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友德被父親派往西市打探情況,回來的時間稍晚,剛進青石坊,就被給石山帶路的坊正叫上,走脫不得。
臨進自家院子喊這一嗓子,是擔心家中違禁之物被義軍發現,提前預警,以給家中的父兄稍許反應時間。
石山一眼就看穿了這個魁梧少年的小心思,朝龔午使了個眼色,后者迅速帶人推門而入,石山身披皮甲走在后面,才進院門,就看到鄧友隆攙扶著鄧順興走出堂屋。
“小人鄧順興拜見千戶大人。”
鄧順興作勢就要下跪,石山大步上前,將其扶住。
“都是草莽漢子,不興這些虛禮,鄧兄身上又有傷,趕緊回屋坐。”
雖然鄧順興之前對抗過義軍,雙方是敵非友,但石山昨日已經張榜宣告“不究前賬”,今日又親自登門,以兄相稱,還特別強調“都是草莽漢子”,必不是惡事。
鄧順興混跡江湖多年,見識不俗,自是能輕松應對這等場面,當即識趣的不提自己身份尷尬,仿佛熟識一般,側身讓道:
“大人,屋里請!”
眾人進入屋內,分賓主落座,鄧順興吩咐兩個兒子端茶倒水,被石山止住。
“不必了,鄧兄是爽利人,俺也不喜客套。今日來,是有要事,想請鄧兄協助。”
機會來了!
鄧順興強壓內心激動,盡量放平語氣,不想暴露自己的情緒。
“千戶請講。”
石山事務繁忙,不想兜圈子浪費時間,直接挑明自己的來意。
“虹縣為淮安路門戶,官軍定不會坐視紅巾軍在此立足,俺知鄧兄豪邁信義,素有人望,有意請鄧兄出山統領虹縣鄉勇,協助我軍對抗韃子,鄧兄可愿意?”
二人初次見面,談不上交情,鄧順興甚至還在戰斗中殺過幾個義軍,其義弟和麾下民壯也有不少死在義軍手里,他就算再想接下此事,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急切。
“在下沒甚本事,只想做個富家翁,恐怕有負千戶重托。”
石山暗笑鄧順興明明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卻在自己面前裝淡定,道:
“暗中操縱虹縣三成私鹽營生,收取東市商賈地頭錢,鄧兄就是如此做富家翁?”
自己的老底早被摸清,鄧順興心知石山有備而來,再退一步,語氣又弱三分。
“和千戶的大買賣相比,在下不過是鼠竊營生,不值一提。”
話都說到這份上,石山干脆挑明了講:
“韃子無道,天下紛亂,大丈夫生于此,豈可瞻前顧后畏首畏尾?鄧兄,亂世博富貴機遇雖多,卻是稍縱即逝,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踞案幾上,終入鼎鑊中啊”
這句話既是赤裸裸的威脅,也如當頭棒喝直擊鄧順興內心,他終于明白了自己之前輸在了哪里,其人本就果決豪邁,當即起身行禮,道:
“千戶心闊如海,不計前嫌,順興愿為千戶驅使,從此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石山可不是趙均用,既然決定拉攏鄧順興,該下的本錢就不會含糊。
“哈哈哈,好!俺就知道鄧兄是做大事的人。我軍草創,兵甲奇缺,兵宜精不宜多,初期只能給你五百人編制,你先擬一個籌建方案,盡快報過來。”
“千戶!”
正所謂一不做二不休,鄧順興深知江湖規矩,既然決心投靠義軍,就不能再有騎墻心態,不交投名狀斷絕自己的退路,如何能得石山真信任?
“虹縣官倉存糧有限,怕是不夠筑城、擴軍之用。”
果然上道!
石山饒有興趣地看向鄧順興,道:
“不瞞鄧兄,確有缺額,俺正為此事發愁,鄧兄可有良策?”
“良策不敢講,只是略知鄉情。范圩范氏勾結韃官巧取豪奪,田畝最廣,積糧不下萬石。城西梁氏為富不仁,多行不法。只要拿下這兩家,義軍至少大半年不愁錢糧。”
方仲文、馮煜和三名小吏昨日提供的供詞中都提到了范梁兩家,所列罪證或有多寡,卻不比其他幾家大戶更突出。
石山之所以沒有立即行動,就是覺得罪證少了些,也輕了些,若一視同仁輕輕揭過,又難以震懾人心。
他雖然急于安定虹縣,卻不想要一個除了城上守軍和衙中老爺,啥都沒變的虹縣。
畢竟,若只是用竹竿挑落衙門屋檐上幾片瓦就算造反,那這造反也未免太兒戲了。
城頭搏殺,死一些平頭百姓的兒子,只是造反必須付出的代價之一,唯有殺官殺大戶流一地的貴人血,再分其利益適當惠及底層,才能讓更多人參與造反大業。
鄧順興剛入伙,急于獻上投名狀,開口就出賣欺壓自家的本地大戶,卻是歪打正著,為“紅心營”立足虹縣補上重要一環。
不過,經歷了楮蘭站丁血腥復仇的教訓,尤其是聽進了陳誠的事后勸諫,石山卻不想把這件事做得太粗糙。
“俺們是義軍,不是打家劫舍的賊人,便是要殺那貪官劣紳也要有理有據,讓內外都挑不出理。鄧兄所舉梁、范兩家不法之事,可有罪證和苦主?”
且不說梁、范多行不義,往日對鄧氏也多有打壓,梁家還強奪了自家祖田。
更何況造反沒有回頭路,不殺人立威,一舉扳倒梁、范兩家,鄧氏就無以奠定自家在虹縣的超然地位,便是統合了鄉勇,內部也會有隱患。
鄧順興很快就找回了初涉江湖時的狠辣,下定決心,咬牙道:
“有!最遲明日此時,順興必攜鄉勇營籌建方案和梁、范兩家所行不法的人證物證獻于千戶案頭!”
“好!”
石山擔心鄧順興立功心切,把事情做毛糙了,臨行又補充道:
“錢糧俺要,虹縣安定俺也要,此次行動只限梁、范兩家,不宜再擴大。還請鄧兄注意機密行事,切莫走漏了風聲。”
鄧順興的根在虹縣,可以的話,他一個鄉人都不想殺,但不管是殺人立威裹挾鄉黨,還是獻投名狀爭取石山更多支持,都不允許此刻有婦人之仁。
不過,石千戶明確行動只限于梁、范兩家,還是讓鄧順興這個地頭蛇有些感激。
“千戶仁義,在——末將定不負千戶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