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楚驍答應三日后出發,楚瑤就開始盼望。
這兩天看不到他的驍哥哥,楚瑤老是若有所失。不過,想到兩個人能并肩戰斗,她心中就一陣狂喜,不自覺笑了出來。
三日后,楚瑤左等右等,只等來一小孩跑過來,遞給她一封信。
信是這么說的:
楚瑤吾妹,鉅子年高,膝下需人。望君留之,叨陪鯉對。今我往矣,楊柳依依。他日退敵,邀子同游。行盡青溪,踏遍桃源。
瞬間,楚瑤感覺被騙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夠了后。她氣呼呼地找鉅子理論。
楚平說:“一切都是我的安排,你在我身邊,隨時關注莫家莊的動向,也是一種參與。”
其實,這一切都是楚驍的強烈要求。楚驍知道,此去桃源兇多吉少,他不想楚瑤受到任何傷害。于是,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楚瑤一起。
楚瑤哭著嚷著要去。
楚平拍著楚瑤的肩膀,安慰道:“我已看出,你對楚驍有意。但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兒女情長,必然英雄氣短。據我所知,楚驍早已心有所屬。楚驍鬼點子多,辦事讓人一萬個放心。你就在這里等著好消息就行。”
楚瑤聽后,此刻的傷心和委屈,別人無從得知,誰安慰都無濟于事。
楚平還要說什么,楚瑤已不管不顧,轉身跑了出去。
次日下午,一丫頭慌里慌張跑來報楚平,“不好了,楚瑤小姐不見了!”
楚平急問怎么回事。
那女孩說:“早晨吃飯的時候,看到楚瑤小姐還在睡,沒忍心打擾,到了中午,看到還在睡。打開門一看,被子下是幾個枕頭。對了,案幾上還有一封信。”
楚平接過來,打開之后,信上只有兩句話:“此生愿為桃源人,只羨鴛鴦不羨仙。”
鉅子嘆了口氣,說到:“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花自飄零水自流,隨她去吧。”
楚瑤涉世未深,從未獨自出行,楚平很是擔心。隨即,他安排兩人,務必追上楚瑤,一路護衛她到莫家莊。
楚平的擔心不無道理。楚瑤出發后,才后悔走得匆忙。
以前出行,都有人陪在身邊,什么都不用操心。這次是第一次出門,兩眼一抹黑,路都不認識。
她記得上次去武陵,是向南再向西,需要通過幾處關隘。于是她策馬一路向南狂奔。
路邊可以看到逃難的流民,有的衣衫襤褸,有的面目猙獰,有的為搶吃的大大出手,讓她有些害怕。
臨近傍晚,人困馬乏。她看到前面有一處驛站,名曰“柳林驛”。柳林驛后面,是幾十戶人家,看著十分蕭條。晉朝官辦客棧,每四十里設“驛”,每二十里有“亭”,除供過往官吏食宿,也對百姓開放。
楚驍在驛站住下,有吃有喝,晚餐牛肉和餅,早餐肉餅、米飯和丸子湯。
次日早,楚瑤吃飽之后,用荷葉包了幾個餅,轉身走出大門。
“慢著——”有人大喊一聲“還沒付錢!”
楚瑤這才意識到,應該給錢。一摸口袋,糟了,走得匆忙,忘記帶錢。
“大哥,可否先欠著?回頭一定還你!”楚瑤說道。
“都這么說,我還怎么干?本驛站概不賒賬!”那驛卒說。
“回頭加倍還你,我寫欠條!”楚瑤小聲說道。
“少廢話!這是朝廷的驛站,概不賒賬!”那驛卒向外喊“兄弟們,有人想白吃白喝!”
這時,來了幾個大漢,嚷嚷道:“只有咱們白吃別人的份,哪有人敢在老子地盤上撒野。哎呦——,是個小娘子啊!好說好說,在這陪我們一晚上,我們分文不收!”
其他人跟著哄笑,色瞇瞇地看著楚瑤。
楚瑤又氣又惱,拔出寶劍,喊道:“不得無禮,誰敢無禮我和他拼命!”
她手中的劍,是師傅裴六娘送給她的,光亮可鑒,吹毛斷發,價值連城。
驛卒愣了一下,馬上換了一副嘴臉。說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總不能白吃白喝。要么把馬留下,要么把劍留下。”
楚瑤想揮劍闖出去,但對方人多勢眾,自己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何況墨家的教育也不允許她這么做。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胯下的馬,萬萬不可留下,還要指著它趕路。楚瑤看了一眼手中的劍,依依不舍說道:“那就先把劍押在這里吧。”
眾人異口同聲,連連說好。
出了驛站,楚瑤沿著大道繼續南下,夕陽西下,霧氣彌漫。她一路向前,竟然來到深山。夜幕降臨,星空出現,山中有狼嘶叫,非常瘆人。
正當惶恐無助之時,看到遠處有一戶人家,籬笆園,茅草屋,炊煙裊裊,屋內露出淡淡的燈光。
楚瑤又累又餓,顧不得害怕,拴了馬,步履蹣跚地敲開了門。
“吱”的一聲,門開了。楚瑤看到一位滿臉皺紋、發須皆白的駝背的老翁。老翁見了楚瑤后十分驚訝,抖動著手,說道:“莫不是天女下凡?”連忙向屋內招呼:“蕭七小姐,有仙女來看你了!”
昏暗的燈光下,從里屋走出一老婦,也是白發蒼蒼,滿臉皺紋,但膚色白皙,舉止不凡。
楚瑤說了自己的遭遇,請求借宿一宿。兩位老人十分高興,忙前忙后。
雖然吃的菜湯、煮豆、燒餅,但對楚瑤來說,無比香甜,勝過山珍海味。
老婦看著楚瑤狼吞虎咽,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楚瑤疑惑地問:“您是蕭七小姐?”
老婦笑意盈盈,反問道:“不像嗎?”
見楚瑤一頭霧水,老婦瞇著眼,很開心的樣子,說道:“我姓蕭,當年蘭陵蕭家最小的女兒。”
楚瑤問:“蘭陵蕭家可是名門望族,您怎么住在這里呢?”
老婦慢悠悠地繼續說道:“當年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不,應該比你小幾歲。一日出游,遇到一英俊少年郎,我就一見鐘情了。但少年出身貧寒,門不當、戶不對,沒法在一起。后來,父母讓我嫁給瑯琊王氏的子弟。”
楚瑤顧不得吃飯,問道:“那后來呢?”
老婦說:“后來啊,我想想。哦,那是永嘉年間,為了避亂,我家族舉家南遷。在南遷途中,那少年找到我。我倆私定終身,一起私奔了。哈哈。這一奔走,就是六十多年啊!”老婆婆一邊說,一邊指向旁邊的老頭“他就是那個少年。”
本是豆蔻愛紅塵,一見少年誤終身。
楚瑤心頭一震,觸動了心中的痛點。想到自己,兩行熱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她扭過頭去,偷著擦了眼淚。問道:“如果嫁給瑯琊王氏的子弟,恐怕現在就是皇親國戚了,您不后悔嗎?”
老婦說道:“我從來就沒后悔過。我倆這一輩子,雖然清苦,卻十分恩愛。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當年真是選對了。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此生無憾矣!”
楚瑤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次日,楚瑤帶著敬意,揮手告別兩位老人。
一路打探,才知道自己已偏離路線。想去武陵,目前最好到宜城渡坐船。
顛沛幾日,她終于到了渡口。楚瑤沒有辦法,把座下的白馬賣掉,湊齊了路費,勉強上船。
商船上有一百多人,商賈、兵士、書生、流民、僧人、道士,形形色色。有錢人可到小間休息,其他人在外風吹日曬。此時,楚瑤已經渾身是土、發容不整。雖上船之前扮作男裝,但依然難掩花容。船行幾日,到了江州。這幾日,每日都有流民餓死,被扔到江中。
寧當盛世犬,不為亂世人。
這日中午,楚瑤數了數自己剩的餅,一張不多剛好能吃到荊州。她在愁著如何從渡口到莫家莊。吃餅的時候,對面流民中,有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哇哇大哭:“阿母我餓!阿母我餓!”
楚瑤看到,小孩一直喝點稀飯,沒有好好吃東西。她糾結了一下,分了兩張餅給那孩子,抱孩子的婦人連忙跪地道謝。
這一幕,剛好被船艙中出來的僧人看到,說道:“阿彌陀佛,公子樂善好施,必然善有善報。”
楚瑤一看,此人容貌威嚴,令人心生敬畏,似是高僧。她回答道:“大師,既然善有善報,為何壞人過得很好,好人卻不長命?”
僧人笑道:“凡事有因必有果。正所謂因果報應。業有三報:一曰現報,二日生報,三日后報。現報者,善惡始于此身,即此身受。生報者,來生便受。后報者,或經二生三生,百生千生,然后乃受。你看到的,或為現報、或為生報、或為后報,各行其道。有些好人沒有好報、害人者反而猖狂,所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楚瑤聽得似懂非懂,心想如果楚驍在,定能和他辯論一番。
楚瑤接著又問道:“晚輩再斗膽問一句,情為何物?”
僧人答道:“情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極樂。然則情無常,無常的法一定會壞滅,有壞滅的則非真正的安樂。人從愛欲生憂,從憂生怖;若離于愛,何憂何怖?”
楚瑤又問:“人之欲望,是本性。如何能去除?就如飛蛾撲火,明知會粉身碎骨還是一樣會奮不顧身。”
僧人答道:“心如石,欲如苔。滾石不生苔。眾生若皈依我佛,常修善行,獲得得福報,就能去掉世俗的欲望,擺脫輪回,擺脫各種痛苦,到無量壽佛極樂國土。”
楚瑤剛要再問。僧人身邊有人說道:“江州潯陽到了,此地向南就是廬山!慧遠大師,慧永法師已在廬山等候您了,請在此下船。”
僧人對楚瑤說道:“阿彌陀佛,苦海無船渡,眾生到岸難。試為眾生破一塵,出經為筏度滄溟。”
走幾步,他又回頭對楚瑤說:“觀施主面相,近日恐有厄運。我會念般若經為你祈福,希望有寶筏渡你。”
說完,僧人飄然下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