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在襁褓之中父親就因為疲勞駕駛而喪生。母親艱難把她帶到十歲也撒手人寰。她就被舅舅收養了。

那年她瘋狂愛上了一個男人。并毫不猶豫的為他誕下了一個兒子。因此，對她很苛刻的舅母把她趕出了家門。他則馬上為她添置了一套大房子，配備了一個保姆，一輛車，一個司機。將她安置得妥妥的。他不常在身邊，每次都是來去匆匆。直到孩子三歲生日那天，他還遲到了。她按捺不住疑問直接問了他，他也毫無隱瞞的告訴她，他有妻子，不能離婚。但他會對她好，每月除去保姆費，司機費，還會給她兩萬塊錢撫養兒子長大。她憤怒了。辭退了保姆，辭退了司機。自此不再和他有任何親熱。而他也不計較，依舊每月兩個周末的來陪兒子玩耍開心，晚上就睡在客房里，也不打擾她。兒子八歲那年，撫養費突然就沒了。她打電話也沒人接。直到那時才想起，自己對那男人一無所知，不知道住址，連姓名也可能是假的。手里就一個電話號碼。她不能坐吃山空，開始學習。報名參加了財貿學院的函授班。半年后，撫養費又來了，還把之前的一并補上了。但再也沒來看過孩子。兒子問她爸爸的時候，她直接回答，是爸爸媽媽分開了，不在一起了。時間漸漸過去，撫養費從不間斷。有一次，她在微信上問他，這錢要給到什么時候，他的回復只有三個字：給到死。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好像將他遺忘了。

兒子上大學去了。面對沒有了歡聲笑語的屋子，家里顯得空空蕩蕩的，讓人失去了人生趣味，感覺無所事事了。于是，她決定出門旅游，給自己一個前所未有的空間釋放自己。于是，她向會計公司遞交了辭呈，不再為誰做事。從現在起，她要為了自己而活。

要出門旅游，坐高鐵，坐火車，坐飛機，那就要上省城。一張班車票將她帶離了生活了三十多年從未離開過的小縣城。她有些依依不舍，又有些心馳神往。她不再看向窗外，閉上了眼睛。家，反正是要回來的。

伊海一眼就看到了那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長發飄飄的站在車站門口，有些猶豫，有些躊躇。當看到一名身著警服的警察走過時叫住了人。問詢了好久，她才坐上一輛出租車直奔市區而去。

站在花園酒店門口，一切那么高大嚴肅。她有些心虛了，甚至想回家了。直到看了她半天的服務生上前來招呼，她才吁了口氣，跟著進了門。看著奢華的房間時，她有些心疼錢了。既來之則安之。她很快洗去了身上勞頓之塵，坐在沙發上看那些旅游小冊子，看看離得近的景點。看了半天，想想還是先出去逛街找點吃的，她有些餓了。換上一套淺藍色的牛仔裝束，出了酒店。

相比較簡陋，甚至有些臟亂的小縣城相比，這聳天的高樓大廈讓人有些頭暈，寬敞整潔的街道，窗明幾亮的店鋪，琳瑯滿目的商品，熙熙攘攘的人群，來來往往陌生的臉，她感覺一切那么新奇，那么的興奮。就好像剛出生的嬰兒看見世界一樣。她不停地走，甚至還連跑帶跳的。在街心花園的水池邊戲水，在公園墻外踮腳嗅花香，在休閑廣場和銅人合影，坐在街邊臺階上吃各種小吃，抱著一杯奶茶扒櫥窗，趴在草坪上看穿梭不停的腳，靠在街邊墻角仰望那窄窄的天，她覺得她來對了。生活就應該如此愜意和美好。

華燈初上，霓虹開始閃爍。她走累了，想歇一歇。小吃吃得太多了，她一點也不餓。于是，她走進了一間咖啡廳，要了一杯咖啡，找了個臨街的窗子坐下了。窗外的人們腳步放緩了許多，摩肩擦踵中有了歡聲笑語。兒子打來了電話。

“媽，我看到你發的朋友圈了，玩得很開心嘛。”

“你在校園里不也開心嗎？才第一天，就發了那么多圖片分享。”

“媽，我還想著我走了你一個人怎么辦呢？家里冷冷清清的，你的朋友又不多，該怎么打發時間呢。沒想到，你竟然出來旅游了。”

“我辭職了。趁你不在的時候好好放松一下，等再過幾年就該給你領孩子了。那時，可就沒這么自由了。”

“媽，孩子我會自己領的。你不也是一個人把我帶大的嗎？不用想著辛苦的。”

“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日子忙著才充實。”

“媽，你就好好玩玩，先不要想以后了。我會好好念書的。”

“要我去看看你嗎？”

“有什么好看的。一屋子襪臭的。呵呵。”

“同室同學好相處嗎？”

“還行。我沒那么多講究，能說說話就好。”

“這已經入秋了，早晚溫差大，可不要感冒了。”

“我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怎么照顧自己。”

“嫌我啰嗦了是吧？”

“哪有。就是該換換關心的詞語了。”

“怎么換？”

“比如你的同學們有誰和你要好嗎？他們是哪個省市的呀？教授好脾氣嗎？”

“你有女朋友了嗎？”

“媽。”

“呵呵。不是你讓我換詞的嘛。”

“還早呢。我們班女生很少的。”

“去校園里找啊。在那兒可以百里挑一呀。”

“媽。不跟你說了。掛了。”

“呵呵。拜拜。”

自打辭退保姆司機后，她開始學做飯，學開車。每天換著花樣的給兒子做好吃的。風雨無阻的總是第一個到學校門口接兒子回家。因為沒有什么親戚朋友，放假怕兒子悶得慌，就幫他報名各種各樣的夏令營，冬令營，到處去玩耍。盡可能的讓孩子保持開心快樂。很幸運，兒子快樂健康的長大了。也跟她一樣，不屑于那些個流言蜚語，只管過好自己提升自己強大自己，讓別人無話可說。所以，兒子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復旦大學，讓所有看不慣娘倆的人閉了嘴。

“這位女士，我可以坐這里嗎？”

她掃了一眼咖啡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坐滿了。就她對面還空著一張椅子。

“坐吧。”

“謝謝！”

來者有些沙脖沙啞，好像一直感冒沒好一樣。身形健碩，一米八的個頭看起來更偉岸。坐下來后，她看見他的左手臂上有條長長的疤痕。

“車禍留下的。”

“哦。一定傷得很重。”

“是的。差點要了我的命。”

“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呵呵。是的。”

“請問，你還要續一杯嗎？”

她看看已經空空如也的杯子，想了想，點了點頭。還早，回去也沒意思，不如多坐會。

“我叫伊海。請問女士怎么稱呼？”

“西子。”她想起了兒子父親，他說他叫文如海。海字輩的？一個有些白胖的男人和一個小麥色的男人，天壤之別。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出來玩的。”

“第一次來嗎？”

“是的。”不知為什么，她對他完全沒有疑忌之心。

“去過哪些景點了？”

“今天剛到，還沒呢。”

“知道有哪些景點嗎？”

“算是知道吧。看了小冊子。酒店的。”

“酒店的景點都是高消費的。”

“是嗎？”她又開始心疼錢了。

“如果不嫌棄，我可以做導游的。免費。”

“你有這么好心嗎？別是打什么主意了？”

“純粹的導游。因為我明天恰好有空。”

“真的？”

“我看起來很像騙子嗎？”

“有點。”

“哪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很漂亮。”

“我知道。”

“我很帥嗎？”

“照照鏡子。”

“我很少照鏡子。”

“你不照著鏡子刮胡子嗎？”

“呵呵。刮。但不是每天。”

“就你一個人來旅游嗎？”

“不行嗎？”

“當然可以。只是安全上要有考慮。”

“人多的地方有什么可怕的？我又不是登山客。”

“這么說你是知道安全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

“孩子他媽媽。”

“是又怎么樣？”

“不怎么樣。就想喝杯咖啡。”

服務生端來了兩杯咖啡。

“人都說晚上喝咖啡不容易入眠。”他沒有加糖。

“喝慣了。就當是喝飲料了。”文如海教會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喝咖啡。但他加糖，加好多好多糖。而她從不加糖。

“是嗎？但你喜歡加好多糖。”

“苦苦的味道嘗久了難免有些乏味。”

“糖太多會膩味。”

“苦中一絲甜有什么意思。”文如海是不是膩她了才離開她的？

“苦能清胃，回甘總是好些。”

“誰不想一直甜甜的呢？”

“明天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她忽然想到三天后是父親祭日，“去菩提寺吧。”

“那好，我明天來接你。請問，你住哪家酒店？”

“花園酒店。”她一下子興趣索然，“我想回去了。謝謝你的咖啡。”

“不用客氣。額。你認識路嗎？”

“我不會打車嗎？司機都認識路的。”

伊海笑了。用手指了指，不遠處，花園酒店的招牌赫然入目。她不好意思，也笑了。

站在房間落地窗前，她點了一支煙。這是文如海離開后她學會的。人于孤獨之時，裊裊煙霧也能溫暖將自己擁抱。她知道文如海在省城，來電顯示上有區域碼。但號碼在有了微信之后就被她刪除了。如彼此約定，每個月她都會發幾張兒子的照片給他看，他也會如約轉賬過來，但頁面上沒有一個字的來往交流。這是她和他唯一的聯系紐帶。她抱緊了自己。不確定這腳下繁華都市里哪里才有文如海的身影，但這里有他的家。有孩子嗎？是女兒？還是也生了兒子？所以，才不再來看兒子了？她不知道，不想知道，卻又想知道。雖然知道了也不能改變什么，永遠是她自己一個人守在橘黃燈光下數著自己的萬千青絲，總也數不清。它每天都會掉落，每天都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