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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女官軼事(十二)

蘇衍瞳孔驟縮。

張曳的人頭咕嚕嚕轉了一圈,碗大的創口上的血跡半凝未凝。

這是本該接管了嶺南,帶著精兵一路上京馳援;本該在半道截殺二公子,真正與自己里應外合的張曳!

他和他的兵將是對付大公子,奪取大燕皇權的最后的底牌!

他身首異處,他的人馬又現在何處?

蘇衍面色微僵,將這幾年所經之事閃電般得在自己腦中過了一遍,一瞬間電光火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是燕王!

一切請君入甕的始作俑者是燕王!

從授意自己親近大公子起,不,也許從更早就開始了!田嬰、英布、竇叢,無一不是已經被精心設計好了的,無一不是蜘蛛網上被鎖定的獵物,也無一不是獵坑里轟然倒塌的猛獸。自己從來都在那個名單之上,自己也從來都不是例外。

誘惑自己與大公子聯盟、引逗自己策反張曳、最后威逼自己放火逼宮,看起來是螳螂捕蟬,實則是黃雀在后。

恐怕,什么出城、生病、退朝,統統也都是戲子表演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讓大公子放松警惕、讓自己防不勝防、讓他們犯下最不可饒恕的錯誤、露出破綻。

這才是道行最深的狐貍、最狠心的豺狼呢,布下最恐怖的天羅地網,寧肯用自己一子作陪,也要扼住對方的咽喉,死咬不放松!

蘇衍掃眼一看四周,高高低低的宮廷霄樓間隙里密密麻麻持刀持劍的赤煉衛和隨國軍隊,是自己手里兵將數目的三倍……

忽見人群之中的姜桃,明明是很瘦弱纖細的,蒼白著臉偏又做出副堅強不催的模樣,不知為何他總是覺得她瘦伶伶的模樣看起來可憐,于是便忍不住想要令人保護、憐惜、占有、欺凌。

“舅舅。”身邊的大公子怯怯地喚了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是了,他還有大公子。

執棋若此,仍是要繼續下去,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是輕易放棄之人。

蘇衍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翻身下馬,走到季梁面前,“司馬,我等隨大公子入宮救火,這其中會否有什么誤會?”

季梁嘻嘻笑道,“有沒有誤會,一會兒見了陛下自會有分曉。”

也好,反正燕王交代他的任務是拖住大公子和蘇衍,既然他們不愿撕破臉,等到天大亮,功業便成了。他現在也不想冒險,因為每一分每一刻,心愛之人都有可能會為他犧牲。

身旁的姬焱勒住韁繩的手握緊成拳,認真想了一下道,“司馬所言極是,此處尚需要人先料理完火勢,也許著人迎陛下回宮。至于大公子和蘇大人,先將兵馬收攏看管,在宮中歇一晚,明日再做道理。”

然后又道,“禁軍分裂,我等遠來,還請司馬安排今日宮中當值的赤煉衛。”

夜色沉沉,季梁看向姬燚堅定的側臉,驀地發現這個曾經的質子已不再是從前那個暗淡的身影,這釀就了一身的冷靜沉著與義無反顧,是咬著牙挺過一關又一關鑄就而成的模樣。不知從何時起,已徹徹底底有了隨侯該有的模樣。

“隨侯。”季梁拱手,行的是個臣禮,“多謝指教。”

“赤煉衛聽令——列隊禁中,若有違令格殺勿論。”

下一刻,季梁揚聲道。

“在!”回應他的是山呼海嘯一樣的呼喊。

宮中的暗夜依舊是無邊而靜謐的,卻因這些人的兵戈被硬生生撕開一條明亮的口子。

黎明時分,曉風吹來。

燕王端坐在崇德殿的高處,神清氣朗,哪里還有半分病重不愈的模樣。

下首是大公子,以及清晨才帶兵入京覲見的二公子。

一夜未睡的二公子,冕冠之下露出寬闊朝氣的額頭,清澈的眼睛炯炯有神,英偉健美的身材將朝服繃得筆挺,硬是穿出了武將的氣魄。

相形之下,氣息懨懨的大公子面露灰白之氣,瑟瑟佝僂著身形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年歲本來相差不大的二人看起來足差了十歲有余。

再下是文武百官,按品階分列兩旁而立。站在這里的多少都耳聞了一些前夜之事,因燕王未曾開口,巨大的壓力令眾人屏息靜氣,垂首靜待。

“小二,你說。”燕王沉聲開口道。

楚逸健步如飛,撩袍跪地,“兒臣參見父皇。”又道,“兒臣在嶺南日夜思念父皇,無時不盼望父王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燕王看著他,冷峻目光里露出難得的一抹慈愛之色,這個亂世戰梟雄的開國君王雖在壯年,宛如任何尋常老父一般笑道,“朕亦甚思念逸兒。”

此話一出,大公子神色愈加黯淡。

燕王大手一揮,“站著回話罷。”

楚逸應是,站直了身將返京途中發生之事講了一遍,他說,“兒臣收到圣旨,自嶺南出發一路遭四批暗衛刺殺,且這些人并非出身草莽的等閑之輩,而是訓練有素的死士。這些人一經捕獲,紛紛吞毒自盡,還是兒臣親手遏住一人的喉嚨,才僥幸留下活口。此人姓徐,兄長在宮中任禁衛,這是供詞,另搜出一封大皇兄親授的密函,請父王過目。”

此言出,滿堂嘩然。

侍人接過供詞當殿宣讀,又將密信呈予燕王。

燕王看向楚勝,拿信指著他的鼻子摔到地上,怒喝了一聲,“你就是這么當長兄的?!”

楚勝雖心有準備,仍被驚得一抖,忙不迭往殿上一跪道,“父王,兒臣知錯了,兒臣知錯了。”

燕王一聽這話,冷聲道,“是誰教得你行此下作之事?”

楚勝不住磕頭,一邊磕頭愧然道,“父王,這該怪兒臣,誤聽了蘇大人的挑唆,才做下這等天理不容之事。兒臣見這幾年父皇勤政,每每通宵達旦不得安歇,兒臣日夜企盼著能為父王分憂,可惜出力使錯了方向,欲速則不達,反給父王添了煩憂。”

楚勝雖是個蠢貨,卻在馬屁和求生兩道之上精益求精。他這番早有準備的說辭,也是情理之中。他輕輕松松將自己摘了個干凈,卻將蘇衍輕而易舉得推上了風口浪尖。

蘇衍額間滲出細汗,雙膝轟然落在地上,連帶著整個人都深深伏下身去。

燕王兵馬中原,坐擁江山十余年,此間真相為何,不是瞧不出的。

大殿深深,他淡淡地看著下首二人,一字一句怒道,“將二人當庭杖殺。”

赤煉衛忽然自大殿兩側涌入,以長矛為棍,向二人的后腰打去,令他們動彈不得。

楚逸忽然拜下,輕聲道,“求父王三思。”

楚勝這一番聲色俱佳的求情,實際是立著“孝”字牌坊,請他從輕責罰,若按照計劃,他定然嚴懲不貸。而今他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一跪一臥于龍椅之下,第一次感覺自己老了,殿中跪臥著的,到底是他的兒子。

子不教,父之過。

季梁隨同楚逸揖下,說了句不輕不重的話,“請陛下三思。”

眾臣見此情形,紛紛合袖一揖,“請陛下三思。”

楚勝撲臥在地,一雙細眼低垂,忽然露出神傷之色,泣聲道,“兒臣到底做了欺瞞父王、謀害二弟之事,日日不能安寧,本想等父王身體有所好轉才來請罪,如今看來是不能了。兒臣愿自請出家,從今往后日夜只為父王和國祚祈福,只盼能早日抵消昔日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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