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和梅姐前腳離開,伊海后腳就進了強子他們的包間。
“你們在這里有兄弟朋友嗎?”
“有。”
“都叫來。”
在眾人打電話時,他也打了一個電話。他請來的是被當地叫做律師王的汪律師,是孔祥的朋友,自然也是他的朋友。
“從今天開始,你們把收集起來的音像資料都交給強子,強子再交給汪律師。就麻煩汪律師勞神幫我從中挑選幾個出來。人的底細也要查清楚。我要的是那些自認為有頭有臉能呼風喚雨的人物。這樣才能除根務凈。”
剛走進會計公司,他的耳朵就被污染了。
“還說出去旅游呢,弄了半天是找男人去了。手腳也真是麻溜,幾天功夫就騷回來個大財閥。狗改不了吃屎,骨子里終究還是個蕩婦,改不了淫蕩本質。這撈錢的本事真他媽的大。”
伊海不急不緩地走到了那女人身后。其他人早已四下散開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不敢抬頭不敢吭聲。
“你知道污蔑罪和誹謗罪嗎?”
女人嚇了一跳,回轉身子站了起來。怔了怔,脖子一硬,“什么污蔑罪?什么誹謗罪?我污蔑誰了?誹謗誰了?”
“我會讓你離開梅姐姐的公司后,再也無人敢聘用你,當然,還有你的丈夫。到時候你們就安安心心做家庭主婦家庭煮夫吧。外面的世界就別想了。”
“你威脅我?”
“不信就試試!”
伊海死死盯住女人。
女人哼哧了半天,“對不起,是我嘴賤了。我不是故意的。”
“哼!”伊海冷冷掃視了整個現場,到后面麻將室去了。
離門一步遠,就聽到了里面的對話。
“西子,你們什么時候舉行婚禮?”
“沒想過要婚禮。做給人看的,沒多少意思。”
“哎。西子,這人這一輩子就結一次婚,怎么能不要呢?要的。”
“兒子都這么大了。臊得慌。”
“臊什么臊,光明正大的結,結他個熱熱鬧鬧。到時候我去當伴娘。”
“有你這么老的伴娘嘛。伴娘媽媽吧?”
“哎,西子,婚紗照照了沒?”
“不想照。浪費錢。”
“怎么能不照呢?我女兒是一口氣照了三套呢。照出來美死了,我這做媽媽的差點都認不出來。要照的,留著過個十幾二十年拿出來看看,多美好。我都還想和我丈夫去補照呢。”
“西子,你也別節儉慣了。嫁了這么個大財閥這也不要那也不要的,人家不差你省的這些錢。人家也未必懂你的心思。”
“西子,不說都忘了。”伊海及時跨進了屋子,“晚上回去把尺寸量好了給姐姐發過去,好讓她準備準備。我們也不要洋人婚紗,就要秀禾。紅紅的,大氣又喜氣。”
“伊先生還有個姐姐?”
“是的。比我大十歲。她就有間婚紗店。高定時裝呢。”
“就是嘛,自己家的婚紗店,就要最美的。”
“我女兒在省城買過一套婚紗,老貴了。就穿了半天。可把我心疼死了。一點也不會過日子。”
“哎呀,王姐,你不懂。這叫紀念品。就像我老爸集郵一樣,雖然沒用,卻有紀念意義。”
“那郵票是越舊越值錢。那婚紗值錢嗎?真是的。”
“買了就買了唄。拿給你桌子上這么磕來磕去的連影子都找不見了。”
“也是啊。呵呵。”
“伊先生想什么時候結婚?”陳志峰問道。
“得兒子來定奪。”
“干嘛媽的婚禮要兒子來定奪?”
“就這么個兒子,就這么一個媽。當然得兒子來定奪。”
“伊先生可真會做人。媽的面子也給了,也對兒子表示了尊重。有素養的人就是不一樣。”
“那是人家伊先生格局大,心胸寬闊。”陳志峰糾正道。
“西子,祝福你哦!”
她一臉平靜,看不出一絲波瀾起伏。在她的心里,自打知道文如海有妻子后,就沒憧憬過自己會有婚禮,能穿婚紗,更別提蜜月。在文如海離去后,她什么想法都沒有了。一心撲在兒子身上。好在兒子沒讓她失望,成了她的驕傲。而她成了兒子的污點。一生的污點。
“哎呀,西子,你能不能挪一下窩子,我們三方起起落落的像陀螺一樣。你倒好,坐那兒一個屁也不放,搞得我們四個人像是你的陪客一樣。”
“行吧。打完這把,我起來讓他跟你們玩就是了。”
“就是嘛。換換手氣,讓我們也喘喘氣。你那火力太猛了。自打你一坐下,大牌多得不得了,都快禿頭又禿兜了。”
“我不經常打麻將的。手腳沒那么利索,反應也會慢一些。哥哥姐姐們可要多包涵著點。”
“伊先生不打麻將嗎?”
“很少打。也就逢年過節的時候打打家庭麻將。也就是會玩,技藝不行。”
“那伊先生閑暇時玩什么?”
“保齡球,高爾夫球,滑翔傘,爬山登高,騎馬什么的。不打麻將。”
“看來,有錢人都不打麻將的。也就我們這些市井小販玩玩。”
“不是不喜歡,是沒有多少時間定格在桌子上玩。”
“也是。生意越大人越忙。像我們這些小生小意的反而時間多。”
“算是吧。”
西子走出門靠在墻上抽煙。文如海不喜歡賭博。自然也不許她參與其中。說人一旦賭上了癮,腦子里就裝不進親情,友情,愛情了。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殘忍玩意。她只需要帶好孩子就行了。有保姆的時候,她可以一星期不出門,頂多就是帶著兒子在院子里玩耍。辭退了保姆后。她開始到菜市場學著討價還價,去幾個超市比性價比購買日用品。背著背簍去鄉下買些山貨時鮮水果回來給兒子調胃口。菌子上市時還會自己背著背簍上山去撿拾,帶著兩腿厚厚的泥巴回來,就為了聽到兒子說好吃。她從不用自己買衣服。文如海每次回來都會給她帶來好幾套小縣城沒有的高級裝束。在這難得見雪的地方,光貂毛大衣就有十來件。兒子一天天長大,她一天比一天忙碌,日子就這么過去了。原以為就會這樣過完一輩子,平靜的過完一輩子。如此的平靜。
而剛才他所說的婚禮婚紗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她現在擔憂的事是文如海看到那張合影后會不會突然發神經的沖回來。她該怎么辦?他會重新把她奪回去嗎?還是永遠都把她拋棄?又或是把兒子從她身邊帶走再也不讓她見面?她不知道。害怕知道。很害怕。
“西子,快來,你家伊海碰也不會碰,胡了也看不出來。”梅姐在叫。
“讓他慢慢打吧。總要適應適應。不能老在旁邊閑著無聊的。”她沒動。
“你們速度太快了,摸牌打牌飛沙走石的。我眼速跟不上手速的。能慢點嗎?哥哥姐姐們?”
“打的就是你這蝸牛!”梅姐在笑。
打到結束,抽屜里就剩下兩張百鈔。西子說是贏的。因為她一坐下就連胡了好幾把大牌,沒動本錢。
“這兩百在你們這地界上可以大吃大喝了。走,想吃什么?”
“回家做吧。再不做,冰箱里的菜該浪費了。”
“好吧。你做飯我洗碗。以后也是如此。”
“你做飯呢?”
“我做飯還是我洗碗咯。那些油膩膩的事很傷手的。”
“會賴皮嗎?”
“不會的。我保證!”
她做的很簡單,一湯一葷一素,外加一碟泡菜。他吃得很飽。
“飯后百步走。走,出去溜達溜達。”
“這家里就呆不住你嗎?”
“可我吃得太飽了,想走走。”
“原地跑步!”她沒好氣的說道。她不想上街。街上人太多了,什么人都有。
這時,電話響了,是梅姐。
“今晚不去了!”她張口就先拒絕了。但聽了半天后,她站了起來,“好,我馬上出去找!”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陳哥的女兒大概是離家出走了。”
“他不是每天接送嗎?”
“陳哥去的時候沒接到,學校里也找不見人影,回到家里也沒見人。說是中午回來時因為開學模擬考試從第一名降到了第六名,被陳哥說了幾句。大概是說得重了。搞不好離家出走了。”
“你有陳哥女兒的照片嗎?”
“有的。”
“給我發一張過來,我讓強子他們也幫著找找看。人多面廣。孩子小,興許走不遠。”
“好。”
兩人現掃碼現加微信,很快搞定。開著西子的車就出了門。
“他女兒多大了?”
“十歲。三年級。成績一直很好的。”
“他家有親戚嗎?”
“應該都是打過電話確認過了。”
“孩子平日里喜歡去哪玩?”
“孩子很乖巧的。周末就喜歡跟著她哥哥去打籃球,踢足球,要不就是游樂場。”
西子緊張的尋望著路邊。她很緊張。兒子九歲那年也離家出走過一次。就因為學校里的幾個毛孩子說他是個沒爹要的私生子。她找遍了城里大小網吧,大小超市,大小菜市場,走了無數遍大街小巷,找到了野外,那些個粗壯的大樹上,路邊的涵洞。大橋底下,小河邊。甚至是公廁里的男廁。她像瘋子一樣不停的叫喊著兒子。精疲力盡也不歇不止。萬一兒子真出了什么意外,她也不會再活下去了。直到凌晨兩點,鄰居打來電話,說孩子自己回家了。見到兒子時她一臉慈祥,問兒子餓不餓,兒子說餓死了。她含著淚給兒子下了碗雜醬面,看著他吃了個精光,連湯汁都不剩。兒子說舍不得媽媽傷心就回來了。她沒有問兒子去了哪里。而是給兒子洗了澡,哄著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上學時她才對兒子說,說那些毛孩子那么罵你是因為嫉妒你,嫉妒你學習好。他們想用這種卑劣的激將法讓你徹底變成野孩子,那樣,他們就高興了。她要兒子記住,他有媽媽也有爸爸。爸爸媽媽都愛著他,只是不再愛對方而已,跟兒子無關,要兒子好好學習,讓那些人永遠保持嫉妒羨慕恨,這是兒子該做的,必須做的。兒子答應了,也做到了。而事情過后,她才想起來自己從始至終都沒想起要給文如海打電話。也就是從那一天起,她知道凡事只能靠自己。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更流。她要堅強。只有自己堅強了,兒子才能平安健康的長大。她做到了。
天黑了。小城的晚上沒有大都市那么熱鬧。除了廣場上有那么幾支人數不多的廣場舞隊,街上人不多。甚至還和強子他們迎面走過。但始終沒有孩子的影子。也沒接到陳哥和梅姐的電話。只能一趟又一趟的在大街小巷轉悠尋望。眼見著街上什么人也沒有了。
“再好好想想,孩子會去什么地方才能完全躲避大人?”
“家里!”西子脫口而出。
她記得有一次去陳哥家吃飯,吃飯前和他女兒玩躲貓貓。結果才六歲的女兒竟然把自己藏進了樓頂廢棄的雞籠子里。她馬上拿出手機打給了陳哥。二十分鐘后,陳哥打來了電話,孩子就躲在家里,連同自己的書包一起躲在樓頂那個裝冰箱的大紙箱里。餅干巧克力都被吃了個干凈,已經蜷縮成一團睡著了。
回到家里,西子軟軟斜靠在沙發上,沒有了力氣。
“你很緊張。”
“孩子那么小,哪能不緊張嘛。”
“是陳哥的女兒。”
“你吃醋了?”
“不是。我想到了你兒子。他是不是也離家出走過?”
“是的。九歲那年。”她簡單敘述了一遍。
“那你為什么不打電話給孩子爸爸?”
“打了又能怎么樣?如果真出了事,他回來看到的不過是兩具讓他了無牽掛的冰冷尸體而已。”她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累了,先去睡了。”
他看著她上樓的疲憊背影,心很痛,窒息的痛,痛得他彎了腰蹲下了身子落下淚來。
半夜里,她又醒了。做了個夢,夢見長成大人的兒子站在足球場上笑。又變成孩提時候的兒子隨著傾盆大雨哭,使勁哭,哭個不停。把她哭醒了。而他也隨之醒了,將她抱在懷里。
“又做噩夢了?”
“嗯。”
這時咣的一聲響把她嚇得跳了起來,萬分驚恐的捂住了嘴。窗簾被高高吹起,猶如群魔亂舞。狂風大作,緊接著電閃雷鳴,暴雨狂奔忿踏而來。他急忙跳下床去關閉窗戶,又到其他房間去查看所有窗戶有沒有都關攏。
曾經那么一瞬間,她以為是文如海回來了。
第二天早上,陳哥打來了電話說請吃早點,在天天茶樓。
“老陳,你也別望子成龍太過了。孩子還小,”
“陳哥,這段時間就不要說教孩子了。免得逆反。”
“就是,孩子大概也就是暑假玩得瘋了點,粗心大意做錯了幾道題而已。不要把名次看得那么重要。咄咄逼人對孩子不好。”
“我啊,就是心急了些。面子重了些。想想她哥哥當年讀書那會兒我生意剛剛起步,忙得不可開交時也沒怎么管,學習也一直很好的。”
“就是。愛讀書的就是愛讀書的,不用操多少心。像我哥哥家那女兒,從小不愛讀書,就喜歡收拾打扮自己。掃把都打壞了多少把也還是那樣。如今,人家不也前臺禮儀小姐做得挺好嗎?你女兒才十歲,又不調皮又不搗蛋的,那么乖巧。”
“孩子總在成長,會慢慢懂事的。都說了,女兒是小棉襖嘛。你怎么能狠心說那么重的話嘛。”
“孩子今天怎么樣?”
“老樣子,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還是進校門時親親抱抱才走。”
“那說明孩子并沒往心里去。只是一時賭氣罷了。你也別糾結了。孩子好好的就好。”
伊海的妻子臨終時不無遺憾的落淚,說沒能給他伊家留下一兒半女的,讓他父親膝下沒有兒孫環繞,是她的罪過。她早該放手的。可她舍不得。根本舍不得。
“伊先生有兒女嗎?”
“沒有。”
“不會吧?”
“我妻子不能生育。子宮癌。去世多年了。”
“西子,你還年輕,再要一個還來得及。”
“伊先生,如果再要一個你還會心疼西子的兒子嗎?”
“他會是我家業的繼承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桌子上安靜了。她不禁也望著他。如果說早先是在哄她開心的話,現在他卻將話當著這么些人的面說了出來,似在表明他的堅持是真的。他也望著她,笑盈盈的,好像沒有一點城府。她開始懷疑自己了。
“伊先生,那可不是你親兒子呀。”
“西子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這一點,也毋庸置疑!”他很堅決,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