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楚驍獨自來到楚衍墳前坐了下來。在空山幽谷中冥思苦想。他把這幾天的人和事復盤了一下，來來回回在腦海中過了好幾遍，生怕漏掉什么事。

是啊，初來乍到就遇到棘手的事，仿佛有種力量在擠壓自己，他感到了巨大的壓迫感。不是因為自己搞不定，是怕留給自己的時間有限。仿佛有人要向水面投一塊石頭，打破這水面的平靜。他必須迅速找出石頭，并把石頭接住。可是現在連投石頭的人都沒發現。

下山的時候，看到楚瑤匆匆上山。楚驍搓了幾下臉，滿臉堆笑，做出玩世不恭的樣子。

楚瑤見到楚驍，遠遠地喊道：“老毒怪來了！”

楚驍為之一振，三步并作兩步走，急忙下山。

來到山腳，看到六人已經下馬，正準備進門。為首的一人五十歲上下，頭戴葛巾，身著道袍，腳穿草履，手拿拂塵，面色紅潤，神態飄逸。這人是楚玄，人稱“妙手毒師”，他曾跟隨煉丹大師、神醫葛洪，醫術精湛、妙手回春，尤其擅長用毒、解毒。少年時在苗地游歷，蠱術也不在話下。

楚驍急忙上前，拱手說道：“我的大仙翁，可算把您給盼來了！”

楚玄拱手，說道：“幸虧你找的及時。我在洞庭湖畔修煉結束，正準備去西南采藥。楚衍這個老鬼，好人不長命啊！無論是人是鬼、是妖是獸，誰害咱楚墨的兄弟，我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得把它揪出來。”

楚驍說道：“妙手毒師果然性情中人！”

楚瑤在一旁，說道：“大叔，您就是我爹說的老毒怪啊？”

楚玄一看，笑道：“你是楚平老家伙的女兒？”

楚瑤道：“正是！小女楚瑤，見過老前輩！”

楚玄安頓好后，來到大廳，楚驍、楚瑤、楚流已經等了一陣子。楚驍讓楚流把楚衍二人的情況又詳細說了一遍。

楚流哭喪個臉，越說越傷心，當說到楚衍死狀時，又開始抹淚。

楚玄說道：“兄弟切莫悲傷！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又如朝露，去日苦多。秦始皇到處找長生不老藥，不過才活了五十歲；漢武帝四處求仙，也就活了六十九歲；我師傅被人稱為神仙，也不過八十多歲。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生的延續。死就和吃飯、睡覺一樣，稀疏平常。老家伙先走一步，等我哪天追上他，和他在陰曹地府做個伴。”

楚玄認真聽了楚流的陳述，不時打斷，問一些問題。思索片刻后，他說道：“兩人同時暴斃，定是受到襲擊。你們說的那條蛇，極可能是至毒之蛇。但僅憑推測，無從認定真正死因。如要真正查明死因，必須馬上開棺解尸。”

開館解尸？楚驍大吃一驚。也難怪，當時是死者為大。解剖尸體，被認為是大不敬，哪怕官府的仵作也沒有這個權力。

楚流更是瞠目結舌，哀求道：“請求前輩給靈子楚衍留個全尸，別再讓他受一次苦難！如要開館解尸，靈子的老部下斷然不會同意！”

楚驍知道，楚流代表了民意，民意難違，眾怒不可犯。他沉吟了片刻，說道：“你只管把人召集起來，我來和他們說。”

一會兒工夫，大廳內人員聚齊。楚流向前一步，說道：“楚墨的靈子說一不二，按理說，我等應該無條件執行靈子的命令。只是開棺解尸是大不敬，我等堅決不同意。請靈子收回成命！”

說完，楚流跪了下來。其他人也都態度堅決，一同跪了下來。

這明擺著是給自己下馬威。楚驍早有準備，不慌不忙拿出一本《墨子》，找到《明鬼下》，讀了起來：“自古以及今，生民以來者，亦有嘗見鬼神之物，聞鬼神之聲，則鬼神何謂無乎......”

讀罷，楚驍問楚流：“我且問你，這世上有無鬼神啊？”

楚流說：“墨子前輩都說得很清楚，有鬼神啊！”

楚驍道：“那楚衍、楚倉二人死后是否會化為鬼魂啊？”

楚流吞吞吐吐，說道：“應該會吧。”

楚驍呵斥道，“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你們平時都不研習經典嗎？楚衍、楚倉二人若含冤而死，肯定化為鬼魂不肯離去。同意不同意開棺解尸，你我都說了不算，得問他們自己！”

楚流問道：“怎么問他們自己？”

楚驍說道：“請巫修過來，一問便知！”

楚墨經常有祭祀活動，每個州都有一到兩個巫師，楚墨稱之為巫修。

眾人議論紛紛，最后都表示死者為大，愿尊重本人意愿。

次日下午，一名女巫修帶著一女弟子趕來。

夜幕降臨，楚衍、楚倉墳前。巫修擺了供品、上了香，點燃一堆篝火，戴著面具，一邊跳躍，一邊嘴里“嗬嗬——嘿嘿——”默念有詞。

跳舞的動作越來越快，最后歇斯底里、近乎癲狂。之后，巫修停了下來，口中一問一答，像是二人對話。

對話戛然而止，篝火也突然熄滅。

巫修摘下面具，說道：“兩人是被奸人所害，死不瞑目，愿意開棺解尸，但要求天亮前結束。”

圍觀的楚流等人再無半點動靜。

楚驍馬上安排，挖墳開棺，看到尸體，又有人開始哭泣。

眾人包住口鼻，將尸體抬到莫家莊倉庫的木臺上。

倉庫內，燈燭眾多，十分明亮，楚玄和幾名弟子，以蘸酒的紗布蒙住口鼻，在那里等著。

楚玄將兩具尸體褪去衣服，仔細觀察。此時，尸體全身軟組織腐爛、糜化，毛發、指已經脫落。

楚玄對尸體按正面、背面、左側、右側的順序仔細檢查，并未有所發現。

之后，他令人拿來自己的工具箱，用鋒利的小刀，在肋骨、四肢、背部分別剖開腐肉。經過解剖，發現楚衍的脊骨泛黑，楚倉的肱骨也是如此。

楚玄心中暗道：“果然是中毒身亡。此毒不是服用之毒，定是體外注入的血毒。”

接著，他開始檢查泛黑處的皮膚。如果從體外注入，必然有痕跡。

忙活到大半夜，一無所獲。眼見夜色即將褪去，楚玄心急如焚。

就在此時，一人喊道：“師傅，這是何物？”

楚玄仔細看，什么也沒看到。找人拿來燭臺，認真看了半天，才發現一段透明的小刺，如同魚刺。

原來，由于尸體已經開始腐化，加上之前用刀切割，皮膚上的痕跡早就看不見。這徒弟用刀切割腐肉，無意中碰到了硬刺。

接著，在楚倉的臂部腐肉，也發現了一段小刺。

楚玄恍然大悟，口中念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楚玄急忙令人將尸首妥善安葬。

隔壁的楚驍、楚瑤急忙趕過來。楚瑤眼圈發黑，不停打著哈欠。

待楚玄收拾完畢，天已放亮。

楚玄邀請二人來到一房間，把門窗關上，小心地打開一小木盒，請二人看。楚驍、楚瑤盯了半天，什么也沒看到。

楚瑤伸手就想摸，楚玄連聲喝住。

楚玄說道：“不要著急，且慢慢看。”

楚玄將盒子一傾，二人終于看到有兩段小魚刺。

楚驍問道：“這是什么？”

楚玄呵呵笑道：“過會便知。”

楚玄抓住事先準備好的大公雞，用竹夾夾住一根刺，插入公雞頸部。放下后，大公雞并無異樣，閑庭信步地啄著地上的谷粒。

楚玄又拿出一包粉末，倒在碗中，又加上半碗水，用小木棍一攪和，水變成乳白色。接著，楚玄又將另一根刺放進水中。攪和了一下，一會兒工夫，粉末開始變黃，又由黃變綠，由綠變黑。

楚驍、楚瑤一臉疑惑。

楚玄說：“看到了嗎？魚刺有毒，有劇毒！”

楚瑤說道：“既然有毒，為什么大公雞沒事？”

楚玄不做解釋，盯著大公雞看。大公雞時不時抖抖羽毛，精神抖擻，還扯著嗓子打了一個鳴。

楚玄又扔了一把谷子，大公雞吃得起勁。

楚瑤忍不住了，說：“毒怪大叔，你想烤了它還是燉了它？”

楚瑤話音未落，只見公雞“嗷”的一聲，身體不停顫抖，之后筆直僵硬，一頭栽倒在地。

楚瑤驚呆，捂著嘴小聲說:“大公雞，不好意思，我說錯話了。”

楚玄兩眼放光，興奮地說道：“都清楚了！”

楚驍說：“您就別賣關子了，請明示吧！”

楚玄說：“這兩根魚刺，就是殺死二人之物。”

他繼續說道：“兩人是中毒而死。這兩根刺乃劇毒之物。從我所驗證來看，中的是蛇毒。此毒非本地蛇毒，應為西域的白頭蛇毒。此蛇牙長細尖，人被咬后傷口不紅不腫不痛，僅有微癢感覺，一個時辰后毒性突然發作，中毒之人必死無疑。以此害人，既難以覺察，也難以發現第一現場。但此蛇藏于深山，數量極少，不易捕獲。”

楚驍疑惑不解：“難道西域的白頭蛇跑到荊州了？”

楚玄說：“我聽說西域有種怪魚，其刺堅硬如鋼。將其刺在毒水中浸泡，可完全吸收毒性。把這刺做成蛇牙針，用吹筒發射，蛇牙針射入皮膚中，迅速麻痹肌膚，中針之人毫無感覺。一個時辰后，毒性會突然發作，中毒之人會急劇抖動、雙目凝視、牙關緊閉，面部帶著一種詭異的微笑——直至死亡。楚衍、楚倉二人是被人用蛇牙針偷襲而死。在桃源上游或者下游一個時辰的路程，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楚瑤十分震驚，說：“真的有人蓄意謀殺？”

楚玄點頭道：“千真萬確！”

誰會對二人下死手呢？是楚墨內部人還是外人？如果是外人，怎么可能掌握楚衍的蹤跡？

楚驍第一反應是：莫家莊出了內鬼？

一股不安的情緒籠罩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