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文治武功

五、為什么隋朝才出現科舉？

楊堅當上皇帝之后，立即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其中大部分功在當代，但有兩條則影響了后世一千多年的中國。為方便理解以后的政治斗爭，我們有必要了解一下。

先看幾條功在當代的改革，有助于理解楊堅的為人：

為了緩和民族矛盾，楊堅下令全面漢化。北周是由鮮卑人建立的政權，雖然鮮卑已經漢化了很多，但是漢人也少數民族化了不少。最典型的就是姓氏，楊堅被賜姓為“普六茹”，高颎被賜姓“獨狐”，李淵的爺爺李虎被賜姓“大野”。

全部漢化之后，終于從根本上解決了持續近三百年的民族矛盾，也從某種意義上解救了漢民族，對于漢族，對于民族大融合都有不可估量的影響。

為防止官員貪污腐敗，楊堅經常“釣魚執法”，他時不時地派人給官員行賄，有受賄的，就立刻處死，而且經常直接在朝堂之上用棍棒打死。

為了防止官官相護，楊堅又創立了上訪制度，并且允許越級上訪。

為了減少冤假錯案，楊堅又將死刑權力交給了全國最高司法機關——大理寺。

為了杜絕盜竊，楊堅又規定偷盜任何東西，哪怕是一文錢，也一律處死。

為了減輕百姓負擔，楊堅一朝，還經常減免百姓的租稅、徭役。他還在各地都修建了許多糧倉，以供賑災或者打仗使用。

這些糧倉規模有多大呢？1969年時，洛陽出土了一座隋朝糧倉遺址，里面一共有二百五十九個窖，其中一個窖里還殘存了五十萬斤碳化的谷子，也就是說，這個糧倉要裝滿，得裝一億二千九百五十萬斤糧食。

即便國家如此富有，楊堅也非常勤政和節儉，每天通宵達旦地干活，也沒個加班費。后宮妃子、仆人的衣服得用粗布不能用絲綢，佩戴的首飾也不能是金和玉，一般都是鐵、銅或者牲畜的骨頭。

大家是不是覺得有些政策非常解恨，有些政策又非常人性化？其實這只是一種錯覺。我們再看一條：

為了加強等級制度以及統治階級的權威，楊堅又規定，官員和貴族犯罪可以減刑，甚至可以用錢贖罪，或者免刑。

現在再理解歷史課本上所說的，古代的法律是統治階級剝削老百姓的工具，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現在我們可以給楊堅畫個速描了：

多疑，不相信任何官員。

殘酷，喜歡把大臣在朝堂之上活活打死，并不懼怕后世的評價。

愛民，和大部分明君一樣，注重民生。

戀權，以上種種行為，歸根結底都是為了穩定權力。

但客觀地說，中國歷代皇帝，哪個能做到以上幾條，或者只有愛民一條，我們就可以稱他為明君了，更何況楊堅還有以下兩條偉大的創新。

第一條偉大的創新是創立了三省六部制。

有的人可能會說“三省六部”制不是楊堅創立的，他只是完善了“三省六部”。但這里我們仍然堅持前面的說法，因為它代表了主流史學家的觀點。

“三省六部”制作用有多大呢？

這么說吧，此后歷代王朝沿用的都是這套政治制度（多少有點修改）。即便是現在，還有不少國家的政治制度和它類似。

三省指中書省（隋朝叫內史省）、門下省、尚書省。

六部指尚書省下面的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

這些部門都是干啥的？

中書省相當于皇帝的智囊團，幫助皇帝做決策、寫文件，部門老大叫中書令（隋為內史令）。

門下省負責審議中書省的決策。如果他們認為決策不合適，可以反駁回去。如果合適了，就把決策交給皇帝，皇帝再簽字蓋章。

門下省部門老大叫侍中（隋朝叫納言），老二叫黃門侍郎（后改為門下侍郎），職工就是大名鼎鼎的給事中，到明朝時發展成了言官，天天有事沒事，總喜歡找事的那群人。

尚書省相當于內閣，皇帝簽過字、蓋過章的命令由它執行。

尚書省部門老大叫尚書令，但為了防止老大權力過大，實際上很少任命。老二叫左仆射（yè），老三叫右仆射。

三個機構的老大，都可以叫宰相，誰的權力最大呢？

不一定，歷史時期不同，權力大小也不同。隋文帝時，尚書省二把手左仆射權力最大。

這個制度厲害在哪？它解決了相當一部分的相權問題。

原來皇帝下面就是宰相，宰相的權力極大，像秦的趙高、西漢的霍光、東漢的王莽以及后來的曹操和諸葛亮。

現在等于是把宰相的權力分給了四個人（中書令、侍中、左右仆射），皇帝相信誰，誰的權力就大，這四個“宰相”不得不拼了命地巴結皇帝、打壓對方，皇帝只需坐在龍椅上玩平衡術就行了。

下一步，只要再解決了軍權問題，皇帝便可以絕對地獨攬大權了，不過這得到宋朝。自宋之后，政權和軍權都牢牢地抓在了皇帝手里，和平年代里幾乎再也沒有發生過權臣廢立皇帝的事情。

第二條偉大的創新就是科舉。

有人會說，科舉是楊廣創立的，但實際上在開皇七年，楊堅就開了科舉考試。

受教科書的影響，現在人談起科舉，就會聯想到“八股文”，認為這是封建制度的糟粕，禁錮了文人的思想，阻礙了時代的進步。

但是，這種看法顯然太過片面。科舉全名叫“分科取士”，翻譯過來就是，用考試的方法來選取人才，就是古代的高考。

很明顯，考試不可能阻礙時代的進步嘛。那為什么后來“科舉”被人罵得那么慘呢，主要是考試的內容變得越來越離譜。

剛開始時，也就隋唐那會兒，文官的考試內容主要是國家政治論文、詩詞歌賦等，武官的考試內容則主要是騎馬、射箭、舉重，都是非常實用的東西。后來朱元璋上臺之后，認為要想世界和平，就得把人用各種東西“捆”起來。

每個行業的人，都必須祖祖輩輩捆在這個行業里。比如某人的爹是殺豬的，那他以后也得殺豬，子子孫孫都得殺豬。文人的思想太活絡，不太容易控制，于是就弄出了“八股文”，觀點必須與朱熹的一致。

滿人入關之后，怕漢人反抗，更怕文人們瞎說話，他們不僅要考“八股文”，還有了“文字獄”，這才嚴重阻礙了時代的發展。但是，科舉本身是沒有問題的。

那為什么科舉就是一個偉大的創新了呢？要理解這個，咱們得上溯到人類的祖先那里。

假如你是一個部落酋長，手下只有一百人，那你找幾個能打的小伙子做助手就行了。

但假如你的部落越來越大，變成了一千人，是不是就得任命幾個官員，幫你管理了？

任命誰呢，你說考試，這樣可以選出人才，也可以防止下屬結黨營私。

想法很美好，但是功臣和親戚們不樂意了。

于是，你只好讓功臣、親戚們當官。終于，在他們的幫助下，你的部落變成了國家，發展到了十萬人。按照1:100的官民比例，你至少需要一千名官員幫你管理。

任命誰呢？不用說，肯定還得是你的親戚和功臣們的親戚。

你可能會說，我不這樣，我一開始就著手建立一個強大的屬于自己的軍隊。等部落發展到十萬人了，我的軍隊也是最強的，到時候就推行考試，誰要敢造反就鎮壓誰。

這想法也沒錯，也能實施。但是，內憂解決了，外患怎么解決？

你才十萬人啊，周圍還有無數個國家，別的國家都是論功行賞，你卻按分數行賞，你的手下還會有戰斗力嗎？還會對你忠心耿耿嗎？你不被滅了才怪。

所以，你還是必須讓他們當官，并且還要給他們更大的權力。

后來你的國家越來越大，大到周圍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威脅你的國家了，這就到了周朝。

你搖身一變成了周天子，原來的功臣就成了齊楚燕韓趙魏秦的老大。現在別說考試了，隨著他們實力的不斷膨脹，再過幾年，連你也不會放在眼里。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了，幾十年后，你便到極樂世界當神仙去了。

當了幾百年神仙，你覺得天上挺無聊的，于是，你閉著眼從南天門跳了下來，不料，竟然成了秦始皇，統一了六國。

這時候中央權力極大，沒有任何人敢反抗，于是，你又準備推行考試選拔人才了。

正準備考試呢，你一看，七種文字，這怎么考啊。

于是，你下令統一了文字。誰知道，文字剛統一，你又到極樂世界當神仙去了。

又過了一百多年，你又投胎下凡，這次竟然成了漢武帝。你英勇神武，兵強馬壯，說一不二，想干啥干啥，于是，你又準備推行考試選人才了。

但是，考啥呢？

法家？好像不行，當初你是秦始皇的時候，用法家思想治國，統一了六國，但是十多年就亡國了。

黃老學說？好像也不行，雖說漢初這幾十年施行的黃老學說、無為而治，國家也興旺發達了，但中央權力太小，連匈奴都打不過。

這時候突然出來了一個人，名字叫董仲舒，把儒家思想改革了一番，非常符合你的心意。于是，你決定考儒學了。但是全天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儒學講了啥，你怎么考試？

于是，你決定全力推行儒學，等儒學普及，就開始考試。

但是儒學才剛剛普及，你又當神仙去了。又過了二百多年，你又投胎做了漢明帝，普天之下，知識分子全是儒生。于是，你很高興，又開始準備考試了。

結果你在看考生名單時，就發現了問題：為啥考生都是高官的兒子和親戚呢？

你投胎了幾次，歷經千年，推行考試選拔人才為了什么？

不就是為了選出人才，不就是為了打破豪門貴族、緩解階層固化，有利于你的統治嗎？如果來考試的人，都是高官的兒子和親戚，那考試又有什么意義。

于是，你非常憤怒，派人去查原因。

結果，他們辛辛苦苦、四處奔波，花了一百多萬兩銀子，查了一年，回來跟你說：“陛下，書是竹子做的，窮人家買不起啊！”

于是，你蒙了，當慣了皇帝，竟然把錢給忘了。不過，天無絕人之路，這時候上天給你送來了一個大牛人：蔡倫小太監。他改進了造紙術，但是剛開始，紙的成本仍然很高，窮人還是買不起書。

然后，沒過多久，你又當神仙去了。

隨后又過了幾百年，一直到了南北朝（下一個就是隋朝），紙才慢慢普及，之后雕版印刷術也被發明了出來，窮人，終于能以稍低的成本讀書了。直到這時科舉制才有了推行的條件。

從上面我們可以看到，考試選拔人才（科舉）沒有我們想得那么簡單，想順利推行必須得具備三個條件。

1.強大的中央集權

科舉肯定會觸動既得利益集團的根本利益，沒有強大的中央集權，很有可能會出現動亂，具體事例可以參考王莽改革。

2.統一的思想文化

這個思想必須可以讓社會低成本運行，還必須能加強民族凝聚力，讓學過的人大概率對你保持忠心。不然教出來的都是一群暴徒，那還不如不要科舉。

3.便宜快捷的傳播媒介

紙和印刷術都得出現，否則窮人讀不起書，考試也就失去了意義。

三個條件缺一不可。這就是為什么西方在1702年才開始實行書面考試，1791年法國大革命時期才有了第一次公務員考試，比我國晚了近一千年的原因。

西方沒有竹子，木板成本太高，還不容易制作，所以在造紙術傳過去之前，一直是用羊皮書寫。大家想一下，寫一本《史記》，那得殺多少只羊啊。所以，西方的知識獲取成本太高了，甚至高到了很多國王、貴族都沒有讀過多少書。

文化傳播成本太高，就統一不了語言和思想，就難以發展出像我國這樣的長時間的中央集權和長時間的大一統。

不能長時間大一統，就推行不了科舉，就培養不出天子門生，只能不斷分封，最后，國家只能越來越小。歐洲為什么碎得跟餃子餡似的，這就是其中一個主要原因。

這樣看來，隋朝發展出科舉制度，是我國幾十代人，幾千年努力的結果，不應該算楊堅的功勞。

但其實不然，就跟秦始皇統一六國一樣，雖然是“奮六世之余烈”，但仍然掩蓋不了秦始皇的偉大。楊堅創立了科舉制度，也是如此。

三省六部制和科舉制，是我國古代政治制度最偉大的兩個發明。前者奠定了后續一千多年的政治權力結構，后者創造了后續一千多年的官員選拔體系，它們的影響甚至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所以，僅此兩點，楊堅足以名垂千古，更何況他還推行了那么多利民的政策。西方人把楊堅說成是影響人類歷史進程的一百位名人之一，站在制度的創新角度看，這個評價的確實事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