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葡萄園回到家,辛悅抱起已經熟睡的盧卡斯,就算是天空早已昏暗,就算是人生的路早已黑暗,為了盧卡斯,她也要振作。
也許君邵陽說得對,她之前釀造了苦艾酒,從今以后,能否停止釀酒,去做一個調酒師,冷眼旁觀呢?
再細細回想穆文影所說的話,也許不無道理。不知道是她的話說中了她的心底隱藏已久的心事,還是驚醒了她骨子里的不甘示弱,辛悅真的有想離開的念頭了。但是她要以怎樣的心情,怎樣的姿態從這個恬靜的鄉村回到喧囂的塵世中呢?她能適應嗎?誰又會接納她呢?
不論悲歡離合,總要面對,有時,下定決心并不是難事。但令人沮喪的不是缺乏勇氣,而是因為太過清醒,辛悅嘆氣了,如果真的選擇回國,也許首先就將是屈就。雖然在國外念書,但沒有一紙文憑,虛度4年,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工作經驗。但是要讓盧卡斯擁有一個好的學習環境,她必須要保證適當的月薪。
穆文影雖然說過,希望她能幫助廉南岳成就代理葡萄酒的事宜,但是她不會考慮。這事關尊嚴,事關心情,事關未來。
又是一個難以成眠的夜晚……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將穆文影喚醒,轉頭看向身邊,仍在酣睡的廉南岳,一臉的恬靜安然。
注視了很久,廉南岳睜開了雙眸,印上一個吻:“不再睡會兒了嗎?”
“別對辛悅說殘忍的話?!蹦挛挠皼]有回答他的問話,自顧自地說:“這對我和對你自己都很重要。”
廉南岳微微一笑:“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只有你還在念念不忘。對我早已連回憶都不算了,我想,對辛悅來說,也不過是曾經的過往,僅此而已。
就算是,她有了我的孩子,那也是個意外,我并不知曉的意外。所以談不上彌補,你更談不上退出。我現在愛的只有你,只是你。
我會和辛悅見上一面,但并不是去說抱歉,亦不會重新開始,只是曾經的朋友,再見而已。如果她把我當仇人,就隨她去吧?!?
“這就是傳說中的‘郎心如鐵’嗎?南岳,你別這么做。我來到這里后,覺得辛悅很可憐。當年她是多么的驕傲,又是多么的有才氣和能力,如今蹉跎在這里,和一般村婦無二,我真的很難過。我想幫她,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出手相助?!?
廉南岳心下一凜,這是她的測驗吧?他目光坦然地說:“聽你安排就是,你想讓我怎么做?”
“我還是想讓她幫你,完成老爸的心愿。從昨天起,我更加相信你,你不會負我一片深情。但我亦不想你成為別人心中的惡人,很多情結還是要解開才好,我們能為辛悅做的一定要做才對?!?
她是真的如此善良嗎?廉南岳揣測,隨即明白,她是在用情感攻勢,穩住自己,亦得到辛悅這個助手。沒錯,如果真能得到辛悅這個助手,必然事半功倍。
于是他點頭:“那我再想想,要怎樣和她見面?!?
廉南岳又擁緊了穆文影,低聲說:“對不起,文影,讓你昨天那么的難過。在這之前,我還一直誤會你,以為你對我不信任,原來你竟然是想幫辛悅,對不起?!?
穆文影的眼中一陣酸澀,感動又得意。辛悅,就算聰明如你,也會有你把握不了的事情,更有你爭取不來的事情。
“你今天不過來了嗎?是啊,昨天太累了,你該好好休息一下的,可以去嘗試一下葡萄酒SPA,能舒緩你的疲憊?!毙翋偨拥搅四挛臎_的電話,他今日不能過來了,說是渾身像散了架一般疼痛。
想起昨日賣力工作的他,還真是很難與心中富二代的形象重疊。印象中的穆文沖更像是個憂郁的王子,或是浪漫的詩人,而工作時認真的態度,倒是有絲精明又嚴謹的商人樣子。
掛了電話,把頭探出廚房:“盧卡斯,吃早飯了?!?
盧卡斯卻在喊:“媽媽,有人敲門?!?
“你去開門吧,是卡特叔叔還是亞當叔叔呢?”辛悅并未在意,回到廚房,拉開冰箱,取出了牛奶。
可是只聽到了門響,卻沒有聽見盧卡斯和對方打招呼,辛悅只好又探出頭去,目光所至,心神俱亂,牛奶瓶子掉在了地上,一地狼藉。
盧卡斯立即跑了過來,有些害怕地躲在辛悅身后,門外站著的廉南岳,是他不認識的男人。
而辛悅在盧卡斯跑過來后,從震驚中清醒,彎腰拾起牛奶瓶,再抬起頭時,已是難掩苦澀的笑容:“沒想到會是你,不過這么早,你有什么事嗎?”
疏離、冷淡都掩飾不了她內心的慌亂,廉南岳抿了一下嘴唇,走了進來,并關上了門。
辛悅定定地看向他,眉頭漸漸皺緊,可是眼前卻浮起了霧氣,完全不受控制。
“這幾年過得好嗎?”廉南岳輕車熟路地取來了地巾蓋在了牛奶殘跡上。
盧卡斯抱緊了辛悅的腿,探出小臉觀察著廉南岳。
廉南岳的目光也與盧卡斯相對了,剛才開門時,就讓他感到了震驚,讓他打了千遍的腹稿一下全無用場。
那雙清澄的黑眸似乎一下就讓他原形畢露了,廉南岳深深地嘆了口氣,再次凝視辛悅的臉:“小家伙叫什么?”
“盧卡斯?!毙翋傆袉柋卮?。
廉南岳沉默了,一時想不出任何話語,而耳邊卻似乎傳來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如果我們有了孩子,我一定要叫他盧卡斯,前有經濟學家盧卡斯,后有大導演盧卡斯,他們都是顯赫一時的精英,我的寶貝一定也要這樣。”
當年之話現在想來,尤為刺耳,又尤為難堪。
搜腸刮肚想起了一句英文的詩歌,廉南岳緩緩地讀了出來:“One is always on a strange road, watching strange scenery and listeningto strange music。 Then one day,you will find that the things you tryhard to forget are already gone。”
辛悅聽罷,轉身的霎那,潸然淚下,這句話她記得,亦是無數次對自己說起,只是下不了狠心去忘記。如今,聽廉南岳說起,一切都結束了。
是的,一個人總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風景,聽陌生的歌,然后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你會發現,原本是費盡心機想要忘記的事情真的就那么忘記了。
看來他早已忘記了,只有自己還停留在這里念念不忘,年年思念。原本在心底最深處,還再期盼他能有來和自己說抱歉的那一日,原來那么的相愛,也不過是誤會一場。
盧卡斯看到了辛悅的眼淚,他勇敢地站在了她的身前,對廉南岳說:“你出去,我們不歡迎你?!?
廉南岳放在身后的手,握緊再放開,再握緊,終究還是說:“辛悅,回國發展吧,不要在這里回憶過去了,沒有任何記憶比未來更重要。
我真誠地希望你回來,做我的助手,我在波爾多考察過了,我想代理那里的佐餐葡萄酒,那樣能為我們帶來巨大的利潤,亦會成就你的將來。”
辛悅抹去腮邊的淚水,轉過身,凄冷地一笑:“你出去吧,我的未來自己把握。”
“盧卡斯呢?你不為他考慮嗎?”
“難道你會為他考慮?求你!出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盧卡斯了,我會為他努力,但不需要你知道?!毙翋偪刂浦鸵獩Q堤的情緒,嘶啞著低吼。
廉南岳在十秒鐘后選擇了離去,門在關閉的那刻,辛悅的心再次碎裂。有什么比這樣赤裸裸地訣別更讓人痛徹心扉呢?何況他說沒有任何記憶比未來重要??磥砟挛挠罢f的沒有錯,當年就是他為了前程遺棄了她。
卡特焦急地沖了進來:“我看見他從你這里出去,你還好嗎?”
“我沒事,也不會再有事了?!毙翋偠紫聛?,藉由收拾地板上的痕跡,掩飾了悲傷。
卡特繞到她的身前,拉了她起來,皺緊了眉頭,卻說不出安慰或是指責的話來。
辛悅從卡特的掌心中抽出手,抹去就要滴落的眼淚,低沉地說:“我想帶著盧卡斯離開一段時間,他在這里,我一分鐘也呆不下去?!?
“好,我這就送你離開,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嗎?”
“我看該是你帶著盧卡斯回家的時候了,這個時候,只有家是你最好的依靠?!钡侔材纫沧吡诉M來,說得語重心長。
一句話把辛悅的心攪得疼痛異常,家?她敢回去嗎?有勇氣生下盧卡斯,卻絕對沒有勇氣面對母親,她痛徹心扉地哭了!
蒂安娜使了個眼色讓卡特抱盧卡斯出去,然后把辛悅擁在了懷里,輕撫著她的后背:“沒有哪個母親會將失意的孩子拒之門外的,回去吧,總要面對的,別等到后悔也來不及的時候?!?
在蒂安娜的懷里痛哭一場,辛悅抽噎著站直了身體,心里已經做出了決定。回去吧,受傷的孩子能躲在哪里呢?就算蒂安娜的懷抱很是溫暖,終究說不出更多的心里話。
“可是,我的工作還沒有完成,老板對這次的生意期待很高?!毙翋倗@氣了,也許她離果斷就差這一步,總是去考慮別人的感受。但是在最困難的時候,老板有恩與她,至少收留了她,給她安排了工作,讓她可以不太費力地將盧卡斯養大。
“我去和他說?!钡侔材扰闹翋偟氖郑骸昂唵蔚厥帐耙幌?,先回去,剩下的我給你寄過去。如果你回去了,過得不開心,也可以選擇回來,這里也是你的家。”
辛悅的眼眸再次濕潤了,雖然她失去了愛情,但是得到了盧卡斯;雖然她暫時失去了親情,但是得到了蒂安娜和卡特無私的愛。她還算是幸運的,至少沒有一無所有。
很快就收拾出一個簡單的行李,只帶了一些衣物而已,還有盧卡斯睡覺時不能缺少的泰迪熊。
來法國的時候不過是這么兩只箱子,但那時的心情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和現在比的了。
不管怎樣,還是覺得有些抱歉,于是辛悅坐在書桌前,提筆給穆文沖留了封態度誠懇,又提出了很多建設性思考意見的信。希望他能如愿代理羅曼尼·康帝酒園的三個頂級品牌和十幾個一級品牌的葡萄酒。
寫到這里卻忍不住想起廉南岳的話語,他說他考察了波爾多,已經決定要代理那里價格低廉的佐餐葡萄酒??磥磉@四年,他的變化是巨大的,連經商的觀點都有了轉變。也許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最好都是廉價的,也許他是太明白,奢侈的根本不是商品,而是愛情。
從曾經記載著他全部愛情記憶的房間里走出來,廉南岳感到明媚的陽光格外刺眼。四年前曾逃避的傷心欲絕的眼神,今日終于看到了!如果這刺眼的陽光可以懲罰,就將他的雙眼灼傷吧,讓他再也看不到這樣的傷心,就不會印刻入腦海,永難忘卻。
當年的轉身離開就注定是一輩子辜負,還以為可以堅強到忽略感傷,看來自己還不夠狠絕。然而對辛悅,他能做的偏偏是必須狠絕,如若不是這樣,傷害亦會更大……
廉南岳沒有直接回旅館,他信步走著,抬頭已是記憶中的那片葡萄園,坐在葡萄藤下,透過葡萄葉的間隙仰望湛藍的天空,一切依舊,只是他已非昨日。
坐到陽光越發濃烈,熱得足以蒸騰一切水汽,甚至眼淚,廉南岳站了起來,走出了葡萄園。一輛車從身邊飛馳而過,他看見了辛悅坐在里面,還摟著盧卡斯。
下意識地追了兩步,廉南岳就站定了腳步,目送著車遠去,揚起的塵土迷蒙了雙眼。上次是他不告而別,這次是辛悅選擇離去。
廉南岳長出了口氣,這樣也好,如果辛悅真的接受穆文影的邀請,也許他將天天處在人神交戰的狀態吧,這樣最好。
只是有些遺憾,盧卡斯的樣子還沒有看得仔細,但是看仔細了又如何呢?
回到旅館,穆文影甜笑著迎出:“你邀請辛悅加盟我們了嗎?她同意了嗎?”
“她說她會考慮。”廉南岳本能地選擇了忽略辛悅已離開的事實。
穆文影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采,她瞇起雙眸:“希望她能答應?!?
“其實,我倒是希望她拒絕?!绷显勒f得是心里話。
穆文影凝視著他的眼睛,良久不語。各有心事,卻又都不想、也不能說破。
“我們去吃午餐吧,然后我們去波爾多,去看看你考察好的項目。”穆文影不再探究,執起廉南岳的手,將手指與他的交握,璀璨的結婚鉆戒在室內也是明晃晃的,比正午的陽光還刺眼,卻冰冷得讓他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