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岳母車禍去世，已經八天了，郝占仁一直守在岳父身邊，履行著“女婿就是兒”的責任擔當，白天陪伴岳父，晚上一直跟岳父在一個屋睡。

小舅子、挑擔誰想替換一下，李春雨都不同意。

“他們睡覺都打呼嚕，我睡不著。”岳父李春雨說，“就你一個人陪我就行。”

郝占仁睡覺，據妻子李俠說近幾年也是“鼾聲如雷”，現在睡著了有沒有鼾聲，自己不知道。岳父說，有時候也打呼嚕，但不影響他睡覺。

這些天來，他們基本上沒有睡過安穩覺。每天夜晚，兩個人關閉了燈，說話都是到后半夜。

“你媽沒好命，”李春雨說，“辛苦一輩子，該享清福了，來這么一出，啪嚓，一下子走了，活生生的人就沒了……”

說著說著，郝占仁就又聽到岳父淅瀝、淅瀝的抽泣聲。

“爸，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您要保重身體。”郝占仁伸出手攥住岳父的手，安慰說，“從此后，您啥都不用干了，地也別種了，承包出去，也不用再干泥瓦匠的活計了。您有七個子女，每人每月給你二百塊錢，足夠你花了。”

“我有錢，我跟你媽存款就夠我養老的。”李春雨說。

郝占仁知道，岳母在世的時候，省吃儉用；岳父是泥瓦匠，總在外面承包個小的建筑工程，老兩口有存款至少一二十萬。如果說沒啥大病，一年萬八千塊錢也花不了。

“唉，”李春雨嘆氣說，“你媽呀，真是吃苦受累的命，拉扯五個閨女，又幫我撫養大兩個兒子，都給蓋上了新房，娶上了媳婦，眼看就是享清福的日子了，突然，人沒了……”

又是一陣子的淅瀝、淅瀝的抽泣聲。

郝占仁攥著岳父的手，緊一下，松一下，不斷地重復著“松緊”，傳遞給七十二歲的老岳父一份體恤、一份關愛、一份安慰。

岳母一生真的是辛苦、操勞、奉獻的一生！

第一任丈夫肝癌病逝，給她留下五個女兒和治病欠下的幾千塊錢債務，其它什么都沒有。賣了房子，還清了欠債，帶著還沒出嫁的三個女兒嫁到李春雨家。

開始，五個不懂事的孩子，經常惹點事情，讓夫妻倆鬧心。

三個閨女不給李春雨叫爸，還惡狠狠地說：“我爸早死了！誰也別想當我爸！”

兩個繼子，不管樊玉雯叫媽，暗地里使壞，放學故意不回家誠心讓后媽著急。

樊玉雯東家找、西家問：“你看著我家玉波了嗎？你見到我家玉龍了嗎？你們都放學了，我倆兒子咋沒回來啊？”

明知道后媽在廁所，老二李玉龍故意將一盆洗臉水從廁所門口潑進廁所里，大冷的冬天，潑后媽一身臟水……

后媽難當！可是，樊玉雯就是憑著自己的忍耐、寬容、善良和愛心，融化了“兩塊堅硬的冰塊”。

在后媽樊玉雯省吃儉用的操持下，為玉波、玉龍兩個沒有親媽的孩子蓋上了新房子、娶上了新媳婦，兩個養子，親親地喊“媽”的時候，樊玉雯淚如雨下。她抹一把滿臉的淚水，幸福地哭著說：“我有兩個兒子，我有兩個親兒子啊……”

郝占仁知道，這些年，這個家庭是岳母的善良、寬厚、仁慈構筑起來的幸福大家庭。

岳父李春雨，家里、屋里和人情禮往的事情啥也不操心，只管在外承包泥瓦匠活計，掙了錢就交給孩子他媽樊玉雯。

李春雨信任這個后老伴兒，他發自內心地感激她對自己和兩個兒子的好。所以，對待樊玉雯的五個閨女，也始終當親生的一樣。自從他們組成新的家庭，二十來年了，逢年過節，都會在一起歡聚。李俠、李丹、李蘭、李芬、李靜等五個姐妹的孩子，都曾在姥爺李春雨的懷里喂過飯、撒過嬌。

郝占仁從心里也是特別感激老岳父。自己的兒子郝飛，幾乎就是在姥姥和后姥爺家長大的。郝飛參加工作以后，能明顯看出他對姥姥、姥爺那份親情，不等自己的爸媽說，總是自己開車帶上媳婦和兒子郝軒軒去看姥姥、姥爺。

“不容易，”郝占仁自言自語地說，“我媽是咱家的大恩人。”

“老天也是真不長眼，這么好的人，咋就一下子讓車給撞死了呢？”李春雨也在自言自語。

岳父、大女婿二人，就這樣度過了七個夜晚。

今后怎么辦？岳父一日三餐誰來做？七個子女都有自己的獨立家庭，老爺子孤獨生活不行啊。

“爸，這事兒處理完了，您先到我家住兩個月，呆夠了，想去哪家就去哪家，”郝占仁說，“你七個子女，一家住兩個月一年還能余出兩個月，你不用擔心以后的生活。”

“不用，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李春雨說，“我身體還硬朗我還到北山葡萄莊園去干活，也累不著我，一天一百多，一個月還能掙三千塊錢……就是到家沒有個做飯的，見不到你媽了，心里空落落的。”

“哦……”郝占仁心咯噔一下，找做飯的，找保姆？還是找老伴兒？這是敏感的問題，自己不知道岳父啥心思。心說，你可別說想找老伴兒啊，我岳母的尸體還在殯儀館的冷藏室放著呢。你要動了找老伴兒的心思，這個家就會炸鍋，五個閨女就會心寒，兩個兒子也會堅決反對，這個家就會散了，親情就沒了，子女們會恨死你的！

隔了好一會兒，郝占仁說，“爸，忒困了，咱睡覺吧。”同時把攥著岳父的手松開了，抽回到自己的胸前，然后，雙手十指交叉放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你睡吧，我不說了。”李春雨說。

“嗯……”

二人誰也沒再言聲。可是，郝占仁睡不著了。他在想，岳父今后的日子應該怎樣過呀？

在七個子女家輪著過？一家兩個月？不現實；老爺子自己過？一日三餐，誰給做飯？洗洗涮涮的家務活，誰來干？時間短，大家克服一下都情愿、不是問題。可是，就老爺子這身板，再活二三十年沒問題，怎么辦？雇傭保姆？有合適的嗎？郝占仁想到了岳父再續老伴兒，可是，一種罪惡感立刻襲上心頭，岳母尸體還在殯儀館冷凍著啊……

“怎么辦？怎么辦？……”郝占仁想得頭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