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派心思迥異,卻都依言舉杯。克術令人更換酒水,讓歌姬重新起舞,送音奏樂,場中復又熱鬧如昔。
蘇一莽與徒單朗戰成平手,都覺意猶未盡,待氣息調勻,抱拳后隔空碰杯。
各派也陸續來敬王屋三劍,紫綢莊附近繁忙如市。待蒙家莊一行趕來,江南飛快速引薦。
蒙莊主笑道:“今日欣喜,老夫縱然飲酒過量,那也絕無推諉。來來來,蘇大俠、江少俠,以及諸位好朋友,咱們再喝一杯。”蘇一莽知江南飛仰重蒙家莊,不似先前那般隨意,此來一舉喝干。同蒙家莊出場的還有明月樓司馬煜、相國寺本清、本濟大師,以及聽松觀玄清道長,后者以水代酒。
鮮于鐵再添一杯,朗聲笑道:“老夫昨晚有幸接待了三位兄弟。早知蘇兄弟身手如此了得,老夫定先和你討教幾招。”蘇一莽擺手道:“總鏢頭客氣啦!蘇某一介草莽,只知蠻斗爭勝。昨晚多有叨擾,感激不盡。”杜一墨、顧一橫連番稱謝。蒙莊主等尚未回座,吳振鷹輕蔑一笑道:“你怎不說蘇大俠所以能擋住護龍會的攻勢,是因在你鐵車鏢局住了一晚!你忒不要臉了些……”鮮于鐵興頭之上,不與他一般見識,只微微一笑:“夏蟲不可語冰!總之幸甚喜甚!”言盡回座。
江南飛送蒙莊主等回去,姬萋問她何以遲來,他低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明日我找機會告訴你!”姬萋嘀咕道:“遲來就遲來,那還有甚么說來話長的……就說被要事耽擱了!”她不知江南飛心頭對她絕無敷衍,故才不一語帶過。姬萋隨后對他道:“手絹的事,你問問我娘!”江南飛連連道:“對對對,我險些忘了。”正要發問,一人從背后喚她:“江副使!”
江南飛聞聲回頭,來者正是不戴面紗的葉輕絮。江南飛認她不出,遲疑半晌。
葉輕絮看姬萋神色也有些詫異,笑道:“你們倆不認得我的臉,總該聽得出我的聲音吧”
江南飛和姬萋面面相覷,葉輕絮二話不說,伸出右掌朝江南飛左臂打去。這下不止二人吃驚,歐陽蜓本一直注視著二人,見又來一女子且向江南飛出手,趕忙喝道:“你干甚么?”其時各派正循環敬酒,嘈雜聲掩蓋了歐陽蜓的呼喊。
葉輕絮不知江南飛肩臂受傷,使的是那日在少室山攻他腹間的寒梅掌。江南飛下意識躲閃,牽扯傷處,疼得“哎唷”連連。
葉輕絮收掌之際,歐陽蜓和姬萋雙雙急問:“怎么樣了?”
江南飛輕撫左臂,一面稱無妨,一面對葉輕絮道:“寒梅掌!你是葉姑娘!”此時紀霜晚帶著謝回春徐徐走近,歐陽虎瞧妹妹神色匆忙,也一并上前察看。
幾人雖在演武場靠白圈位置,各派只當是相互敬酒,均未停杯留意。
葉輕絮喜道:“你還記得我!”
歐陽蜓打量葉輕絮,覺她樣貌也極為出眾,醋意又起:“葉姑娘是誰?”姬萋笑道:“葉姑娘來自劍宗。數日前我們同在少林寺!葉姑娘她膽色過人……”
江南飛點頭道:“葉姑娘不懼崆峒派和丐幫,對無故喧嘩之人大加斥責,實有巾幗氣度。此外,她輕功不在我之下!”歐陽蜓“哦”的一聲道:“葉姑娘的輕功好得很,我叫歐陽蜓,來日有機會切磋切磋。”
葉輕絮笑道:“還請歐陽姑娘手下留情!”想起江南飛方才形狀,問他是否受了傷。江南飛稱輕傷無妨。葉輕絮回頭召喚紀霜晚和謝回春,兩人正巧趕到。謝回春看了江南飛手臂,沉聲道:“傷得不重,少喝些酒,不日便可痊愈!”江南飛抱拳謝過。葉輕絮稱眼前這位便是棲云谷的謝神醫,隨后引薦江南飛等人給紀霜晚認識。江南飛見歐陽虎跟來,也讓各人相互知曉姓名。
蒙莊主和蒙婷早回原座,見幾個年輕人及謝回春在場中有說有笑,問道:“看樣子江少俠受傷了?”蒙婷道:“謝神醫看過,我瞧并無大礙。只是……”蒙莊主道:“只是甚么?”蒙婷心中另有顧慮,不好當著父親的面說出,應道:“沒甚么。萋萋多認識幾個朋友也好!”蒙莊主笑道:“我看江少俠值得深交。近朱則赤,近墨則黑,蘇沉鈞早已名滿天下,如今又擊退護龍會高手,保住我漢家榮譽。但他對江少俠始終和顏悅色,對其他人倒不如何放在心上。我瞧江少俠定有過人之處!”蒙婷望見江南飛卓爾不群的樣子,姬萋始終含情脈脈地盯著他,不僅如此,另外兩個美貌女子也如姬萋一般模樣,不禁暗自嘆了口氣。
不久,眾人暫各回座。
音律漸止,待眾稍安,克術喝退歌姬,拍了拍手,起身說道:“諸位!此前武藝切磋,精彩絕倫,足顯我大金國人才濟濟!值此良宵,豈能虛度?來人,將我‘火樹銀花’呈上,我要讓諸位見識見識,來自中都的絢爛風采!”
莊丁應聲而動,很快在聚英場邊緣空曠處架設起一排排造型奇特的煙花筒。各派停杯注視,面上皆是一片悅色。
克術一聲令下,引線點燃。
霎時間,無數道璀璨光束撕裂夜空,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五彩斑斕的花朵競相綻放。金蛇狂舞,銀瀑倒懸,火樹搖曳,將整個明煙山莊映照得如同白晝。中都煙花果然名不虛傳,其絢麗多姿、聲勢浩大,遠甚尋常。各派被此奇景深深吸引,紛紛仰頭驚嘆,喝彩聲此起彼伏。
江南飛飲得一兩口茶,當此美妙時刻,看了看身旁的歐陽蜓,目光很快又瞥向蒙家莊席位。璀璨煙火下,姬萋仰著秀美的臉龐,雙眸流光溢彩,嘴角噙著一抹恬靜的笑意,宛似誤入凡塵的仙子。江南飛看得癡了,渾然忘了周遭喧囂。歐陽蜓坐在江南飛左側,借此護他左臂,見煙花飛縱天際,縱使江南飛未看自己,亦覺心中舒坦。
煙花持續了約莫一刻鐘,引得方圓十數里百姓均仰頭贊嘆。當最后一朵巨大的金色牡丹在空中緩緩消散,只留下漫天硝煙和刺鼻的硫磺味。待煙塵稍褪,眾人不由得鼓掌歡慶,然而短暫的喧鬧后,一種突兀的沉寂籠罩下來,仿佛剛才的盛景只是一場幻夢。
“掌燈!”克術志得意滿,亦如那煙花由他親手打造。
莊丁迅速重新點燃燈籠火把,柔和的光線再次籠罩聚英場。克術欣然舉杯,命徒單朗和蕭波各自負責半圈,務必再滿敬各派一巡。
未行兩三步,一聲驚恐的尖叫劃破了夜空!
“大哥,大哥怎么啦?”聲音來自赤焰門一席。說話的是單照裳。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赤焰門門主單照衣歪倒在座位上,雙目圓瞪,臉色呈現出駭人的青紫,嘴角、鼻孔、眼角、耳孔竟都緩緩滲出暗紅色的鮮血!
有人忙道:“快讓謝神醫看看!”
謝回春立馬搶在人前,此時單照裳驚慌失措,只知不停地搖晃胞兄。
“單門主?怎么啦!”克術猛地站起,臉色劇變,趕忙同徒單朗、蕭波等人快步走向赤焰門席位。
謝回春迅速探其鼻息,又檢視雙眼,搖了搖頭道:“單門主……身故了!”
“死了!我大哥死了!”單照裳悲天蹌地,嘶聲長吼,右護法白清波與各弟子亦痛如切膚。
整個聚英場瞬間炸開了鍋!
席間有人疑惑道:“莫非喝酒喝死了?”
旁人接話道:“不像喝死的,喝死的哪來的血跡?”
“被人……被人殺了?在明煙山莊,這里還有咱們開封各大門派!”
恐慌與不安籠罩著整個聚英場。
蒙莊主、本清、本濟大師、司馬煜等人迅速圍了過來,看單照衣七竅流血,過去恩怨只如浮云,不禁眉頭緊鎖,大感惋惜。
單照裳則渾身發抖,淚流滿面。
克術走近謝回春問道:“是喝酒導致的么?”
謝回春嘆口氣道:“恐是中毒身亡。”
克術走到單照衣尸身旁,臉色鐵青,一股暴戾之氣彌漫開來。他環視全場,目光如刀:“是誰?!是誰如此大膽,竟敢在本官眼皮底下行兇殺人!”將自稱換作了“本官”,顯要以統軍使身份掌控全場。
他聲音在寂靜的山莊回蕩,震得眾人心頭發顫。
蕭波早已蹲下身查驗尸體。他手法細膩,翻看瞳孔、觸摸頸項、檢查口鼻,面色越來越凝重。片刻后,他起身對克術沉聲道:“大人,如謝神醫所言,單門主實非醉酒而亡。他七竅流血,面色青紫,確似中了劇毒!而且……”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單照衣的脖頸,“喉嚨處有一極其細微的針眼。”
“針眼?”克術眼神一寒,“毒針?”
“極有可能!”蕭波點頭道,“兇手手段狠辣隱蔽,屬下猜測,多半是……煙花燃放之時下的毒手!”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嘩然,紛紛回想煙花綻放時自己看向何處,身邊有誰。當時人人仰頭看天,煙花聲震耳欲聾,加上大多喝了酒,是以半天說不出有甚異常。
“封鎖山莊!任何人不得離開!”克術厲聲下令,“蕭將軍,此案由你全權負責,務必盡快找出真兇!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在本官眼皮底下犯案!”
蕭波抱拳領命:“是,大人!”
徒單朗負責調派護龍會人手,將聚英場所有出入口嚴密把守,并安排專人對各派進行盤問。
姬萋皺了皺眉,低聲道:“莫非又是殺人迷案?”不自覺望向江南飛,見他正當沉思,知他勇毅善斷,倘若那位按察副使蕭波未即刻破案,倒又輪到他出場了,心頭突突直跳。
斯須間,氣氛由喜轉憂。各派只得留在原地,又知兇手多半混跡人群中,無不戰戰兢兢。連一向多話的吳振鷹也被嚇得臉色慘白,酒勁似已褪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