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我們之間隔著一個生活
- 劉卓爾
- 4351字
- 2022-09-04 21:43:27
曾經以為只要有吳憂在身邊,那么再大風,再大雨也沒有關系,但是生活總不能如我所愿,有些坎是無論如何也跨越不過去的。
過去和現在對未來的種種愿望,不過都是設想。
當我準備好一切的時候可生活偏偏就預判了我的預判。
當我自顧自地活在對以后的憧憬里時,現實卻殘忍的讓我從短暫的美夢中驚醒過來。
世界何曾溫柔過?
又對誰手軟過?
那年,政府出臺“新規”對市場上的翻新機、山寨機進行打壓,如此一來我手中的貨變成了難啃的硬貨,再接著干下去就屬于違法行為。
一大堆山寨機就這么砸在我的手里,手機店也面臨著倒閉,我們的生活如斷崖式崩塌。
工作沒了,也沒有了經濟來源,我喪失了在這個城市立足的根本。
家里唯一的經濟來源,便是吳憂那份銷售員工作,可薪水只夠一個人生活。
房租也有兩個月沒交了,房東再也沒有耐心,把出租屋里的東西都搬了出去。
我們的避風港也沒了。
可笑的是,吳憂父母得知我的處境后趁虛而入,試圖給她安排各種相親,不斷給她灌輸:愛情算個啥,柴米油鹽醬醋茶,步入婚姻之后沒有花前和月下。
吳憂煩不勝煩,和家里吵了好幾次架,每次都哭著回來。
吳父甚至親自找到我,說:“如果還不離開吳憂,我會動用自己的人脈讓你在這里混不下去。”
面對他們的一再阻攔,我卻無能為力。雖然吳憂試圖用孩子氣去對抗家庭的反對。但這樣只會讓我越來越自責,因為我知道我不可能每次把吳憂推出去做擋箭牌,美好的生活也不是她一個人去跟家里吵架吵出來的。
遠離了那座陳舊的職工小區,我和吳憂拖著行李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走了許久才在一個廣場上找到了可供休息的石凳。
我將行李放在石凳的一邊,與吳憂一起坐了下來。我看著街對面高樓閃爍的霓虹燈,心中涌起一陣不知何去何從的恐慌。
已經不再覺得世界是自己的了。在現實的洪流中我就像一條拼命向前逆游的魚,在這座城市穿梭著,過著平凡而忙碌的生活,為了未來打拼。但是這未來,如蠟燭一般,在風雨中隨時都可能滅掉。不管我怎么小心翼翼的去呵護它,它還是熄滅了。
“劉俏逸。”晚風將吳憂的秀發吹得胡亂飄揚,她面色平靜的說道:“我們身無分文了呢。”
我故作輕松地說道:“是啊,一朝回到解放前……”
吳憂苦笑著說道:“世事無常啊……人人都想著琴棋書畫詩酒花,可誰也逃不過柴米油鹽醬醋茶。”
我苦笑著說道:“世界上有一種英雄主義,是認清了生活的現實依然熱愛生活的人,但我只是一個失敗者。”
吳憂半晌感嘆,道:“別那么消極,這會讓我們失去了對明天的勇氣,時間把我們的棱角磨平,生活把我們越陷越深,活著只是活著而已!人生就像一場旅行,不會一路平坦,也不會一路坎坷,只有走過最爛的路,你才能享受最美的風景。生活百般滋味,人生需要笑對。”
我不由失笑道:“我現在覺得家不再是避風港了,因為有時候暴風雨就是從家的方向來的。”
吳憂搖了搖頭,道:“無論你活成什么樣子,都會有人說三道四,這個世界我們都只來一次,吃想吃的飯,見想見的人,看喜歡的風景,做喜歡的事。你不一定非要長成玫瑰,你樂意的話,做茉莉、做雛菊、做向日葵、做無名小花、做千千萬萬。”
“可是生活不會讓人隨心所欲。你爸都發話了,說如果咱倆繼續下去,他會讓我在這混不下去。你要站在我的位置,你就會明白我的感受,那些委屈就像耳光一樣,抽的我啞口無言。當然,我不會去怪誰,因為這是我的無能造成的。”
“十全十美是神話,有失有得才正常,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一蹶不振才是你最大的敗筆,所以,振作起來。”吳憂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將我的頭輕靠在她的肩頭,一只手撫摸著我的頭。
“我失去斗志了,你走吧,不用可憐我這個廢物,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半點可能讓你父母同意我們了。”
“閉嘴,你在說什么糊話。這點打擊就承受不了了?你還是不是男人!他們要是繼續阻止我們,大不了咱倆逃到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從頭來過,我會陪你兩敗俱傷,一起面對任何事。”
“吳憂,上次我在出租車上聽到導航的一句話,‘請在合適的位置掉頭,并重新規劃路線’,我當初是不是該聽……”
吳憂打斷我,說道:“我唱首歌給你聽。”
我點點頭,以為她會唱一首關于分開的歌,卻不想,她竟然唱起那首《私奔》。
“把青春獻給身后那座輝煌的都市,為了這個美夢我們付出著代價,把愛情留給我身邊最真心的姑娘,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兩敗俱傷,一直到現在才突然明白,我夢寐以求是真愛和自由,想帶上你私奔奔向最遙遠城鎮,想帶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在熟悉的異鄉我將自己一年年流放,穿過鮮花走過荊棘,只為自由之地……”
當唱到“不要再悲傷,我看到了希望,你是否還有勇氣隨著我離去。”這句時,吳憂明顯加重了音。
吳憂低聲哼唱著《私奔》,我靜靜的聽著。
我們的思緒飄回了過去,觸碰著屬于我們的共同回憶,浸染開來,讓那些記憶刻在我們心里。
吳憂抬頭看著我,眼中閃著光,堅定的說道:“劉俏逸,帶我私奔吧。”
我坐直身子,看著她的眼睛。
那一刻,我仿佛又聽到了從遠方傳來《私奔》的旋律。
她的話好似滋潤了我快干涸的生命,我的心中陣陣感動,因為在我身無分文的時候,她還是那個義無反顧跟我私奔的女孩。
但是在自尊心的驅使下,我還是問道:“那樣的日子只會更苦……我的生活可能一塌糊涂,但是陪我經歷生活的東西不能一塌糊涂。”
吳憂不耐煩地站起來,拉起我的手,說道:“廢什么話!姐姐我樂意。”
我就這么被她拉起來,隨她朝人群里奔去。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車上聽到導航里的另一句:雖然前方擁堵,但您仍在最優路線上。
……
這個夜晚,我去了銀行查詢了卡上的余額,并將店鋪轉讓的錢全部打到了我爸的卡里。隨后,我給黃不南與狗哥分別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我現在的處境與離開的打算。
先是黃不南,我笑了笑,以一副很輕松的姿態說道:“胖子,哥們走了,你可要在咱們土生土長的地方堅守下來。”
“你可拉倒吧,你放心好了,哥們肯定會出人頭地的。對了,需要多少錢?”
“啥呀,啥錢?”
“少廢話,跟我還不好意思開口,我不知道你沒錢了嗎?趕緊的,要多少?”
“啊哈哈哈…哈哈哈…一萬。”
掛了電話,我又打給狗哥:“哥們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可別想我。”
“想你個錘子……我也打算離開這了,我想好了,我要去找韋秀江。過幾天把店鋪轉讓出去,然后買一輛摩托車,自駕游去XZ。”
“怎么突然想通了?”
“兩個原因,第一,正如你所看到的,我被生活拴在這方寸之地,盡管可以眺望遠方但也僅限于此。我的生活不能困在這個小縣城,我想到處去看看。去遠方,是很多人的夢想,旅行就好像把自己丟進茫茫天地中,感受生命的遼闊和世間的煙火。對收入普通的我們來說,說走就走更需要勇氣。那些被賦予無限美好和浪漫延伸的遠方,更符合天天面對鍋碗瓢盆的我們對生活的遐想。在我服務客人時,西伯利亞的紅嘴鷗劃過了洱海的水面。在我收拾碗筷時,梅里雪山被夕陽鑲上了金邊。在我起早貪黑上班時,XZ的山鷹直入云端。在我陷入焦慮時,崗仁波齊峰下的朝圣者正一步一叩行向山巔。這個世界總有一些穿馬丁靴走不了的路,還有一些噴著香水聞不到的空氣。我想,年輕的我需要一次次的旅行,消解掉生活的重復感,拓寬我的世界。只有踏遍了山河湖海,才能讀懂千帆過盡的自在與豁達。在一路飛揚的風中,激起沉浸已久的少年熱血。世界在前,我向世界。
“記住,人生是曠野,不是軌道。青春沒有售價,瘋狂就在當下。”
我心想:等你真正為了柴米油鹽的時候,你就知道說走就走多么的遙不可及。
我認為人生是沒有標準答案的,這個世界上,沒有生存壓力的人告訴你,要去看看世界;被生活磨平棱角的人告訴你,要學會妥協和接受;擁有面包的人告訴你,要選擇愛情;漂亮的人告訴你,要與素顏和解。這個世界有無數人在教你怎么活,可低頭看路時,岸邊的人轉身大步流星,你依然一葉孤舟。我們從小就被教育成了,尋找標準答案的動物,可社會里卻找不到ABCD,不被定義的人生,充滿了無限可能。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對生活的解法,人生其實沒有所謂的劇本,不用拿別人的尺子來丈量自己的履歷,行走在不同路上的人們,都能遇見此生,獨一無二的風景。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其實很難真正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大部分人都渾渾噩噩、行尸走肉一般的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每天就像是規劃好了路線,幾乎沒有多少變動的不斷去重復,甚至于把這個單位擴展到年,也依舊是如此。所謂的理想,所謂的拼搏,所謂的人生之絢爛多彩,和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絲毫關系。因為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僅僅只是活著,便要拼盡全力,又哪有那么多的想法,去體驗和享受人生?生活之于大部分人來說,只有受苦才是永恒不變的主題。
不過,我仍然佩服狗哥的勇氣,因為他才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與實踐者。
狗哥繼續說道:“第二,我大概一輩子也遇不到韋秀江這樣的女人了,我想再爭取一下。”
“真美好,聽起來不錯,祝你好運。”
“你也一樣,一路順風。”
掛斷電話,我轉身看著正在收拾行李的吳憂,心中一半是感動,一半是愧疚與自責。
我的世界自由了,但也只是現在,僅此而已。
未來我會面對比現在更大的壓力。
突然,手機傳來一陣提示音,我點進去,發現是銀行的短信,提示有人往我卡里打了三萬塊錢。
我心里清楚,其中一萬是黃不南給的,另外兩萬塊錢必定是狗哥給的。
我心里除了感動還是感動,盡管我沒有開口跟她借錢,知我者狗哥依然把錢打給我,而我的生活也因此有了暫時的保障。
娘的,鼻子酸酸的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晚上,我們踏上了開往麗江的火車。
我們的行李,除了一些衣服,身上最值錢的便是一個單反和一把吉他。
火車窗外的城市快速略過,照的我臉上忽明忽暗。
我定了定神,擦拭一下眼角,抬腕看了眼時間:凌晨2點15分。
車廂里所有人都已入睡,只有車輪撞擊鐵軌的單調聲響。
小心的翻下臥鋪,坐在車窗前的椅子上出神。
可能是我下來的聲音有些大,吳憂的小腦袋探出來,睡眼惺忪的看著我。
我走過去摸著她的頭,小聲說:“快睡吧。”
她嗯了一下躺回去。我回到窗邊繼續出神。
過了一會,我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過頭看,她已經從鋪上下來了。
我小聲問道:“怎么不睡了?”
她坐到我對面托著腮,會說話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我。
我摩挲著她的手。
她小聲問:“在想我們的事?”
我點點頭。
她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自責,但你完全沒必要,因為這是我提出來的。”
我打斷她的話:“為了自己耽誤別人的人,你會喜歡嗎?”
她的眼里淚光閃動,正要開口我攔住她。
這個問題是個死結。以我的經歷,目前為止沒有解決的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著這列車開到早已預設好的終點。
我不想她難過,故意逗她:“給你唱首歌,想聽什么?”
大概是生我的氣,吳憂故意挑了一首兒歌來懲罰我:“唱小青龍吧。”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小聲的唱了起來:“我是一條小青龍,小青龍,我有許多小秘密,小秘密……”
她破涕為笑,伸手打我一下。
我們凝視著對方。
車窗外夜晚的漆黑仿佛無邊無際,永久存在,但它淹沒不了我們這一方小小空間的光亮。這光明給我們前路指引方向。
也會給我們的前途帶來希望。我對自己默默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