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正漫無目的走在街上。

今日尹府之行，我不但找到了心儀之人，更知曉了害我之人的身份。只是看似清晰明了的事實，反倒愈發讓我困惑不解，好像有什么關鍵的細節，被我忽略了……

周遭人聲鼎沸，我只覺得心煩意亂。待人聲退去，我竟已走回了惜香院。

“惜香院……沁心！”

一個念頭閃過，我跑進惜香院。

輕車熟路的來到房間，我找到了獨自靜坐的沁心。察覺我的到來，她只是動了動眼皮。

“沁心，我去過尹府了……”

話音未落，沁心猛地抬眼看向我。

“四月！你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嗎！”

我真切的感受到了沁心的憤怒，心中的急切，忽然就淡了。猶豫片刻，我輕輕抿了抿嘴角。

“我都知道了……知道尹家公子就是當年那個人，甚至尹府的管家……”

我看著沁心面上的血色褪去，看著她眼里的恐懼和震驚，凄然一笑。

“所以……告訴我真相吧，沁心。”

我與沁心之間，只有短短幾步之遙。卻是在歷經反目與生死后，第一次坦然相待。

沁心看著我，一臉掙扎的痛色。

半響，她似是艱難的別開了臉。

“我早就與她說過，不要與那些人糾纏不清。可她總當是我危言聳聽，從未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沁心一開口，便是無盡的絕望與無可奈何。而她口中的她，自然就是我。

“如果當年，我不曾與芳霏鬧翻，或許一切……都不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沁心起身背對著我，我聽著細碎的抽泣與哽咽，默默垂了眼簾。

“當年芳霏與尹家公子的事，看似沒人發現，實則早已驚動了尹家上下。在芳霏毫無察覺的時候，尹家就已經記恨上了她。他們根本不關心事實如何……在他們看來，就是芳霏這樣的青樓女子，設計勾引了尹清。”

眉心緩緩皺緊，直到淚水再次在眼中打轉。

“在尹老爺和尹夫人勸解無果后，他們就將尹清關在府中。本以為他會回心轉意，然而結果并不盡乎人意。于是……對于命如草芥的青樓女子，他們終是動了殺心。”

聽著沁心顫抖的聲音，我面如死灰。

“那天，芳霏前腳離開，尹清后腳就來到了惜香院。只是他沒有碰到芳霏，而是碰到了我。簡單說明緣由后，我便與他一同趕往蒲河。”

沁心緩步走到墻面，抬眼看著那副曾經屬于芳霏的畫像。

“我怪她欺瞞我，我怨她不聽我的話，我恨她奪了我風頭。可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希望她就此丟了性命。”

沁心抬手撫上畫像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

而我，只是默默的站在遠處，淚眼朦朧的望著她的背影。

“可最后，我還是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在了我的面前……”

沁心癱軟在地，哭的痛不欲生。

我走了過去，親手扶起了她。

我想沁心是真的難過吧，才會在我這個“陌生人”面前，這般毫無顧忌的表露悲傷。

“我們趕到蒲河邊……”

沁心抬頭，對上你的目光。

此刻那雙鳳目已渾濁不清，只剩脆弱和無助。

我亦也隨著她的話，緩緩憶起了當年……

落水后，最后響起的那個痛徹心扉的聲音……正是沁心。

“我看著尹府的管家推芳霏入水，看著尹家公舍命救人。那時候，我好似在夢中，所有的一切都顯得如此的不真實。可當路人合力救起他們的時候。我才明白，這將會是我一生永遠揮之不去的噩夢。”

沁心指的是什么，我再清楚不過。

那場事故，我失去了我的性命，而她，得到了一生的夢魘。

眨眨眼睛，我干澀的眼中已沒有了淚水。

“原來，他也曾拼了命……只是沒有救到罷了。”

我的笑容很淺，也很苦澀。

“所以最后……你并沒有向官府說出真相。因為……這場事故的主謀，正是尹家。”

我看著萎靡的沁心，已將后續猜得七七八八。之前的怨，之前的怒，在想通這些后統統消失了。

“是。我沒有說出真相。我沒法在芳霏死后，再親眼看著她掛念的人……家破人亡。”

揚起頭，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三年了……三年來，我第一次感覺到平靜。

目光微移，我望著墻上的畫出神。等沁心平復了情緒，我才收回了目光。

“我覺得，你做的并沒有錯。如果換做是芳霏……她也會希望如此的。”

不再理會抽泣的沁心，我轉身向門口走去。

“就算她希望如此，她也不會原諒我的。”

步子一頓，我的面容仍然平靜。

“我早就看出了端倪，那些流言蜚語，我更是一清二楚。可我選擇了沉默……因為我的妒忌，我選擇了沉默。是我……是我害死了芳霏……”

沁心痛苦的閉上雙眼，臉上又多了兩行清淚。

眨了眨眼睛，我望著門外西斜的日頭，舔了舔干澀的嘴唇。

“其實，芳霏的死與你無關，她更是沒有怪過你……所以，我們扯平了，沁心。”

我的聲音很輕，說完最后幾個字，我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間。

而身后的沁心，她神情茫然，片刻后，她猛地起身追了出去。

傍晚的惜香院，已然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只是往來的客人也好，調笑的姑娘們也好，此刻都盯著同一個人在瞧。

這個如今惜香院的頭牌，今年花魁熱門人選。正像個瘋子一般，穿過人群，跑出惜香院。

天邊還有最后一絲光亮，惜香院外的景象，就像籠了一層薄紗的夢境。

沁心站在巷子里，茫然的看著四周。

她胸口起伏，說不清是因為跑得太急，還是因為哭得太多。

“你是芳霏對不對……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芳霏是你嗎……芳霏……”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沁心，卻沒有辦法回應只言片語。

因為，我的時間，終于到了……

五日期限，在日落的那一刻，就到了。

還好，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沁心，再見了。

夕陽余暉中，只剩沁心孤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