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比想象中好很多，溫馨的遠郊小別墅，在別墅區中臨著水岸。

四人開鎖進屋，果然物品一應俱全，小別墅收拾的也簡約時尚，幾人看了看房間，各自選了門房。

江南和夏葉住二樓里間，向衛住樓梯口，陳之影住一樓。

放好東西，江南下樓到客廳，看見陳之影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聽到腳步聲，陳之影略微側頭看了看，見是江南，開口問她：“正好找你有事，你還記得我的老師Dr.Brown嗎？”

江南在沙發另一邊坐下，點了點頭。

“老師發信息問我，下周有沒有空，去他家一起吃頓晚飯?！?

“很正式那種嗎？”江南有些猶豫，但既然相邀，不去是不可能的。

陳之影略微一笑，“倒也不必刻意著裝準備，稍微正式點裙裝就好。”

江南應了聲，正巧夏葉下樓，“說什么呢？唉～我下來的難道不是時候？”

“沒什么，算是——公事?！苯辖忉?。

“公事就算了，我可沒興趣聽，要不要打牌？我看游戲區有游戲機還有撲克牌，好像還有地下室?！?

“你是小朋友玩探險嗎？”陳之影揶揄。

“你不懂正常人類的快樂，江南我們去看看。”夏葉拉上江南，順著樓梯往下走。

負一層空曠的空間里，有一面巨大的舞蹈鏡，像是練芭蕾舞用的。

另一邊是懶人椅和地毯，投影儀在一圈抱枕中間。

“私密影院的感覺不錯。”

“要不要放一部電影？”江南提議，瞬間夏葉就亮了雙眸。

“準奏！”

陳之影下樓梯時，夏葉正和江南調試設備。

“要幫忙嗎？”

“不用，弄好了，只是在為看什么電影發愁?！?

陳之影看了看屏幕右下角時間，23點整。

“你確定這個點，要看一部電影？”陳之影走到江南身后，找個地方坐了下去。

“熬夜使人衰老?！标愔啊坝焉啤碧嵝?，自己卻拿了抱枕舒服“躺平”。

夏葉冷笑，“‘程序猿’還脫發呢，你看向衛有脫發痕跡嗎？”

“他是異類，不要用人類標準衡量，這不公平?！标愔啊巴虏邸蓖暧痔Я颂Р弊?，“這投影角度，不大符合人體工學……”

江南在影片庫里找了部電影，“就看這部吧。”

“《怦然心動》？很多年前的老片子了吧？你沒看過？”夏葉似是無意，瞥了眼身后的陳之影。

“聽說過，沒機會看，我偏愛紀錄片，你知道的?！?

在昏暗的房間投影似有若無的光，完全沉浸式播放影片。

電影放著放著，江南意識到故事主角像她和陳之影，前期一直是她在追逐陳之影，一而再再而三失望后，她放棄了，陳之影卻回過了神，對她窮追不舍。

奔三的人，卻和電影里十多歲的孩童一樣。

他們相識的年歲也像主角，那時他們都沒想過未來。

以為，明天，后天，大后天……每一天都會在一起，長長久久，不會分離，直到高考后，陳之影說：“我準備報臨清大學?！?

人是會成長的，會分離的，會各奔天涯的。

陳之影很早就明白，一直是她錯誤的評估他們的關系罷了。

愛，但也僅僅只是愛罷了。

不知多久，夏葉看向樓梯，轉頭對江南說：“我去叫下向衛，這么久沒動靜，不知‘倒霉蛋’是不是又加班。”

地下室只剩江南和陳之影。

兩人安靜看著電影，只有男女主的對話，群演的對話。

原本有夏葉在還好，此時卻只有他們兩人，江南后知后覺才覺緊張，幸而陳之影并未有動作。

只有衣衫“窸窣”聲，應該是看累調整了姿勢。

“江南，”身后的陳之影突然喚她。

江南想側身看他，卻被陳之影按在位置上。

“你猜他們的結局，會是什么？”

聲音輕而溫柔，像春日旭陽令人舒適。

“應該是happy end的吧?！?

“你看過嗎？”

兩人一前一后，錯開身位，看著電影。

“沒看過，但電影開頭明示是happy end。”

“如果開頭只是男生的幻想，沒有開頭，你覺得他們會happy end嗎？”

江南毫不猶豫，“會?！?

“為什么？你覺得，女主會原諒男主？”

“因為年少的‘怦然心動’，太難忘。男主的錯只是青春的一點別扭罷了，沒有對自己妥協而已?！?

“‘男主’對自己妥協，彌補過錯，就能得到原諒嗎？”

“也許。”

陳之影看著身前的江南，熟悉的背影，他看了三年又三年，無數個三年的背影，肩線、耳廓弧度……

一寸寸印在他心底的線條。

昏暗中，她緊盯屏幕的神態，與年少時并無區別。

回憶拉扯他。

他心上的少女，隨著時光荏苒成為女人，他熟悉而陌生，若說他唯一的憾事，是未曾陪她度過畢業后的日子。

看著她的動態，朋友圈，聽夏葉說起她的近況，聽向衛說起她的近況，隨著成長，她說的越來越少，他想她一定獨自嘗遍了辛酸苦辣，也獨自面對了世間百態，他卻不曾陪著她。

也許她為工作壓力獨自垂淚，也許她為他的不辭而別傷心，也許……

他沒有后悔過，回國這件事，他不曾后悔過，甚至慶幸，自己回來。

如果沒了她，他的一生都將了無生趣，或許他會像欽佩的北大力學“王者”舅祖父一樣，獻身科學。

也許，舅祖父書頁里的樹葉，就是他曾經所有的感情，只是最后無疾而終。

幸而，他回到江南身邊，若再遲一步，就會被顧明兮捷足先登吧？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也會毫無三觀，做出他自己都能預料的事吧。

當他意識到，除了家國和江南，他難以抉擇。過去，于國于家，他皆不負，唯負江南一人，現在，他回來了，這個時代真好，他不用抉其一。

“陳之影，”江南輕喚他，陳之影壓低聲線，“嗯”了一聲。

“自你出國，這幾年我沒細問過你，你這些年，在國外，過的好嗎？”

“不好不壞。就是……”

就是很想你。

“哦，其實……”

我也是。

我也很想你。

電影最后一幕，男女主二人牽著手，坐在樹上，一起看千陽，畫面美好而靜謐。

少年心動，往后余生自難忘。

“夏葉半小時前給我發消息，說她困了，這會應該睡了?！?

江南伸了個懶腰，側過身，“關機上樓睡覺?！笨康奶?，她伸手就能撫上陳之影面龐，江南不覺屏住呼吸，關了投影。

四周歸于黑暗，只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壁燈淺淺微光。

江南站起，又伸了伸懶腰，隱約察覺陳之影還坐在原地，并無起身打算。

“低血糖？”

一想陳之影從前生過大病，江南忍不住擔心他身體。

“沒有，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也有機會?！?

“嗯？”

“有機會——”陳之影抬頭，對上江南目光，伸了手。

“有機會，讓你拉我一把。”他微微笑。

江南看著陳之影伸出的手，沒猶豫就握上，略一使勁，想將陳之影拉起身，不想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而陳之影配合站起了身。

“怎會爬不起呢？”江南扭了扭胳膊，嘟囔抱怨。

“太高，腿太長，血液不暢?！?

陳之影睜眼說瞎話功力，越來越“爐火純青”，江南心中腹誹他欠揍。

江南樓梯上的很慢，一步一個腳印，下樓梯更是慢的離奇，陳之影前幾次就發現江南對下樓梯很恐懼。

“什么時候摔過樓梯？”

江南扶著樓梯把手，抿著嘴不說話，認真走著樓梯。

“江南?！?

身后陳之影的聲音突然嚴肅，江南抬起的腳步頓了頓。

“什么時候？”

江南停下腳步，站在臺階上，握著樓梯把手的手緊了緊，骨節泛白。陳之影看在眼中，嘆了口氣。

太過擔心，不自覺就嚴肅起來，陳之影伸手，輕輕撫上江南骨節泛白的手背。

“抱歉，我只是……”

“我知道你擔心，但我真的沒事?！?

兩年前，她在麗江摔跤后，回到東申沒好利索，某日早晨趕去公司，下樓梯去停車坪時不小心摔倒，整個人從臺階上滾下去，整個膝蓋全是鮮血，褲子被血染成深色。

江南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抬手才發現半邊手掌和著泥和血，分不清顏色。

她試了很久才勉強調整姿勢，腳踝應該也扭的不輕。

包和手機摔出很遠，江南掙扎爬起，渾身劇痛無比，她跪在地上，探身拿手機和包，想著要和公司請假半天，要去醫院包扎，還得查一查腳踝骨頭。

冷靜的跪在地上，處理完公司事，這一刻突然想到陳之影。

遠在9000公里外的陳之影。

如果你在，我是不是就不會這么狼狽？江南自嘲一笑。

眼淚卻不自覺落了一手背。

她試著站起，一瘸一拐往家走，短短的路程，她像是走向生命終點般艱難。

咬著唇，走一步哭一下，無聲的落著淚。

她想，陳之影是徹底放棄她了，再不會和她有關了吧？那么她此后的生死傷痛是不是都同他無關了？

身上痛，血止不住，可她心更痛。

委屈，難過，不甘。

一步一淚，就像10年前高三的那個夜晚。

遲來的痛更顯自己像個傻瓜。

江南的淚都給了陳之影，上輩子欠他似的，一直為他喜樂哀愁。

“摔跤時，我想過，一個人也是沒關系的，但實在太疼，又覺得也許該重新找個人喜歡，也許就不會那么狼狽?！?

江南回頭看著陳之影，微微笑，卻有點苦，有點自嘲。

“公眾場合，摔的有點難看。不過，當時周圍沒人，也不算特別丟臉。”

陳之影看著眼前的江南，無言，目光往下挪，垂到地板。

“留疤了嗎？”

江南沒說話。

“哪條腿？”

“所以你后來再未穿過短裙？”

記憶力總是短裙搖擺的少女，現在卻長裙長褲，藏得嚴實，陳之影一直以為江南成熟后換了風格。

不曾想，她是為了遮掩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