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紙錢掠過城門,永昌帝身著素服立于正中,身后文武百官肅立。官道盡頭,五輛蒙著白布的馬車緩緩駛來,車輪碾過青石板,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為首的江楓左臂空蕩,斷處纏著浸血的麻布,右眼蒙著的紗布下滲出黃褐色膿血。他每走一步,靴底都在石板上留下半凝固的血跡。
皇帝快步上前,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xiàn)悲戚之色,卻在看清車隊規(guī)模時瞳孔微縮——太少了。江家滿門戰(zhàn)死,怎會只有五具靈柩?
“臣江楓,叩見陛下。”獨臂將軍重重跪地,額頭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奉小姐之命,送王爺與四位將軍靈柩回京。”
皇帝親自扶起江楓,手指在他斷臂傷口處不著痕跡地一按。江楓渾身一顫,冷汗涔涔,卻咬牙未吭一聲。
“愛卿辛苦了。”皇帝溫聲道,“江小姐何在?”
城門口霎時寂靜。
江楓喉結滾動,聲音嘶啞:“回陛下,小姐為護靈柩……中了北狄埋伏……墜入鷹愁峽……至今下落不明……”
話音未落,百姓中已響起壓抑的啜泣聲。幾個老兵以刀劃臂,將血滴在棺木上,低吼道:“江家軍魂不滅!”
皇帝眼角余光掃過人群反應,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高聲道:
“傳朕旨意!即日起全國通緝北狄細作,凡提供江小姐下落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謝懷安適時出列,紫金蟒袍在素服群臣中格外扎眼:“陛下仁德。臣以為當派禁軍精銳沿官道搜尋,活要見人……”
“丞相大人!”
人群如潮水般分開,江夫人秦月如一襲素縞緩步而來。她面容蒼白如紙,脊背卻挺得筆直,身后跟著長女江映雪,懷中抱著懵懂的雪見。
“臣婦參見陛下。”秦月如行禮如儀,卻在抬頭時目光如電射向謝懷安,“亡夫與犬子尸骨未寒,當務之急是讓他們?nèi)胪翞榘病V劣谛∨彼曇粑⑦欤瑓s又立刻穩(wěn)住,“自有江家暗衛(wèi)搜尋,不勞朝廷費心。”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陰翳,卻很快換上關切神色:“夫人節(jié)哀。朕已命太常寺備好忠烈祠,三日后……”
“陛下!”秦月如突然提高聲音,驚得雪見往母親懷里縮了縮,“按祖制,武將戰(zhàn)死當停靈七日。且映月生死未卜,臣婦懇請延期下葬。”
城門口的氣氛驟然緊繃。
皇帝指尖在袖中掐進掌心,面上仍保持悲憫:“夫人愛女心切,朕自然體諒。只是……”他環(huán)視四周百姓,聲音低沉,“北狄猖獗,邊關不可一日無主。忠勇王爵位與北疆兵權……”
“陛下!”秦月如突然跪下,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江家五代鎮(zhèn)守北疆,五千兒郎血染邊關。如今尸骨未寒,就要討論爵位兵權,恐寒了將士之心!”
這句話像柄利劍刺穿皇帝精心編織的悲情面具。人群中騷動起來,幾個老兵紅著眼睛往前擠。謝懷安急忙打圓場:“夫人誤會了,陛下是憂心邊防空虛……”
“丞相!”李承業(yè)突然暴喝,須發(fā)皆張,“北狄剛退兵半月,此刻談兵權易主,是要讓將士們寒心嗎?”
眼看局勢要失控,皇帝長嘆一聲:“是朕考慮不周。準夫人所請,停靈七日。至于其他……容后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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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駕離去后,百姓涌向靈車。有人捧來白菊,有人跪地痛哭。秦月如靜靜看著這一切,直到江楓踉蹌著湊近。
“夫人……”獨臂將軍遞過染血的布包,“小姐臨行前……讓末將務必親手交給您……”
布包里是半截斷箭,箭桿上刻著北狄王庭的狼頭徽記。秦月如指尖撫過箭鏃上的暗綠色痕跡,瞳孔驟縮——是漠北特有的“落日紅”,中者三日必亡。
“小姐她……”江楓聲音發(fā)抖,“中箭后還殺了七個北狄人……最后被擄走時,還在喊‘父親’……”
秦月如突然將斷箭攥緊,掌心被割出血也渾然不覺。她轉向女兒失蹤的方向,眼中燃起駭人的火焰:
“傳令‘寒鴉’,啟動‘歸巢’。”
江楓一震。寒鴉是江家最隱秘的死士組織,而“歸巢”——是唯有家族存亡之際才會啟用的終極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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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將軍府祠堂內(nèi)燭火通明。五具冰棺呈扇形排列,正中是江老將軍的靈位。秦月如獨自跪在蒲團上,面前攤著那封染血的家書。
“夫人。”老管家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寒鴉來信,在鷹愁峽底溶洞口發(fā)現(xiàn)打斗痕跡……還有這個。”
那是一截染血的素白袖角,邊緣繡著小小的彎月——江映月的貼身之物。布料旁附著半塊突厥腰牌,與黑松林殺手所佩為一對。
秦月如突然笑了。那笑容讓見慣風浪的老管家都脊背發(fā)寒。
她取來銅盆將袖角焚毀,灰燼飄起時輕聲道:
“準備‘明月宴’,我要請陛下看場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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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內(nèi),燭影搖紅。皇帝把玩著江家虎符,面前跪著個渾身裹在黑袍里的男子。
“確定那丫頭死了?”
“回陛下,身中三支毒箭,墜入鷹愁峽。就算當時不死,‘落日紅’的毒性也……”
皇帝突然將茶盞砸在地上:“朕要的是尸體!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黑袍人額頭滲出血:“北狄人說……她被暗流卷進溶洞,下游通往突厥商道……”
“廢物!”皇帝一腳踹翻對方,“傳旨,明日早朝提議過繼三皇子繼承江家爵位。再讓謝懷安擬道密旨,就說……”
話未說完,殿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大太監(jiān)慌慌張張闖進來:
“陛下!北疆八百里加急!北狄……北狄又犯邊了!”
皇帝猛地站起,案上虎符當啷落地。他盯著地上那枚沾血的青銅虎符,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致命錯誤——
江家軍魂未散,北狄鐵騎已至。
而那個可能還活著的江家幼女,此刻正如一柄利劍,懸在他頭頂。
溶洞深處,暗河奔涌。江映月的手指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