塊錢工資。讓爸媽別太辛苦操心我的生活費，勤工儉學掙的就夠我大部分生活費了。

關于畢業分配，馬愚山跟我講，畢業分配是輔導員說了算，也有走動后門的，只是個別關系戶。他還說，自己分配系里不管，定向生畢了業要回基地。不過，他不想回基地，回去待幾天，就去深圳，很多師兄都這么干。老一輩在三線奉獻了一生，不能再奉獻子孫了。

他說畢業分配有4檔。

第4檔，最慘的是老家有航空企業的，像四川貴州陜西東北的，大部分只能回老家。

第3檔，各大城市的航空研究所，上海，南京都有。

第2檔，全國自由選擇，不包括BJ，不限航空。

我問河北有航空企業嗎，他說好像沒有。那我畢業分配都有什么可能？

他說，你去我們漢中吧，有理想的年輕人，到祖國最需要你的地方去吧！說著，擺出畫報中那種大干革命的樣子。

我說，你都不想回的地方，還拉我去。

漢中怎么啦，馬愚山一幅很認真的樣子，自古兵家必爭之地，好山好水好姑娘。你去大干30年，怎么也能混個所長。等那會兒，你兒子也該上大學了，指定北航啊，定向生，哈哈哈。

第1檔，最難的是留京，名額有限。要想留京，我們系的傳統，要看為系里做多大貢獻。學生會主席肯定穩拿，體育骨干，文藝骨干，尤其是年年在129文藝匯演拿大獎的，機會都很大。我們班的冬之梅，現在已經是舞蹈隊主力了，她的希望很大。

還有兩條留京路，考研，研究生畢業，一般都進大城市，出國。

另一條路是參軍，BJ有軍隊所屬的研究所。不占進京名額，不過參軍不算北京戶口。兩類人不需要戶口，軍人和犯人。參軍也不是誰想就行的，系里首先得同意，另外得有軍隊那邊的硬關系。

聽馬愚山講這些，想本科畢業留京是希望渺茫了，只有考研這一條路，我又不可能上129的舞臺。

§§§§§§§§§§§§

“其實，你哥哥以另一種方式登上了129的舞臺，和北京大學生匯演的舞臺。以他的故事為藍本的舞臺劇，身邊的故事，校內校外取得了巨大成功，感動了無數人?！?

“我很想看看那個舞臺劇，聽聽我哥的故事。”

“我找一找，應該有當年的演出錄像?！?

1992年12月28日

石浩功日記

胡哥說，今天的號靠前，賣了好價格，我得了15塊。

我回到宿舍時，馬愚山還賴在床上不起，問我昨天去哪了，半夜才回來。今早又去鍛煉，真是好身體。

我說去老鄉那里了，我也是剛認識，家里來信，要我們在BJ互相照顧。我早就編好了謊話，不想讓他們說我是號販子。

“玩到半夜才回來，你們玩的夠高興的?！?

“也不是，我那老鄉的學校遠，到通縣了?！?

“物，資，學，院”，馬愚山拉長聲音?！笆切」媚锇?，你是不是追人家”，他鬼笑著。

馬愚山的理想就是在大學里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為此，他常往綠園跑，綠園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年輕情侶在那里親熱。馬愚山戲說是去看電影，拉我去，我說還不如去教室去學習。

“別瞎說，我們就是普通老鄉?！?

“下次你去，穿我這件衣服，襯頭些，追小姑娘，你得倒持倒持，下點本錢?！?

“沒有的事?！?

這些謊話，我反復推敲過。不能編的太滿太細致，讓他們半聽半猜，就不會懷疑什么了。接下來每周我都得用這個故事。

1993年1月1日

石浩功日記

昨晚，班級慶祝新年，晚會由冬之梅和馬愚山主持。新年節目單是，

各小組文藝表演

中間穿插游戲

交誼舞

包餃子，張岷江跟舞蹈隊的師哥借來煤油爐。班長跟蔡老師借了大鍋，笊籬。張源從他爸那里偷偷帶出了一瓶二鍋頭，一瓶大香檳。自帶餐具杯子。

馬愚山借了一個大音箱，他可真是擅長結交朋友，放在古代，就是能結交三教九流之輩的孟嘗君。音箱是跟綠園小趙傳借的。小趙傳是北航子弟，常坐在綠園里對著女生樓13號樓彈吉他唱歌，周六更是唱到后半夜。因為他的聲線酷似趙傳，得了這個小趙傳的綽號。流行歌曲他都唱，齊秦，崔健，還是唱趙傳的歌最神似。馬愚山帶我去聽過，他跟小趙傳很熟路。

冬之梅表演舞蹈，撇扇。她特意穿了件演出服，伴著歡快的節奏，一把彩扇上次紛飛，在她手中擺弄自如。大家伴著節奏鼓掌，中間還有馬愚山的口哨聲。

馬愚山唱了首歌，他改編的，我很丑可是我很有錢。

女生們開始包餃子，沒有搟面杖，就用酒瓶子。12點前，第一鍋餃子出爐，熱氣騰騰。

我站起來說，我給大家念一首守歲宋詞助興吧。

摸魚兒，守歲

曾親見都人，戶戶銀花樹。星河未曙。聽朝馬籠街，火城簇仗，御筆已題露。

人間事，空憶桃符舊句。三茅鐘自朝暮。嚴城夜禁故如鬼，況敢憑陵大呼。冬冬鼓。但畫角聲殘，已是新人故。休思前度。嘆五十加三，明朝領取，閑看五星聚。

這時整個系樓里歡呼聲起，伴著收音機，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美好的新年夜，1993一定是個不平凡的年歲。

§§§§§§§§§§§§

“誰會想到，1993年竟是我哥生命的終點?！?

1993年1月3日

石浩功日記

今日是新年的第一周，車站的隊伍越排越長，進了臘月，很多人辛苦一年，計劃早早回鄉，今天得了15塊。

昨晚拿了號，胡哥請我去小飯館吃夜宵，喝酒。喝到高興，胡哥跟我講了他的故事。他原本是汽修廠的工人，廠長銳意改革，造車賣，他就干起了銷售，全國各地都跑過。說是造車，其實是造假，仿造BJ202吉普，貼上牌子當北京吉普賣。造假的生意長不了，廠子倒閉了，他成了下崗青年。

下崗后，憑著自己全國到處跑的經歷，他就和同鄉合伙開始倒賣東西，鋼材，白紙，家居，建材都倒賣過。有賠有賺，有了些小積蓄，跟家里的朋友親戚借了錢，南下廣州，準備大干一場，掙足了錢，就回家。結果上當受騙賠了個精光，借的錢也還不上。沒法回家了，在這里當號販子是權宜之計，等機會翻身。

胡哥說，臘月是號界最重要的月份，努力多掙點，還讓我問問同學，有沒有想勤工儉學的。

我趕緊說沒有，要么不差錢，要么膽子小。

1993年1月7日

石浩功來信

小妹，

家里一切都好吧，爸該從礦上回來了吧，媽一定已經開始準備新年了。

1月16日開始放假，我有勤工儉學的活，晚一天干完拿到錢再回家。

不多寫了，馬上期末考試。

我很想念家，想念你們。

寒假見！

哥

1993年1月10日

石浩功日記

今天的號碼不差，但只拿到了10塊。胡哥說，有警察，號碼迅速脫手了。盡管我被吊高的胃口有點兒失望，有錢掙就好?？梢再I些BJ特產，帶回去當春節禮物。

下周期末考試，除了英語，其他我都不怕，英語只要能及格我就謝天謝地。等下學期再掙些錢，我去買個便攜錄音機，練練英語聽力。

1993年1月13日

石浩桐來信

哥，

爸從礦上回來了，人黑瘦了一圈。媽心疼他，在外面受罪了。

爸說，辛苦點不怕，說著從懷里掏出4張100元鈔票，看我給你請回來的四個老人頭，夠兒子半年的生活費，他勤工儉學自己掙錢，我們就給他存著，以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哥你放心吧，我也大了，家里地里的活我都能干。爸媽說，你什么也不用從BJ買，早點回家過年就好。

祝哥考試順利，我們都盼著你回家過年。

此致敬禮

桐

1993年1月15日

石浩功日記

期末考試終于結束了。

我把自己的卷子偷偷遞給馬愚山時，我的心怦怦怦怦跳個不停。輔導員和教務處都說過，對考試作弊，絕不寬容。

可是馬愚山在高數上笨得不開竅，頭天晚上，我幫他一直復習，他完全沒有一點概念。他說物理考試肯定已經掛了，不能再掛科了。最后，他說，坐在我后面，有機會把卷子遞給他。

我最好的朋友，冒險我也得幫他，希望他能過關吧。

下午，我，馬愚山和張岷江結伴出去買回家的春節禮物。在前門買了全聚德烤鴨，雖然貴，過年嗎，全家人嘗嘗BJ特產。給爸買了瓶二鍋頭，給媽挑了一雙手套，給小妹一只簽字筆。明天上午，我再跑跑五道口和北太平莊，買些小東西，小玩具，給親戚家的小孩子們。

晚上宿舍里飄著烤鴨的香氣，那個口水呀，止不住的流。

明天下午，我早點去排隊拿號，胡哥說，越臨近春節，票越難買，號能賣好價錢。

1993年1月17日

我的日記

今天我到導辦收拾東西，等學生們都走了，我就回家過年。

保衛處來電話，到西直門火車站派出所去領人。我問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就說是13系92級的學生，被抓到派出所了。

我心想，今天是學生們離校的日子，除了兩個四川的特困生留校過寒假，其他都要回家的。難道是在西直門倒地鐵時，和人發生糾紛？

我和保衛科周副科長騎車一會兒就到了西直門車站派出所。一進門看見石浩功在墻角抱頭蹲著，身子有些發抖，表情憂懼，桌上放著他的學生證。

片警說，這孩子倒號被便衣給抓了。他開始想跑，腿軟跑沒幾步就被抓住了。抓他的時候，下巴磕破點兒皮兒，看他是學生，沒難為他。號販子是要拘留的。他還不滿18歲，初犯，讓我們領回去好好教育。

出了派出所，周副科長說，回去后系里處理吧。一路上，我們沒說話。我把石浩功帶回了導辦。我問他為什么要去干這個。

他說，經濟條件不好，學費生活費花了家里不少錢，爸爸去下煤礦，辛苦又危險。

我看見過他在北門飯館，就教訓他，父母掙錢不容易，就該生活節儉，不該去吃喝。

他說是宿舍一起去的，他們經常去，要是自己總不去，會覺得不合群。

我問他，為什么不申請助學貸款。

他說一是沒搞明白這個貸款是什么，二來，怕同學知道他窮。

家境困難有什么丟人的，違法才丟人。我問他是什么時候開始做號販子的。

他說他不倒賣號碼，只是每周六晚上去排隊拿號，一個姓胡的號販子拉他下水，負責賣號。今天早晨，胡哥沒來，不想浪費一晚辛苦排的號，就自己找人，結果被抓了。

他擔心會不會給處分。我說等跟鐘書記匯報了再看。讓他先回去，安心過年，等開學回來再說，別有精神負擔。

這孩子，我看挺可憐的。

§§§§§§§§§§§§

“那年寒假回來后，我哥一直悶悶不樂，有時唉聲嘆氣的。跟二狗子，三禿子和四順兒也只聚會了一次，就推說要串親戚，沒再聚會了。他們說，我哥從BJ回來，人變深沉了，連口音都變成BJ味了。

我爸媽問他，他說考試考的不好，英語沒把握。

我問他大學的生活。他回答，功課挺重的，每天就是宿舍教室，跟他信里寫的不一樣。

寒假結束后，我爸媽要多給他些錢，他不要那么多。

說起我哥買的烤鴨，誰知道是趁皮焦的時候片成片卷餅吃。我媽先把烤鴨包好，放在外面凍著，三十那天，把它給蒸了。一掀皮，呼啦一大股油，切了鴨子肉，拌蒜沾醬油吃。我覺得很難吃，心想這BJ特產也太特別了吧。我哥也說難吃，還怪同學瞎推薦。我爸媽說，挺好吃，這次嘗了BJ特產就行了，下次別再買了。他們是安慰我哥。

我家是沒見過怎么吃，這樣吃也是情有可原。三禿子他哥來串門，說起北京烤鴨。他那年去BJ旅游結婚，到前門全聚德烤鴨店里吃的。從門口買了烤鴨，進門，用手撕著就吃了，回來說北京烤鴨一點兒也不好吃。還奇怪，為什么賣鴨子的問他要不要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