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們就要離開部隊了,離開這個我們曾經揮汗如雨的戰場,離開這個我們曾經一天都不愿意多待的地方,回到美麗的故鄉。
但是在離開部隊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說。是在我們離隊之前的最后一次談心,這好像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每次老兵離隊之前,中隊主官要找離隊的老兵談心。
那一天上午,退伍老兵集合說了一些事,我在后勤班,不知道老兵集合,所以我那天沒有去。過了一會兒另一個老兵炊事員過來了,他跟我說的剛剛老兵集合說了一些事情,還說現在隊長正在找老兵挨個談心。
他已經談完了,問我談沒談,我說沒有,他讓我現在門口等著,一會兒等上一個人談完我再去。
我坐在了后勤班的門口等著,等了一會兒,隊長和上一個談完了,然后隊長把我叫了過去。
隊長問我回去打算干什么?
我說:“我是打算上學,如果不能上的話,再去找個工作。”
隊長說:“哦,你現在回去應該是還能上學的吧。現在是有這個政策啊。”
我回答他:“他們那些保留學籍的可以,我是沒考上大學就過來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上,之前我爸爸去學校問過,說是不可以了。”
隊長又問了我一些別的問題,然后總結了一下我身上的優點,最后問我:“最后就還剩下這么幾天了,你對榮譽方面有沒有什么想法?”
我說:“這個……我沒有什么想法,我現在更多的是想退伍以后的事,畢竟那條路還長著呢,在部隊也就這最后的幾天了。”
榮譽,誰不想要,我肯定也想要,嘉獎,不論是中隊的大隊的還是支隊的,我都想要,還有優秀士兵,三等功,我也想要,但是我知道要這些東西要具備哪些條件,我還不夠格。
我其實非常的貪婪,什么我都想要,但是我清楚,要這些之前,我必須先要努力,不要努力什么都得不到。這些的東西都是努力的“附贈品”。
可是在部隊,我努力過嗎?我肯定努力過。但是我的努力,還不配擁有這些榮譽。
我不喜歡在一個不是特別喜歡的領域里去放手一搏,所以我知道,這些東西自然是與我無緣的。
話先說回來,假如我不喜歡榮譽,那我為什么要去打電競?難道只是因為艾大哥幫過我,我去還一個人情?
如果只是因為這樣的話,在他們輸掉比賽之后,我怎么可能會難受,在我要離開我最喜歡的電子競技時,無法繼續拼搏在電子競技中的時候,我又怎么會心痛?
再假如,我沒有這些兄弟的話,我沒有打過電子競技的話,我去當了兵,那應該會是我自己的選擇,那樣也許我就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或許在中隊的榮譽室里還能有一個我為中隊拿回來的獎項。
可是“假如”不是現實,現實是我有這些兄弟,我打了電子競技,最后我還拋棄了兄弟,放棄了電競。到了部隊,我也沒有為中隊作出什么大的貢獻,我作的只是一個兵該做的分內之事。
很快我們的“余額”已不足十天。
剛到新兵連的時候,班長對我們說,兩年很快,一轉眼就會過去。那時,我們都是呵呵一笑,感覺這話說起來容易,可是現實哪有那么快啊。
現在真的感覺時間很快,因為我們就要離開這里了。離開揮汗如雨的訓練場,離開又愛又恨的班長們,離開朝夕想處的戰友兄弟們。
臨走之前,我們又去了一趟監區清監。等我們回到中隊的時候,聽說支隊的工作組已經要到中隊了,我們都回了班。
營區里,一面面鮮紅色的旗子已經插滿了整個營區,廣播里也響起了一首首的軍歌,《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的老班長》《老兵你要走》《今年退伍的老兵》《兵心》《別說我出生在哪個年代》《戰友還記得嗎》……
中隊已經沒有什么活要我們干了,我們只要等著交被裝,舉行鋼槍告別儀式、退伍儀式就行了。
晚上,我們在班里收拾個人物品,把要交的拿出來,其它的東西收拾好。
轉天,上午我和另一個要走的兄弟去了后勤班幫廚,其他人舉行了鋼槍告別儀式,我們兩個當時就在后勤班里看著他們,別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可是現在回憶起來,我竟然鼻尖一陣發酸。
之后支隊的一位領導把退伍老兵集合了起來,說了一些東西,我在后勤班,所以不知道要集合,也就不知道他們說的什么,不過我想,應該就是講一下這兩年,還有以后回家之后不要忘記自己曾經當過兵,軍人的品格不能丟,退伍不褪色之類的話吧。
晚上,該交被裝了。我們這一年,有很多的東西都不用交,只是交了幾套迷彩服和一些標志服飾。
最后一天了,這一天我其實應該會有好多的話要說,但是這一段話我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反反復復了好幾遍,最后我還是不知道怎么將我心中的話表述出來。
所以我只能按照那一天日記本上寫的來講。
最后這一天,早上,老兵終于是可以不用出早操了。
上午,我爸爸和爺爺到了部隊,我們家是去接我的,其實這件事是我自私了,我有幾顆彈殼想要留作最后的紀念,但是無論是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帶的回去,所以我讓他們去接了我。
上一次他們過來,是在我第一年剛過完年的時候,他們從我還沒有離開家的時候就說過,等我下連他們就會去看我。那一次,我還沒有到大門口就看見了爺爺站在門外,我走出了大門之后,一把抱住了爺爺。
那時候感覺到了從沒有過的親切,但是這一天,在我離開部隊之前的這一天,我看到他們的時候,心中一點感覺也沒有了,我感覺自己就好像是一具冰冷冷的尸體一樣。
我沒有叫爺爺也沒有叫爸爸,就是看著他們,甚至有那么一瞬間,我感覺他們很自私,只為了我一個人好,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對我好,甚至能夠傷害任何人,來對我好。
我并不覺得這是一種疼愛,我感覺這種愛叫做溺愛。
回想一下這些年,他們給過我什么鍛煉的機會嗎?沒有!
他們給我的都是無微不至的關心呵護,我就像是在蜜罐里長大的孩子一樣,雖然不是錦衣玉食,但是也從來沒有讓我凍著餓著。
從來沒有離開他們一步,如果不是我的同學,我的兄弟們,我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么樣子的,我就一直是一只井底之蛙。
他們在那里說了幾句,大隊長也在旁邊,打了聲招呼他們先走了,在外面等我明天離隊。
我回去了,舉辦退伍儀式。
隊長去帶新兵連了,中隊主官只有指導員。指導員主持了儀式,宣讀了命令,教導員講話。
之后終于到了這個環節:為退伍老兵卸警銜領花。
我們都說好了,這一天誰也不許哭,誰哭誰是狗。
我以為我能忍得住,我也確實不是第一個哭的,我強顏歡笑的說了一句:“終于卸下來了,終于可以走了。”當我說完這句話,抬起頭看了一眼兄弟們。
我忘記了那首背景音樂放的什么,我只記得那些我從沒見過哭的人,眼淚都掉了下來。我眼前的畫面突然變得模糊不清了,
我的眼睛在那一瞬間濕潤了。怎么回事?不是說好都不許哭的嗎?
汪汪 汪
我沒看見是不是所有人都哭了,但我看見的所有人,眼睛里面都是淌著淚珠的。
那天儀式結束之后,我們說了這么一句話:沒有當過兵,你永遠不會知道,一群大老爺們抱在一起痛哭是一種什么感覺。
儀式還有一項,就是我們一個留隊的同年兵代表和鄔排講話。
我們那個同年兵先講的,我沒敢看他的臉,低著頭,只給了他一雙耳朵,這一次還好,我忍住了。
然后到了鄔排,鄔排開篇就是幾個第一次,這幾句第一次還沒有說完,我面前的桌子上又落下了幾滴淚水。鄔排講的什么,我早已經忘記了。不是忘記,是我當時根本就沒聽進去,我不可能聽的進去了。
我雖然沒聽進去,但是我知道鄔排講的是些什么事。
儀式結束,他們開始把自己的東西打包寄回了家,我就不用了,直接放到我爸爸的車上就行了。
那天還發生了一件事,說起來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中午,我們都回到了中隊,開飯之前又都把警銜領花都裝了回去,說是要延期退伍,具體是什么情況,我沒有仔細聽,所以也不是很了解。
這個時候我感覺我很坦然了,讓我走,我就走,不讓我走,再多呆幾天也沒關系。
在面對去留問題的時候,很多人都是走也行不走也行,而我卻是走也不行不走更不行。
走,我回去能干什么呢?上學嗎?已經去問過了,不行。打電競嗎?先不說艾大哥的事,就算兄弟們都沒有變,但是我們至少都長大了,已經失去了打電競最好的時期。
那我還能干什么呢?我還會干什么呢?
不走,留隊,兩年的時間,心都不在,現在怎么可能留得下來,就算中隊把我留了下來,我又能為中隊做些什么呢?難道還這樣在中隊再混三年嗎?
晚上,最后一餐,部隊里最后的晚餐。吃完飯,我們去了學習室開茶話會。
回班之后,這一天晚上也就不管我們了,我們很多人這一天晚上都沒睡覺。
我好像是到了兩點左右才睡著的。應該是睡著了,不過感覺就好像沒睡一樣。
四點多,因為杭州戰友們的車時間比較早,所以他們提前走了,我們起來之后把他們送走了之后又回去了。
天亮了,我們也要走了,在樓下我們等了一會兒,出發了。我們終于還是要離開這里了。
留隊的所有戰友們都站在了路的兩邊為我們送行,我們挨個告別,這一次我忍住了淚水,留下的是一個笑容。
但是我卻見到了兩年來鄔排第一次流淚,在那一刻我差一點忍不住了,想去給鄔排一個大大的擁抱,但又不敢,我不想把最后的一個笑容毀掉。
告別過后,我們上了車,所有留隊的戰友們在車外面列好了隊,隨著一聲“敬禮”的口令下達,四四方方的一個隊伍中所有人整齊的舉起了手。
最后一次看見這些兄弟們的軍禮了,忍了半天的淚水還是流了出來,我本以為只要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我沒哭就不會哭了,但是在看見了他們的軍禮時,我的心還是被刺激到了。
大巴車緩緩啟動,我們出發了,前往市火車站。
我們即將離開這里,離開這個城市,回到自己的故土,回到美麗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