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個八卦的大嬸在和孟棲隱聊天。

八卦的大嬸問孟棲隱今年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孟棲隱說了具體時間，

八卦的大嬸說，要不然你和我一起？

孟棲隱拒絕，說她爸都訂好車票了。

八卦的大嬸又問孟棲隱每個月多少錢，存了多少。

孟棲隱說沒有，今年每個月就一千多，怎么存。

八卦的大嬸說你每個月就一千，你媽不問你要錢嗎。

孟棲隱說她不要。

八卦的大嬸又說你車費錢你爸付嗎？

孟棲隱說是啊。

其實不一定，車費錢有時候她付，有時候她爸付，取決于司機用什么收款方式。她爸用微信，孟棲隱用支付寶。

八卦的大嬸又問你每天出去吃，飯錢十幾塊錢嗎？

孟棲隱說是啊。

八卦的大嬸又說，要不要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

孟棲隱拒絕。

八卦的大嬸又碎碎念說找個男朋友的好處。

孟棲隱左耳進右耳出。

已經打算好一輩子不結婚，余生一人過。

八卦的大嬸還說什么是你姑姑讓她問的，嘖，姑姑如果真關心孟棲隱早打電話來了。

你現編的吧，用這個當借口，看熱鬧不嫌事大。還編什么那個女的嫁本地過得可好之類，又不用出去上班，待在家里之類的。

孟棲隱沒在聽她在說什么。

隱約聽到八卦的大嬸說要去你家找你父母，孟棲隱趕緊拒絕，多半是來介紹相親的。

那個八卦的大嬸還說著那誰誰壞話，說不可信。

你才是不可信，指不定轉頭就和別人說了。

最是八卦，搬弄是非。

八卦的大嬸先是問，你和你姑姑打電話嗎？

孟棲隱說沒有。

幾分鐘后，八卦的大嬸又說你看你和你姑姑都不打電話，你又沒給你媽錢，你爸媽肯定不愛你之類的。

八卦的大嬸一直在那說，她說她都是聽了孟棲隱姑姑的話來勸說孟棲隱找個男朋友之類的。

八卦的大嬸又說你又賺不到什么錢，還不如找個男朋友嫁了之類的，一直在那碎碎念，說什么都是為了你好，只有我是真心為你好，都不和其他人說這些之類的話。

差點就被你忽悠了，這話你哄哄十幾歲小菇涼到還行。

孟棲隱心道，像你一樣嗎，一把年紀該退休的年紀了，還在工作，你老伴頭發都花白了。

……

孟棲隱忽然想到，她最初剛來這個城市工作時，和她爸合租的那對鄰居夫婦。

某一天，在那個工廠，女鄰居讓孟棲隱請她吃飯，那時候孟棲隱剛畢業出來上班，沒什么錢。她帶孟棲隱去附近超市旁邊賣小吃的小店，孟棲隱就請她吃小吃。

選好食材等待店老板下鍋煮菜的時間，女鄰居邀孟棲隱去旁邊的小超市，孟棲隱說不等等嗎？菜還沒煮好。

女鄰居說沒事，等我們從超市出來也就煮好了。

她和店老板說了一聲，然后去旁邊的小超市，

在超市逛的時候，女鄰居說你不請我吃飯嗎？

孟棲隱疑惑，不是請了嗎？

女鄰居說那個不算。

行吧。于是孟棲隱打算請她吃方便面。

孟棲隱說我沒錢，很窮，要不然請你吃方便面，你選一桶自己喜歡的，我付錢。

她選好一桶方便面，孟棲隱一摸身上，發現沒帶錢也沒帶手機，手機被父親沒收了。

孟棲隱說身上沒帶錢，回去拿現金。

于是孟棲隱回宿舍拿現金，等回到小超市發現女鄰居還在那里等著，在和小超市的女老板聊天。

于是孟棲隱付了錢。和女鄰居一起吃完小吃又回工廠泡方便面吃。

那個女鄰居和她一個工廠，孟父給女鄰居一百元，說是車油費，讓女鄰居帶孟棲隱上下班，就一個星期。

孟棲隱那時剛來，不適應，沒有住在工廠宿舍，是和父親住在一起。

父親住一個房間，孟棲隱住另外一個房間。

另外一個房間，一半住人，一半廚房。

父親不知道從哪找來一個舊木門板，又找了一個老式箱柜，在廚房的一個角落把舊木門板放在老式箱柜上，搭了一個簡易的床，再鋪上竹席，一條床單，一床薄被子，一個枕頭，這就是屬于孟棲隱的床了。

睡在這床上，要小心翼翼，盡量睡在中間，一不小心就容易掉地上了。因為舊木門板下面就是老式箱柜。老式箱柜在舊木門板正中間，舊木門板的兩邊下面是空的，什么都沒有。

幾天后，女鄰居出車禍，她的電驢和別人汽車撞一起，

孟棲隱和她倆人被撞飛出去，

女鄰居趴地上不能動，那兩個撞她的男的趕緊送最近的醫院。

孟棲隱坐女鄰居車后面倒是沒事，只是腳被擦傷。

當時沒反應過來，孟棲隱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干什么，人生中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爬起來后就楞楞站在一旁。

那兩個人攙扶女鄰居去馬路對面的醫院。

孟棲隱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打電話和父親說，女鄰居出車禍了，又說了醫院的地址。父親讓孟棲隱在那等著，說會通知女鄰居的老公，然后掛了。

孟棲隱直楞楞跟在他們后面。

經過傷口處理，包扎后，醫院走廊上，女鄰居坐在椅子上看了孟棲隱一眼，沒有說話。她有一只手受傷了用繃帶纏著掛脖子上。

女鄰居的老公來醫院接她回去。

孟棲隱走出醫院則留在原地。

那兩個人邀孟棲隱進屋等人來接。他們的房子就在這條街上。

然后孟棲隱就進去。

那兩個人在屋里和另一個人聊天，其中一個還給孟棲隱倒了一杯茶。

孟棲隱沒有說話，坐在一邊，離他們有一段距離，放空思緒，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幾分鐘后。有人來接孟棲隱了，

孟父在上班，沒空接她，孟父叫的其他相熟的人來接。

中午在孟父租的房子里吃了飯，下午孟父騎著電動車送孟棲隱去工廠上班，順便把行李也搬去工廠住宿，畢竟沒人接她上下班了。

那天女鄰居請假了，

第三天她戴著口罩來上班。

中午食堂，坐在一張桌子吃飯。

等女鄰居摘下口罩用一只手吃飯時，孟棲隱才發現她下巴擦傷。

……

幾個月后，孟棲隱和父親鬧別扭。不想回家去，那個家已經不需要她了。

孟棲隱覺得自己就是多余的，有她沒她區別不大。父母不喜歡她，不在期待中長大，沒有關愛，只有打罵。

父母總是說她不懂事，不聽話。等她懂事聽話了，又說她你怎么這么老實。

女鄰居大晚上來宿舍找孟棲隱，和她聊了會兒天。

說帶她出去散心，有條新開的美食街。

孟棲隱說這么晚了，女鄰居說沒事。

于是孟棲隱和她出去那條美食街。

那條美食街很短，幾分鐘就走完了，只有幾個美食攤子。

她給孟棲隱買了一杯奶茶還有一個烤羊肉串。

奶茶不好喝，烤羊肉串也不好吃。

結果走出臨時搭建的美食街就看到孟父在路邊等著。

孟棲隱生氣了，不顧危險直接橫穿馬路，過往的車輛看到她都停住，沒有撞上來。

孟棲隱一邊走一邊還在傷心，只覺受到了欺騙，順便把手上拿著喝了一半不好喝的奶茶扔到路邊草叢里。

片刻后，孟父穿過馬路，

他從后面扯住孟棲隱衣服。

孟棲隱不理他，一直走。

結果這衣服質量不好，咔嚓一聲裂成兩半。

于是孟棲隱捂著被她爸扯壞的外套，在路邊被父親數落好久，之后回宿舍了。

孟棲隱回宿舍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女鄰居在馬路對面的黑夜中站著，神情莫測。

那件質量不好裂成兩半的衣服，路邊攤隨便買的，就被當時悲憤欲絕的孟棲隱扔進垃圾桶里。

多年后的孟棲隱再來看這段往事，已經能心平氣和了。

孟棲隱心道，我是沒什么理由怨她的，一報還一報，兩清了。

那時的孟棲隱年輕氣盛。

少年人，愛憎分明。

昔年的孟棲隱正處在人生最低谷，在陌生的城市里，獨來獨往，沒有朋友，在每天機械重復的工作生活中麻木，未來一眼就看得到盡頭，沒有活下去的希望。

手機又被父親沒收了，美名其曰都是為了你好，你熬夜玩手機。

每天工作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有時候加班到晚上十一點。只有睡前能有片刻喘息。睡前還能玩會兒手機，第二天照常上班。

上下班刷臉打卡。上午下班，快速吃飯，然后睡個午覺。夏天的中午不睡覺，下午會困。下午下班，洗澡洗衣服。還要辦水卡，冬天的熱水收費。除了法定節假日，天天加班。

聽說記件會輕松點，孟棲隱發現不是，為什么記件工廠，要按照計時的制度，還要求加班，加班又沒加班費，工資卻是按記件發。

年少時的孟棲隱很困惑，去問過和她一個工廠的親戚，得到的回答則是，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多加班就有錢拿，你賺的這點都不夠機器錢。

孟棲隱晚上加班之后，到點就準備下班，正準備走時，組長告訴她晚上要加班到十一點。

孟棲隱還是不明白，加班又沒有加班費，這和課本說的不一樣，為什么沒有八小時。

看著周圍人都習以為常的樣子，都還在加班，她也就去繼續加班了，直到加班成自然。

長大后的孟棲隱才知道，這就是資本家啊，比資本家還資本家。

父母一直都貶低她，從不鼓勵。孟棲隱年少時一直很自卑。生活壓抑，父母不理解，還認為她懶，不勤快，還會說別人如何如何再看看你之類的話。把她和別人作比較，把她貶低得一無是處。

絕望至極的孟棲隱曾經想過跳樓，后來放棄了。深秋的傍晚，天空中只有寥寥無幾的星星。四周高樓林立，孟棲隱已經很久沒仔細看過天邊的晚霞了。站在宿舍頂樓，往下看了一眼怕高，又怕死后自己的尸體被人指指點點，估計圍觀的人還會以為是被父親說了幾句就跳樓了，其實不是，不過是沒有活下去的希望罷了。

回老家過年時，一家人團聚，吃飯時母親說起她差點跳樓的事，還挖苦嘲諷，你跳啊，你跳啊你怎么不跳。

母親還來一句，你猜我在家里，一直沒有出去，怎么知道的。

孟棲隱不用猜都知道，八卦的親戚告訴母親的。

孟棲隱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望著母親，處在當時絕望的環境下，若母親當時在場，再來上這么一句，她真的會毫不猶豫跳下去，希望那時母親不要后悔。

人世間已經沒有她在乎的東西了，唯一令她活下去的，是為自己活一次，活著吧，還能讓看你不順眼的人不開心。人生遼闊，不要只活在愛恨里。

孟棲隱后來換了一個城市換了工作，自己賺錢買了一個手機，加入一大堆群，網上有了幾個知心好友，不再孤單，漸漸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開始新的人生，為自己活一次，把結婚生子從人生規劃中去掉，努力賺錢，世界很大，要去看看，吃遍世界各地美食，看看世間的風景，再選個適合的地方養老定居。

人間很好，下輩子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