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好,陳之影幫江南把貓籠放在她家樓下。
腳步頓了頓。
這里,十年前,高考后那個暑假,江南就是在這里問陳之影:
“陳之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考東申大學(xué)?”
她用了她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得到的回答是:
“我準(zhǔn)備報臨清大學(xué),電子工程系。”
“我這人,不適合談戀愛。”
“即使所有知識我都能學(xué)會,但談戀愛,猜心,我不會。”
十年,往事已如過眼云煙。
她和他還是站在相同的位置,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兩兩相對。
她不再青澀,他也不再懵懂。
因為此后的人生交集點點,所以情絲早已不堪一擊。
“走回去沒關(guān)系嗎?”
陳之影點頭,“還有點撐,走路消化下。”
明明吃的那么少,還消化,江南暗暗吐槽。
“打電話讓你爸媽下來接你吧,我走了。”陳之影平靜下有一絲顫音。
江南看著陳之影離開,這個背影她太熟了,十年前那夜,他的背影因為太過決絕,于是刻在了江南心里,一筆一劃刻骨銘心。
十年后,畫面依舊清晰,就像現(xiàn)在。
她已經(jīng)勇敢了一次,如果是別人,興許就會頭回,陳之影不是那樣的人。
他從來就不是。
江南還在原地,當(dāng)年究竟是何時哭的她也記不清了,只知道那夜后,她好像明白了,陳之影和她,不會有結(jié)果的。
絕對不會有結(jié)果。
江南低頭拎起貓包,又放下,坐在臺階上拿出手機(jī),翻出相冊里的照片。
陳之影的側(cè)影,笑如少年時。
他啊,曾經(jīng)是她的所有青春,也僅僅如此罷了。
“果然拎不動?”
江南睜大眼睛,抬頭,不可思議看向前方。
十幾米外的人,和手機(jī)里人一樣,笑著。
手機(jī)屏幕一熄。
“陳之影?”她沒看錯,他又折了回來。
“幫你拎上電梯。”陳之影
“為什么?”江南問。
“為什么?”又問了一遍。
陳之影停了動作,看著蹲坐在臺階上的女人,和年少時一樣,一直問他為什么。
如果和她說了,她也不會原諒自己吧?這么多年……
她沒有在等他,可她又不知在等什么,就自己和自己僵著,一晃過了十年。
“忘了給你。”他從口袋里掏出車鑰匙。
“剛才太匆忙。”
走近,將鑰匙放到江南手中。
不是,我只是不想你再一個人。
當(dāng)年少年用了多少勇氣轉(zhuǎn)身離開,一路撒了多少淚。
蹲在街角抱著自己的少年,只覺世界轟然坍圮。
現(xiàn)在,又用了多少勇氣才重新站在你面前。
他從來沒比她痛的少一分,甚至將秘密埋太深,不能輕易同人告知。
如果和江南說了,她會原諒他嗎?
會接受他嗎?
他不敢冒險,他只有一次機(jī)會。
先前他已自己毀了一切,十年后,他才重新出現(xiàn),是,他自私,可他從來不是完美的人。
江南看著手里的鑰匙,抬頭看了看陳之影,見他慢慢蹲下,和她平視。
少年的身軀又一次和青年重疊。
為什么你一次次出現(xiàn),將我的心弄得一團(tuán)糟?江南努力控制自己情緒才沒有決堤。
“江南,”
他聲音極溫柔。
“我真的回來了。”
所以,你準(zhǔn)備好了嗎?
準(zhǔn)備重新認(rèn)識我,準(zhǔn)備重新認(rèn)識一個懦弱又勇敢,瞻前顧后猶豫不決,卻從未忘記你一分的陳之影嗎?
江南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只覺得自己做了個夢,夢里她見到了少年陳之影。
少年在路燈下看到她,擰了眉。
“你又遲到。”
“快跑,要趕不上晚自習(xí)了。”
江南氣喘吁吁,“吃太多,跑不動啦!”
陳之影伸出手,骨節(jié)分明,纖長。
“走啊,愣著干嘛?等著被你們班班長記過嗎?”
少年一把牽起少女的手,拉著她奔跑。
冬日的寒風(fēng)在耳邊呼嘯,他的手卻是暖的。
少女臉被寒風(fēng)吹起紅暈,她不知道是因為太冷被凍的,還是掌心太燙熱紅了臉。
直到校門口,他還未放開她。
“我回班里了。”他語氣平平,耳根紅了些。
他往高三理科1班走。她往高三文科15班走。
相反方向。
少女紅著臉往教室走去,突然想起什么,回了頭,看見少年隔著回廊盯著她。
只看一眼,就各自走開,好像不用說什么,已心知肚明。
江南轉(zhuǎn)頭,看見貝塔蹲在她身邊,盯著她,青綠色眼珠似有深意。
和愛撒嬌賣萌的舒克不同,貝塔更穩(wěn)重,經(jīng)常用沉穩(wěn)的目光注視著江南。
連性格都比較獨立,從來不強(qiáng)迫自己做不高興的事,連江南抱片刻就急著逃走。
但是穩(wěn)重和安靜的貝塔總是管著舒克,讓它少破壞家具。
像……陳之影。
港城,他們的家鄉(xiāng),每個角落都有他們的記憶。
生活了18年的地方。
江南爬起床,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翻出相冊,畢業(yè)照壓在最下面。
一個在西北方向,一個在東南方向。
規(guī)矩的宋體字印著一排排名字。
……向衛(wèi)……江岸……陳之影……夏葉……江南……
微笑的面容,被留在膠卷上。
相冊里還有很多照片,晚會的,聚會的,她的照片里總有陳之影的身影。
高中也是,少年的面容漸漸清晰,冷漠的,喜悅的,安靜的,窗臺邊的背影。
戛然而止。
琴弦斷了。
早上叫醒江南的不是江南媽媽,是舒克。
小家伙回了港城有些不適應(yīng),好奇到處亂翻。
終于跳上床舔醒了江南。
難得今天爸媽沒叫她早起,興許是看她昨晚凌晨到家太累,沒好意思吵她。
有了片刻安靜,江南起身,揉了揉長發(fā),看了眼手機(jī),剛過10點。
群里一條信息。
向衛(wèi):【晚上出去吃燒烤?】
出去的話,肯定要面對陳之影,江南不知該用什么狀態(tài),她太累,何況還要走親戚。
江南:【你們?nèi)グ桑矣惺隆!?
安靜,長久的安靜。
江南在床上又躺了幾分鐘,還是爬起來洗漱。
江爸江媽見江南醒了,彼此換了個眼神,一個給江南拿早飯,一個在桌邊坐著,等著江南。
果然分工明確,容不得她安靜片刻。
“明天別忘了,穿好看點,男生也是你們大學(xué)的,大你一屆。”
“跟人家好好聊,實在不行,再換個,孫阿姨家外甥也在東申,好像在銀行,也是比較穩(wěn)定的,人也牢靠。”
“南南啊,你跟媽媽說實話,到底有沒有談戀愛,要是有,叫來家里來見見也行,我們也不是那么古板的。”
“你們年輕人的事,按理來說你們自己說了算,不過,還是希望有個人照顧你嘛。”
江媽滔滔不絕,江爸也點頭附和,時不時插一句,被江媽一眼瞪回去。
“對了,昨天跟你回來那個你同學(xué),有沒有對象啊?你別騙我,小伙子我有點印象,高高瘦瘦的,挺帥,坐你后面,每次開家長會,他家家長都要被表揚(yáng)。”
江南噎了下,“媽,你記憶力也真好。”
“多少次家長會,每次被表揚(yáng)的就那么幾個,總歸記得,你這孩子,別打岔,你那同學(xué),陳之影,有沒有女朋友?要不要介紹啊?”
密集的炮火攻擊,江南有些招架不住,“媽,你別操心人家了。你還是想想晚上給我做什么好吃的吧。”
“就知道吃!”江媽丟下一句氣話就去廚房和江爸做飯了。
無所事事的一天,江南伸了個懶腰,家里逐漸飯菜飄香,她回房間,打開電腦,查看工作安排。
三天的版面和內(nèi)容已安排好,沒什么好操心的。
江南看了眼柜子上爺爺照片,起身換衣服。
“媽,我出門一趟,一會兒回來。”
廚房里傳來江媽喊話,“早點回來。”
江南走到小區(qū)門口,買了一束花,又回去開車。
墓園在城西山上,有些遠(yuǎn),叫車也不大方便。
一路上,每一個景,每一家店,江南都知道。
煙火氣十足的城市。
車停在出口的停車位,今天十一假期,沒有清明時人多,甚至冷清的很。
江南走上臺階,第三排,中間位置。
“江志仕老同志,我來看你了。”
“給你帶了向日葵,人家喜歡花是圖好看,你圖它能吃。”
“你說你是唯物主義,還是想有點迷信,有見到你的戰(zhàn)友嗎?他們會不會問你,后來經(jīng)歷了什么呢?”
“我挺好,你別擔(dān)心。”
“真是抱歉,沒讓你等到我的婚禮,明明說我結(jié)婚時,你和奶奶還要給我喂飯呢。”
“老同志,我啊,很想你啊。”
如果有可能,多想再聽你喚我一聲小名,哪怕一聲,我愿用任何代價。
可是你再不能牽著我手,抱著我,接我放學(xué)了。
江南蹲坐在墓碑前,拿邊上小樹枝掃了掃墓碑周圍的灰。
“我啊,一直覺得,只要我不回港城,你就還在醫(yī)院等我,等著見我最后一眼,所以,你絕不會離開我。”
“你是有多放心我,從來不到我夢中看看我,就這么放心的走了嗎?”
“江志仕同志,又快到你生辰了呢。”
“我走啦,改天再來看你。”
江南直起身,放下手中買的年糕條。
“你最愛吃的年糕。”
10月,山葉還未紅,江南卻覺得心中染了一片血色。
痛苦難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