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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政治智慧

周恩來是一個忠誠的愛國主義者和堅貞的共產主義者。他少小立志為救國救民而發奮讀書,為遍尋真理而渡洋蹈海。當他找到了馬列,一經確立信仰之后,便終身而為此奮斗,從此成為了一個職業革命家。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做人民的勤務員,是他一生矢志不渝的宗旨和信條。在布滿荊棘、充滿坎坷的征途中,他始終為這一崇高的目標奮斗不息,沒有絲毫動搖過。為了黨、國家和人民,他可以履艱涉難而不折,忍辱負重而不悔。他所采取的一切方略,都緊緊圍繞著這一目標,恪守著這一宗旨,這也是他之所以成功的內在動力和行動準則。

一、“為中華崛起而讀書”

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立志是一個人成功的前提,只有志存高遠,才能讓人礪志不息。立志可以使人有所追求,生活便有了方向,奮斗才有了目標。周恩來在他的少年時代,就立下了宏偉的志向,這就是偉人的成功之始。

白山黑水的關東大地,曾留下了一代偉人少年求學的足跡。“為中華崛起而讀書”的稚嫩童聲,道出了少年周恩來不凡的志向,也從此開始了他尋求救國之路的起點。

1910年春天,12歲的周恩來隨同回淮安探親的三伯父周貽謙來到東北讀書。這在周恩來的生活中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周恩來后來曾回憶說:“12歲的那年,我離家去東北。這是我生活和思想轉變的關鍵。沒有這一次的離家,我一生一定也是無所成就,和留在家里的弟兄輩一樣,走向悲劇的下場。”

作為帝國主義列強爭奪焦點的東北,給少年的周恩來帶來了異常強烈的刺激。正是在這里,激發了他愛國主義的熱情。周恩來到東北后,先在鐵嶺縣銀州鎮的銀崗書院讀了半年書,然后轉入奉天(即沈陽)第六兩等小學堂,該校在辛亥革命后改名為奉天東關模范學校。這所學校是1910年春“廢科舉,興學校”的潮流中興辦起來的一所學校。這所學校除教一些經書外,能常給學生介紹西方資產階級的“新學”。課程包括修身、國文、算術、歷史、地理、格致、英文、圖畫、唱歌、體操數十門。這些課程給少年的周恩來展現了一個新天地。他在學校里學習非常勤奮刻苦,各門功課都名列前茅。

據記載,他在東關模范學校讀書期間,有一位叫高戈吾的歷史老師,常給同學們講述歷史上民族英雄的故事,痛陳國家弱小被眾列強所欺辱的時局,鼓吹反清革命,把章太炎的文章和同盟會的刊物以及時事報刊介紹給他們閱讀,還特別把鄒容所著的《革命軍》小冊子借給了周恩來。還有一位姓毛的地理老師,傾向于康梁的維新思想,也常常向周恩來介紹康有為、梁啟超等維新派的書籍。深受兩位老師的影響,周恩來開始關心國事并從此養成了讀報的習慣,從報紙書刊中,他了解到有關民族危機、清朝腐朽和人民苦難的許多事情,也了解到了一些像鄒容那樣的年輕的資產階級革命家英勇斗爭、流血犧牲的感人事跡,也從中接受了資產階級的民主主義思想以及所表現出來的愛國主義和進取精神。他常和老師同學一起討論危急的時局以及如何救國和宣傳救亡的問題,當辛亥革命推翻清朝的消息傳到學校后,他就立即剪去了辮子,以表示對清王朝的決裂。

暑假中,他隨一位同學到了沈陽南郊沙河南岸的魏家樓子。這位同學的爺爺,是一位在鄉里教私塾的滿懷憂國憂民之心的老人,領著他們目睹了當年日俄戰爭的舊戰場。老人由于心情異常激憤,手捋銀髯,仰天長嘆,為他們吟詠了這樣的詩句:

“登彼龍山兮山巔,

望彼河水兮潺潺。

憶甲辰年兮神往,

想日俄戰兮心酸。”

“吾已生于斯兮長于斯,

恨不能翱翔兮五湖煙。

今吾老兮有何志愿?

圖自強兮在爾少年!”

這一切都無不激勵著少年的周恩來,要為救國紓難而發憤讀書。不像別的孩子,此時的周恩來就似乎已確實知道為什么要讀書以及怎樣去讀書。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就已表現出高尚的志向、濃烈的愛國情感和引人注目的才能。有一次,東關模范學校的魏校長(當時兼為修身課的老師)在課堂上問同學們:“讀書是為了什么?”當時,有的同學回答“為光耀門楣而讀書”,有的回答“為明禮而讀書”,也有的回答“為個人的前途而讀書”,還有的回答是“為家父而讀書”。當問到周恩來時,他的回答卻語驚四座:“為中華崛起而讀書!”魏校長聽后大為震動,一個孩子能有這等抱負、這等氣魄,真是難得啊。他禁不住連聲稱贊道:“好啊!好啊!為中華崛起而讀書!同學們,有志者當效周生。”

從此時開始,周恩來立下“為中華崛起而讀書”的宏偉志向,就一直像一團烈火一樣燃燒在他的心中,成為他經久持續的動力,激勵著他更加努力學習,不斷進行探索。“為中華崛起而讀書!”是周恩來學生時代的主旋律。一個人的事業成功與否,與他在少年時代的立志是否崇高遠大有著直接的關系。周恩來的偉大事業,其基礎就建立在少年時代的遠大志向上。他其后在南開讀書時,還寫有一篇《尚志論》的作文,文中有言:“故立志者,當計其大舍其細,則所成事業當不至限于一隅,私于個人矣。”并例舉有志者當效“探新大陸的哥倫布”、“豎自由旗之華盛頓”、“聞雞起舞之劉昆”、“擊楫中流之祖逖”。充分表明了周恩來當時立下的就是公而忘私,為國為民的鴻鵠之志。

1912年10月,周恩來寫了一篇作文:《奉天東關模范學校第二周年紀念日感言》,就明顯表達了他“教育救國”的思想。文章的中心就是:中國要圖富強,就應該從根本做起,把教育辦好。他在文中寫道:

“吾全校之諸同學乎。吾人何人,非即負將來國家責任之國民耶?此地何地,非即造就吾完全國民之學校耶?圣賢書籍,各種科學,何為為吾深究而悉討?師之口講指畫,友之朝觀夕摩,何為為吾相切而相?非即欲吾受完全教育、成偉大人物、克負乎國家將來艱巨之責任?以將來如許之重負,基礎于小學三四年中,同學,同學,宜如何奮勉,始對之而不愧哉?”

“吾校司教育之諸公乎。諸公為國家造人才,當殫其聰明,盡其才力。求整頓宜重實際,務外觀先察內容。勿自隳行檢,以失人則效;勿鋪張粉飾,以博我名譽;更勿投身政界黨會,謀利營私,以紛擾其心志,而日事敷衍。校長為學生擇良教材,教習為學生謀深造就。守師嚴道尊之旨,除囂張浮躁之習。注重道德教育,而輔之以實利美感,更振之以軍國民之精神。教育美滿,校風純正,則此紀念日乃可因之而永久。”

這篇《感言》,立意新穎,言簡意賅,論說精辟,語重心長,字里行間充滿著遠大的志向和愛國的激情。國文老師閱后,大喜過望,備受鼓舞,他在文末批寫道:“教不如此不足以言教,學不如此不足以言學,學校不如此不足以言學校,文章不如此不足以言文章。”“心長語重,機暢神流。”此文不久被奉天舉辦的教育成績展覽會作為甲等作文展出,并收入《奉天教育品展覽會國文成績》一書。后來上海進步書局出版的《學校國文成績》和上海大東數據出版的《中學生國文成績精華》二書也先后收錄了這篇作文。

1917年,周恩來于南開學校畢業后,準備赴日本留學,他特地從天津回沈陽母校與那里的師生告別,臨別時他給一位同學寫下了這樣的臨別贈言:“志在四方,愿相會中華騰飛世界時。”這位同學一直把這個題字保存了四十余年,直到1957年還給了時為國務院總理的周恩來,兩個老同學終于在解放了的新中國重逢相會,正如題字所言,掙脫了重重枷鎖的中華巨龍開始昂首騰飛了。

二、“面壁十年圖破壁”

立志有恒,方能匡時救世。達摩十年面壁,苦苦修煉,破壁之日終成就一代高僧。周恩來的“面壁十年圖破壁”,就是要求自己像達摩那樣面壁苦學,求得“濟世”的本領。自強不息的努力,這就是周恩來成功的基本條件。

1913年,15歲的周恩來因伯父周貽賡的工作變動,離開了沈陽奔赴天津,以優異的成績考進天津南開中學。天津是華北的大商埠,西衛北京,東扼渤海,它的地理位置使得近代以來各國列強對之垂涎三尺,也就成為了較早開放的門戶。在天津近代工業興起較早,新式教育也居于比較先進的地位。南開中學是一所四年制的學校,是完全仿照歐美近代教育制度建立起來的。校長張伯苓是一位著名的愛國教育家。南開校風以“嚴肅、莊重”而著稱。學生一進校門,就有一面大鏡子懸與左側,以供端正儀容之用。鏡上還銘刻有醒目的“告誡之言”:

面必凈 發必理 衣必整

鈕必結 頭容正 肩容平

胸容寬 背容直

氣象勿傲、勿暴、勿怠

顏色宜和、宜靜、宜莊

周恩來之一生風度翩翩,儀表不凡,彬彬有禮,莊重大方,性格和藹,平易近人,就是在南開養成的好習慣。他從1913年8月入學,到1917年6月畢業,在南開學習了整整四年時間。對南開周恩來有著特別深厚的感情,他說:“我每次來至天津,總是告訴我過去的師友說,我還是感謝南開中學給我那些啟蒙的基本知識,使我便可能尋求新的知識,接觸新的知識。”周恩來在南開求學的四年,災難深重的中華民族的處境正日漸惡化,清王朝完結之后,政府仍是每況愈下,混亂在中國蔓延,外強的威脅日趨嚴重。隨著他年齡的增大和對國情的加深了解,他的憂國憂民心情更加激烈了。當時周恩來所寫的一首政治評論詩,明顯反映了他的心情。

茫茫大地起風云,

舉國昏沉豈足云,

最是傷心秋又到,

蟲聲唧唧不堪聞。

在他這個時期的作文中,也隨處可見這類悲憤的心聲。他說,“嗚呼!處今日神州存亡之秋,一發千鈞之際,東鄰同種,忽逞野心,噩耗傳來,舉國騷然,咸思一戰,以為背城借一之舉,破釜沉舟之計。一種愛國熱忱,似已達于沸點。”他目睹時艱,憂國憂民,由愛國心切,轉化為學習的動力。他對個各門功課精進鉆研,取得了優異的成績,有記載他在南開期間,“全校文試,奪得首席。習字比賽,復列其名。長于數學,往往于教授外,自出新法,捷算賽速,兩列其茅。”

中學即將畢業,他把自己個人的前途與救國的道路聯系在一起反復思慮,終下定決心要出洋留學。因為只有到外國,才能真正學到救國救民的真理,半個世紀以來,先進的中國人尋求救國之路,都是面向西方的。周恩來想到美國去,可他家境貧寒,無力成行,他的美國留學夢破滅了。此時,周恩來的一位名叫吳達閣的好友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愿借給他一筆路費,幫助他到日本留學。

日本是與中國一衣帶水的鄰邦,自明治維新以來開始強大起來,且日本的國情又與中國極為相似,是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又能進行現代化和工業化改革的國家,所以許多有識之士都想來此取經,找到一條救國的終南捷徑。對周恩來而言,除了有類似想法之外,就是考慮到中日之間相距很近,只需較少的路費。另外,當時中日兩國還有一個協定規定,中國學生凡能考取日本政府指定的日本大專院校之一的,可以享受官費待遇,直到學成回國為止。若能得到官費留學的待遇,求學的費用就能解決了。因此,周恩來把留學的目標轉向了日本,決定去扶桑求學。

在離國之前,他憑窗遙望,心潮澎湃,思緒萬千,俯案寫下了這樣一首表示自己決心的詩句:

“大江歌罷掉頭東,

邃密群科濟世窮,

面壁十年圖破壁,

難酬蹈海亦英雄。”

1917年的秋天,19歲的周恩來穿過鴨綠江,從朝鮮的釜山登船,蹈過滔滔的東海,來到了日本。準備刻苦地“面壁”求學,以求一旦學成“濟世”的“群科”,將來“破壁”而飛,去改造今日的社會。

在留學日本期間,周恩來還恭敬地抄錄了梁啟超的《自勵》一詩贈以同在日本留學的王樸山,也借此予以自勵。詩曰:

“獻身甘作千矢的,

著述求為萬世師。

誓起民權移舊俗,

更研哲理牖新知。

十年以后當思我,

舉國有狂欲語誰?

世界無窮愿無盡,

海天寥廓立多時。”

但在日本的求學道路卻是十分的艱難,周恩來在南開學的是英文,全無一點日文基礎,隨著考期的越來越近,同時家里的境況又每況愈下,不久又接到了八伯父去世的消息,一行家書一行淚,使他憂心如焚,心中不知是悲是痛,似乎全都失去了知覺。他報考的東京高等師范學校又落選了,官費留學的希望也落空了。這一切對周恩來的打擊太大了,落第的苦悶無奈,游子的思鄉愁情,壓得他抬不起頭來,他一度曾考慮用當時日本流行的佛教“無生主義”來為自己解脫內心難以忍受的痛苦。但這些并沒有把周恩來壓垮,他告誡自己要經得起挫折,他在日記中寫道:

“大凡天下的人有真正本事的,必定是能涵養能虛心。看定一種事情應該去做的,就拼命去做,比計利害;不應該做的,便躲著不出頭,或是極力反對。這樣子人總是心里頭有一定主見,輕容易不肯改變的。成敗固然是不足論事,然而當著他活的時候,總要想他所辦的事成功,不能因為有折磨便灰心,也不能因為有小小的成功便滿足。梁任公有一句詩:‘世界無窮愿無盡’,我是很贊成的。蓋現在的人總要有個志向,平常的人不過是吃飽了,穿足了,便以為了事。有大志向的人,便想去救國,盡力社會。”

也多虧了他從國內帶來的許多《新青年》雜志,他早起晚歸都與《新青年》為伴,使他消散幾個月來胸中的愁云。他說,“將從前一切事體都看成了不足重的事,不足取的事,心里頭非常的快活。‘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我這時候的思想與這句話一點兒也不錯。”“我現在心里非常快活。想起我從前所思、所學、所行,實在是一無可取。”他把家庭和個人的悲劇與國家和社會的不幸聯系在一起,便使他從個人的悲痛以及對家庭的思念中解脫出來,精神為之一振。在農歷戊午年的春節伊始,他給自己定了約法三章:

“第一,想要想比現在還新的思想;第二,做要做比現在還新的事情;第三,學要學離現在最近的學問。思想要自由,做事要實在,學問要真切。”

這種新的信念使他從極端的苦悶和煩惱中得到了解脫,在他眼前產生了一片新的希望,并使他從中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但什么是最新的思想、最新的事情和最新的學問,他一時仍是模糊不清的。他一面集中精力準備東京高等師范的入學考試,一面又去尋求探索新的思想和新的學問。為尋找救國的真理,他大量地讀書看報,十分關注有關俄國十月革命的報道,對日本出現的馬克思主義、無政府主義、基爾特主義、新村主義等新思潮都特別有興趣。這一時期,周恩來從日本的馬克思主義先驅者、京都帝國大學經濟學教授河上肇那里,開始領略到了什么是社會主義,他成為了河上肇創辦的雙周刊雜志《社會經濟問題》的熱心讀者,并以極大的興趣閱讀了馬克思的《資本論》。應該說,他日后經過“反復推敲”,最后確定的共產主義信仰,是他在日本入了馬克思主義之門的。

此時,突如其來的一件事打斷了周恩來對新思想的探索。段祺瑞北洋政府要出賣主權,與日本聯合出兵蘇聯,準備秘密簽訂《中日共同防敵軍事協定》。事情泄露后,激起了廣大留日學生的憤恨。民族危亡的嚴酷現實促使他投身到愛國斗爭中去,并成為了留日學生愛國團體——新中學會的領袖之一。

1919年春,周恩來準備回國投身于祖國正在開始的反對簽訂巴黎和約的斗爭。清明時節,陰雨綿綿,櫻花初開,他冒雨游覽了京都的嵐山、圓山等地。在他留下的幾篇詩句中,人們可以看出他情感的傾注。我們僅摘錄其《雨中嵐山》一詩,亦可窺其一斑:

“雨中二次游嵐山,

兩岸蒼松,夾著幾株櫻。

到盡處突見一山高,

流出泉水綠如許,繞石照人。

瀟瀟雨,霧蒙濃;

一線陽光穿云出,愈見姣妍;

人間的萬象真理,愈求愈模糊;

——模糊中偶然見一點光明,

真愈覺姣妍。”

在詩中,我們不難領略到此時的周恩來,似乎已經隱約找到了“濟世”的真理,“一線陽光穿云出”,“模糊中偶然見一點光明”,不就是指的馬克思主義嗎?俄國人革命成功了,中國人不也可以這樣做嗎?千尋萬找,終于見到了,能不高興嗎?真是“愈見姣妍”,“愈覺姣妍”。

三、“革心”與“革新”

1919年春,周恩來從日本回到天津。這時,正是“五四”的前夕。不久,轟轟烈烈的五四運動就爆發了。五四運動是一場偉大的政治大革命,是中國人民長期以來對帝國主義侵略和政府賣國罪行的憤怒郁積已久的大爆發。毛澤東指出:“五四運動的杰出的歷史意義,在于它帶著為辛亥革命還不曾有的姿態,這就是徹底地不妥協地反帝國主義和徹底地反封建主義。”五四運動的爆發,站在這場愛國運動前列的是各地學校的學生們。周恩來作為剛剛從日本回國的青年學生,愛國的強烈責任感促使他立即投身到這場偉大的斗爭洪流之中。后來,周恩來在一次座談會上,回憶起五四時期的革命經歷時說:“自己和大家一樣受舊教育,后來因為看到民族危亡,山河破碎,而覺悟起來參加了革命。”

五四運動起于北京,很快就震動了全國,也震動了天津。5月7日,天津各校學生首起響應,舉行示威游行。14日,天津中等以上學校學生聯合會成立。23日,15所大中學校的一萬多名學生罷課。群眾發動的程度,天津也較其他地區廣泛。25日,以女校學生為主體的天津女界愛國同志會成立。在兩會的組織領導下,天津的學生愛國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天津的社會各界在此帶動下,也舉行各種形式的集會,并成立了全國最早的各界聯合會。6月27日,派出了馬駿、劉清揚等十名代表赴北京參加在總統府的請愿運動。由于全國各地的代表們堅持不懈的斗爭,終使得后來出席巴黎和會的代表拒絕在和約上簽字。

周恩來一回到天津,就回到南開母校,積極地投入到學生的愛國運動中。由于他一貫的愛國思想,既能說又善寫,再加上他杰出的組織才能以及對社會活動的熱心,使他享有極高的威信,很快就被推舉參與運動的組織和領導工作。天津學生聯合會成立,請他主辦會報,他表示愉快接受,他說:“我所以回來,就是為了參加救國斗爭,同學們既然需要我編學生會報,我愿大家共同努力。”7月21日,他主辦的《天津學生聯合會報》創刊,他宣布,這張報紙要“本民主主義的精神發表一切主張”,“本‘革心’與‘革新’的精神立為主旨”。何為“革心”與“革新”?就是從改造學生自身的思想入手去改造社會。

“思想改造”與“社會改造”并舉命題的提出,對我黨歷史有著重大的意義。無獨有偶,稍后不久,北京的李大釗在《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中也提出了這一命題。他說,“不改造經濟組織,單改造人類精神,必沒有效果。不改造人類精神,單求改造經濟組織,也怕不能成功。我主張物心兩方面的改造,靈肉一致的改造。”這是在1919年9月。第二年,湖南的毛澤東在創立新民學會時也提出了個人的思想改造問題。他給蔡和森的信中說道,“學會建立以后,頓成功了一種共同的意識,于個人思想的改造,生活的向上,很有影響。”幾位中國共產黨的締造者,在此時提出了改造思想的命題,可以說是反映了當時中國的先進青年的一種心聲,那就是他們從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入手去改造客觀世界以實現反帝反封建偉大目標的決心。

為進一步推進愛國學生運動,周恩來發起組織覺悟社,作為一個更嚴密的團體,以從事科學和新思潮的研究。1919年9月16日,覺悟社在天津成立。覺悟社集中了天津優秀青年的代表,參加者有周恩來、郭隆真、鄧穎超、諶志篤、馬駿等20人。周恩來被推舉為主席。大家一致通過了周恩來為覺悟社擬訂的方案。這就是:“本著‘革心’、‘革新’的精神,以‘自覺’、‘自決’為主旨”,“取公同研究的態度,發表一切主張;對于社會一切生活取評論態度;介紹名人言論、著作同演講;灌輸世界新思潮。”覺悟社出版社刊《覺悟》,在第一期上發表了周恩來撰寫的《覺悟的宣言》,又進一步提出了覺悟的目標——“本著反省、實行、持久、奮斗、活潑、愉快、犧牲、創造、批評、互助的精神,求適應于‘人’的生活——做學生方面的‘思想改造’事業。”

覺悟社的社員采用抽簽的辦法,抽取每人的號碼——再利用此號碼的諧音取一個別名。周恩來抽的是五號,這就是他別名“伍豪”的由來。

周恩來除了用巨大的精力主編《天津學生聯合會報》和《覺悟》期刊作為指導運動、宣傳群眾的喉舌和陣地外,他還積極參加其他領導活動,從事各種實際斗爭。他奮不顧身地奔走街頭,發表演講,散發傳單,組織罷課罷市和示威游行。作為天津的學生代表,他兩次進京,同北洋政府展開激烈的斗爭。

1920年1月,反動當局為鎮壓學生的示威請愿,在挽津制造了“一二·九”慘案,50多人被武裝的軍警毆打致傷,周恩來等四名學生代表不顧軍警的阻攔,強行沖進省公署交涉,但遭到逮捕,陷于囹圄之中。

在獄中,面對敵人的高壓,周恩來威武不屈,浩氣凜然。他組織讀書會,學習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等新思潮和新思想,激勵大家的革命斗志。讀書會由各人分工宣講介紹一二種思潮和學說,周恩來負責介紹馬克思主義。在獄中,他向難友們宣講和介紹了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剩余價值學說、階級斗爭理論以及馬克思的生平等。周恩來不愧為我國馬克思主義的早期傳播者之一。盡管身在牢籠,他和難友們仍時刻關注著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和命運,常常心潮澎湃,不能平靜。他在5月4日的日記中記載:

“今天是‘五四’紀念。回想去年今天學潮突起,引得這一年來的學潮起伏,有無窮的感觸,當然是各人腦中所不能免得。將來之希望,尤隱隱約約在各人腦中顫動不已。”

1920年7月17日,天津當局被迫宣布釋放周恩來等全體被拘捕的代表。天津各界代表百余人前往迎接,并頒發給他們“為國犧牲”的銀質紀念章,以示對他們的光榮嘉獎。

在獄中的半年生活,是周恩來人生道路上的一個關鍵轉折點。后來他在給友人的信中,談起自己的思想轉變過程時說,“思想顫動于獄中”。他還說過,一種革命意識的萌芽,“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確實,他在這半年間,重新思考了許多問題。自出獄之后,他就走上了職業革命家的道路。

就在獄中的時候,國內掀起了一個赴法勤工儉學的熱潮。周恩來也開始考慮甚有必要開闊自己的視野,到歐洲去進一步尋求救國之路。準備前往法國勤工儉學的覺悟社社友李愚如,到獄中向他辭行。周恩來作了一長詩相贈,表明了他的心跡。我們僅摘錄詩中這樣的兩段:

“到那里,舉起工具,

出你的勞動汗;

造你的成績燦爛。

磨練你的才干;

保你天真爛漫。

他日歸來,

扯起自由旗,

唱起獨立歌。

爭女權,求平等,

來到社會實驗。

推翻舊倫理,

全憑你心頭一念。

三月后,

馬賽海岸,

巴黎郊外,

我或者能把你看。

行行珍重!

你竟去了。

你能去了。

三個月沒見你,

進步的這般快了。”

四、“我認定的主義是一定變不了!”

周恩來出獄后,為進一步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他果然踏上了赴法勤工儉學之路。1920年12月中旬,到達法國馬賽,第二年2月到布魯瓦學習法文,同時作為天津的《益世報》的旅歐通訊員,定期撰寫通訊報道寄回國內。他到歐洲后不久給他表兄陳式周的信中,談到了為何赴歐的選擇。他說,“主要意旨,惟在求實學以謀自立,虔心考察以求了解彼邦社會真相暨解決諸道,而思所以應用之于吾民族間者。”

周恩來最為關注的還是對主義的選擇。出國之前在北京陶然亭中,覺悟社與少年中國學會、青年工讀互助團、曙光社、人道社的聚會上,李大釗曾特別強調主義選擇的重要性,“主義不明,對內既不足以齊一全體之心志,對外又不足與人為聯合之行動。”李大釗的話時常在他的腦海中回蕩,因此他對紛然而起各式各樣的主義之選擇,采取了慎之又慎的態度。后來他回憶此時的心態是“談主義,我便心跳”,在給他表兄陳式周的信中也說,“弟之思想,在今日本未大定,且既來歐獵取學術,初入異邦,更不敢有所自恃,有所論列。”“至若一定主義,固非今日以弟之淺學所敢認定者也。”他認為,救國之路“有以保守成功者,如今日之英也;亦有以暴動成功者,如今日之蘇維埃俄羅斯也。”中國到底應走哪一條成功的道路呢?“若在吾國,則積弊既深,似非效法俄式之革命,不易收改革之效;然強鄰環處,動輒受制,暴動尤貽其口實,則又以穩進之說為有力矣。執此二者,取俄取英,弟原無成見,但以為與其各走一端,莫若得其中和以導國人。”由此觀之,周恩來仍在認真地探求救國救民之道,但尚未得出中國必須走十月革命道路的結論。

正因如此,他對一切主義都采取了“推求比較”的態度,決不盲目地輕易地認定一種主義。早在日本留學期間,他就開始認識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階級斗爭、剩余價值等學說,都有比較深刻的認識,但此時卻仍然沒有確定其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不能確定的原因是由于“人間的萬象真理,愈求愈模糊”,盡管他在模糊中有“一點光明”和“愈覺姣妍”之感,他還下不了決心,還要“推求比較”,于是來到了世界資本主義最先進最發達的地區,也是馬克思主義的發源地——歐洲。經過對歐洲社會的實地考察和對各種流派政治思潮的反復“推求比較”,他認為,Anarchism即無政府主義“容易流入空談”,將“物質與精神的關系沒能分得清楚”;Guild Socialism即基爾特社會主義“近已見衰”;曾經盛行于法國的Syndicalism即工團主義亦屢屢碰壁,因為“政權在資產階級手中握著,生死的命運既由他們操著,工人那有成功的希望呢?”所以,就連法國工人也拋棄了工團主義。到1921年秋,周恩來終于作出了他自己一生中最重大的抉擇,即確立了共產主義信仰。他說:“我們當信共產主義原理和階級革命與無產階級專政兩大原則,而實現手段則因時制宜。”他在給覺悟社同志的信中說,“我認識共產主義確實比你們晚,一來因為天性富于調和性,二我求真的心又極盛,所以直遲到去年(指1921年)秋后才定妥我的目標。”

作出這個抉擇,對周恩來來說,誠非易事。自從他在日本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以后經過了五四運動的洗禮以及獄中半年的“思想顫動”,再經過對歐洲的實地考察和對各種新思潮的比較推求,前后歷經3年多時間的深思熟慮,才最后作出這個抉擇。正因為這個信仰的確定來之不易,于是他一旦下定決心之后,就不再有任何的反復和游移。這一年,他由張申府和劉清揚的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從此,他便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共產主義事業,直至終生。就在他入黨后不久,從國內傳來覺悟社社員黃愛被湖南軍閥殺害的消息,他悲憤地寫信給覺悟社,“黃愛這個死耗徹底堅定了我對共產主義的信念……我相信我將不會辜負死者。”“我認定的主義一定是不變了,并且很堅決地要為他宣傳奔走。”充分表達了一個共產黨員視死如歸、一往無前的堅定信念。同時他在信中還附有《生死別離》一詩,詩中寫道:

“壯烈的死,茍且的生。

貪生怕死,何如重死輕生。”

“生死別離,最是難堪事。

別了,牽腸掛肚;

死了,毫無輕重,

何如作個感人的永別!”

“沒有耕耘,哪來收獲?

沒播革命的種子,

卻盼共產花開!

夢想赤色的旗兒飛揚,

卻不用血來染他,

天下哪有這類便宜事?”

周恩來認為,要奮斗,就會有犧牲,如果死得英勇就不必考慮生命;要革命,就要去努力,“坐著談,何如起來行!”只要去嘗試去耕耘,一切都是可能的;反之,只渴望共產主義的果實,卻不去耕耘播種,那則是不可能的。

五、“干革命不必自我”

一個成功的革命家不僅能夠率領群眾進行斗爭并取得勝利,而且還必須善于處理黨內斗爭和黨內矛盾,經得起失敗的考驗,頂得住挫折的打擊,忍得了一時的委屈,放得下個人的恩怨。這就需要具備寬闊的胸懷、高尚的情操和堅韌的毅力。周恩來就是一個具有這種優秀品質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他的歷史與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密切相關,他的一生經歷了兩次大的失敗,一次是大革命的失敗,共產黨人大批被屠殺,只好轉入地下活動;另一次是第五次反圍剿的失敗,紅軍被迫放棄中央蘇區根據地進行長征。他在失敗面前鎮定自若,處變不驚,決不氣餒。每際此緊急關頭,他都能挽狂瀾于既倒,使革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他在黨內經受過批評,也經受過錯誤的處分甚至是無情的打擊。有錯誤他勇于作自我批評,主動承擔責任;對于誤解和錯誤的批評,他從不抱怨,認為可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對于黨內斗爭的無情打擊,他也能作到相忍為黨,顧全大局,他說“干革命不必自我”。正因為能如此,周恩來歷經千難萬險、千錘百煉,終成為共產黨的出色領袖,共和國的一代偉人。

1927年轟轟烈烈的大革命失敗了,中國到處都籠罩著白色恐怖的陰影,成千上萬的共產黨員、革命群眾遭到逮捕和屠殺,共產黨員由革命高潮時的5萬多人銳減至萬余人。面對失敗,中國共產黨決定改組中央領導機關,撤消了原中央領導人陳獨秀的職務,成立了張國燾、周恩來、李維漢、張太雷、李立三組成的臨時中央委員會。中央臨委決定:一是要把大革命時期處于公開狀態的共產黨組織轉入地下;二是準備在南昌發動武裝起義;三是籌備召開中央緊急會議。這都是極其繁重而又艱巨的任務,此時國共關系已完全惡化,秘密設在武漢的黨中央總部隨時都有可能被摧毀的危險,在五人臨時中央內,張太雷和李立三已去江西九江,李維漢從湖南來到武漢,對什么事都還不很熟悉,而張國燾則是一個愛說大話、少干實事的人,這副重擔就毫無疑問落在了周恩來的肩上。盡管時間是如此倉促,人心是那樣動蕩不安,周圍環境是如此險惡,周恩來在那段日子里,不顧個人的安危,始終是沉著冷靜、有條不紊地工作,夜以繼日地處理著各種各樣的問題。對周恩來那時的工作,有人回憶說:“周是一個不知疲勞的工作人員,他說話不多。他夜以繼日鎮定自若地處理復雜的事務。他不顧批評,承擔著工作和責備。他負責處理有關疏散同志的大部分工作。這一時期也標志著他可是受到同志們的普遍尊敬和他的地位重要性的增大。在某些人士中,周被稱為‘鐵人’。”

7月中旬,周恩來接受了領導發動南昌武裝起義的任務。南昌起義在那危急的時刻,打響了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這就像是一聲春雷喚醒了冰封的大地,使千百萬革命群眾在黑暗中又看到了新的曙光。從此,中國共產黨的歷史開辟了一個新的時期。作為南昌起義前敵委員會書記的周恩來,當之無愧地成為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締造者。按原計劃,周恩來率起義部隊南下廣東,但在汕頭一帶遭到敵人的重兵包圍,起義軍勢單力孤被打敗了。本來周恩來準備帶余部去海陸豐和那里的農民武裝會合,但不幸的是他患了惡性痢疾,發高燒昏迷不醒,被葉挺和聶榮臻用一條小船護送到香港。重病剛愈,就急赴上海參加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在會上,周恩來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委,但卻受到了他自加入共產黨以來的第一次處分。因追究南昌起義失敗的責任,中央對南昌起義的前委全體成員都給了警告處分,而身為前委書記的周恩來自然首當其沖,受到了處分。面對不公正的處分,周恩來從心里感到委屈,但他想到革命事業以及為革命犧牲的烈士們,就完全拋棄了自我,還主動承擔了起義失敗的責任。

1930年春,周恩來赴蘇聯向共產國際匯報工作,中央總書記向忠發事事依靠時任政治局常委兼宣傳部長的李立三,因此在周恩來離開期間,實際是由李立三在主持中央工作。李立三錯誤地判斷了當時的形勢,不切實際地夸大革命的主觀力量,認為新的直接革命的高潮就要到來。他要求以武漢為中心,一省數省勝利,各路紅軍會師武漢,飲馬長江,進而建立全國政權乃至掀起世界革命的高潮。在李立三的“左”傾盲動主義的指導下,各地紅軍進攻大中城市,城市的地下黨組織也紛紛搞飛行集會,發起暴動。這樣無疑就給革命帶來了極大的損失,李立三的錯誤路線也受到了黨內同志的抵制,但是李立三沒有接受批評,反而在黨內實行懲辦主義,對何孟雄等不同意見的同志進行了打擊。8月底,周恩來與瞿秋白從蘇聯回到上海,就立即開始著手糾正李立三的錯誤,如馬上停止各地的暴動,迅速召開政治局會議和六屆三中全會,從組織上停止了李立三的工作,被派到蘇聯學習。

正當中央的工作逐步轉入正常的軌道上來的時候,情況卻發生了意料不到的變化。這時共產國際執委會給中共中央來了一封信,在信中說:“在中國革命最重要的時機,曾經有兩個在原則上根本不同的政治路線彼此對立著。”“立三同志的路線,就是反國際的政治路線。”“這條路線的結果,就是消極,就是失敗,就是極危險的冒險。”并且強調一定要指出“立三路線的反馬克思主義、反列寧主義的實質。”這和三中全會的結論是完全不同的。三中全會就被國際指責為是“調和主義”了。這時留蘇回來的王明、博古等人,得知國際來信的消息后,認為這是一次奪取中央領導權的大好機會。于是他二人聯名寫信給中央說,立三路線是反馬克思主義的反列寧主義的路線,和國際的路線是不能并容的,要求中央正式公開宣布立三路線的錯誤性質。其后,王明又寫了《兩條路線》(后改名為《為中共更加布爾什維克化而斗爭》)的意見書,四處傳閱,極力把自己打扮成為反立三路線的英雄。另外,一部分受過李立三打擊的同志也認為,三中全會對李立三的錯誤批判不徹底,有的同志則更激烈,堅決要求召開像“八七會議”那樣的緊急會議,撤銷周恩來、瞿秋白等人的職務,徹底改造中共中央。

1930年12月,共產國際代表米夫來到中國,他以個人的小宗派的立場出發,直接干預中共的事務,使得本就極為復雜的黨內斗爭更加激烈化了。在米夫的支持下,次年召開的四中全會,王明奪得了對中央的控制權,他們指責三中全會犯了調和主義的錯誤,周恩來和瞿秋白都成為了批判的對象。由于中國共產黨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下級服從上級是民主集中制的原則,也是黨內鐵的紀律。周恩來認為,一個共產黨員必須有高度的組織紀律性。為維護黨的團結和統一,避免黨內意見的嚴重分歧而導致黨的分裂,他把革命的原則性和靈活性恰當地結合起來,主動承擔了三中全會的錯誤的責任,提出退出政治局,辭去中央領導的職務。事后周恩來在談及黨內斗爭問題時曾說:“我們這個落后的中國社會,反映到黨內,反映到革命團體里,正確的意見常常不容易被大家立刻認識。這樣就要等待、說服,就要經過痛苦的過程。”“大多數通過的決定,組織上還要服從。當著群眾被蒙蔽的時候,不容易接受真理,等他們慢慢地覺悟起來以后,就會擁護正確的意見。所以正確的意見常常是要經過許多的等待、迂回才能取得勝利,為大家所接受,當然這個等待過程是痛苦的。”“領導者在必要時應忘記他所受的侮辱。領導者切勿輕視自己的作用和影響,要戒慎恐懼地工作。”周恩來就是這樣相忍為黨,顧全大局,無論在黨遇到什么樣的失敗和危難的局面時,他都在奔走協調,苦苦支撐,使我們黨渡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難關。

在建國之后的后半期,周恩來逐漸并越來越多地感受到一種內心的痛苦。這種內心的痛苦比較強烈的產生是在1958年初。南寧會議和成都會議連續地批評以他為代表的“反冒進”。毛澤東在會上說,“反冒進”使六億人民泄了氣,是政治問題,離右派只有50米。這兩次會議之后,接著就是準備召開提出“總路線”、掀起“大躍進”的八大二次會議。周恩來在八大二次會議上的發言,主要內容就是“檢討”自己“犯了反冒進的錯誤”。據當時任周恩來秘書的范若愚回憶,周總理在準備這個發言稿的十幾天過程中,一下子兩鬢的白發增加了許多。開始準備時,總理說一句,他記一句。可是總理說得極慢,“甚至五六分鐘說不出一句來”。他就讓總理作一下構思,可是卻徹夜難眠,仍然不能成章。后來只好改由總理口授內容,再由他來整理。他把整理稿送給總理審閱,當總理看到稿中寫有“我和毛主席‘風雨同舟,朝夕與共’,但在思想上還跟不上毛主席……”這一句話時,便對他進行了嚴厲地批評:“你對黨史知識知道得太少!”同時又幾乎流出了眼淚。周恩來還是經受住了這般沉重的折磨,相忍為黨為國,違心地作了檢討。

周恩來還曾對葉挺說過這樣一句話,那就是“干革命不必自我”。葉挺是北伐的名將,參加領導過南昌起義和廣州起義,對黨有莫大的功勞。但李立三在處理廣州起義善后事情中,犯了嚴重的“左”傾錯誤,他把廣州起義說得一無是處,指責起義失敗的主要原因是省委犯了軍事投機的錯誤,在關鍵時候,對起義指揮不力。當葉挺等同志表示不同意見時,又變本加厲地宣布給葉挺等人開除黨籍、留黨察看的處分。葉挺一氣之下去了蘇聯,中共正在莫斯科召開六大,他想去找中央討個說法,但沒想到又受到了冷遇,由于六大就根本沒時間討論廣州起義問題,作為大會秘書長的周恩來,又要在大會上做軍事報告和組織報告,工作極為繁忙,沒有時間與葉挺細談。但周恩來還是耐心地對葉挺進行了勸說,充分肯定了廣州起義的意義和起義領導人功不可沒,并告訴原來宣布的處分已經取消,他語重心長地對葉挺說:“干革命不必自我。”可是葉挺聽不進去,感到心灰意懶,便背著中央擅自到德國去了。周恩來聽聞葉挺出走的消息,在六大結束后,就到了德國并找到了葉挺,與他進行了一席促膝長談。他發現葉挺對革命事業已失去信心,對個人的委屈看得過重,最后還是苦口婆心地規勸他“總不能放棄革命不干,干革命不必自我。”但葉挺仍不聽勸告,不肯歸國,滯留于德國,脫離了革命隊伍。周恩來甚感無奈,他既為我黨失去一員難得的戰將而痛心,也為戰友因意氣用事走入迷途而惋惜。

但在過了10年之后,葉挺在這段人生道路上經過了無數次的反思,他深深為自己所作出錯誤的抉擇而懊悔。在革命失敗時個人所受到的那么一點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抗戰爆發后,葉挺找到了周恩來,痛切地說:“我慚愧萬分,革命好比爬山,許多同志不怕山高,不怕路難,一直向上走,爬到山頂,而我只爬到半山腰又折回去了!我常常想起你講的那兩句話‘總不能放棄革命不干,干革命不必自我’。”

后來葉挺出任新四軍軍長,雖然他此時已不是一名共產黨員,但他卻十分尊重黨對他的領導,為新四軍的發展壯大做了大量的工作。無論遇到什么困難挫折,工作中有什么誤會和委屈,他都用“干革命不必自我”作為座右銘來警示自己,顧全大局,相忍為黨,把黨的利益置于至高無上的地位。皖南事變發生,葉挺被捕后,一直堅持斗爭決不屈服。出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請重新加入中國共產黨。根據葉挺的表現,中共中央立即批準了他的要求。不幸的是,葉挺在回歸延安的途中,因飛機失事而殉職,但他卻用自己的行動與生命實踐了周恩來給他的忠告,那就是“干革命不必自我”。

六、“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自我犧牲精神,是周恩來黨性修養的重要準則。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中,他忍辱負重的自我犧牲精神幾乎達到了極限。周恩來引用了佛家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信條,并以此自律,這也是他“無我”精神的集中體現。

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指出:

“周恩來同志對黨和人民無限忠誠,鞠躬盡瘁。他在‘文化大革命’中處于非常困難的地位。他顧全大局,任勞任怨,為繼續進行黨和國家的正常工作,為盡量減少‘文化大革命’所造成的損失,為保護大批的黨內外干部,作了堅持不懈的努力,費盡了心血。他同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破壞進行了各種形式的斗爭。”

其時身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的李先念說:

“恩來同志在長期斗爭中,同黨內黨外的廣大干部和人民群眾建立了親密的感情。尤其在十年動亂時期,環境復雜而又艱險,他如同‘在荊棘中潛行,泥濘中苦戰’,幾乎耗盡了所有的精力,做一切力所能及的工作:減少政治損失,維持經濟生活,保護廣大干部,支持正義群眾,改善對外關系,等等。”

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是希望通過“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但是,他信用的林彪、江青及所謂“中央文革”的一伙,則唯恐天下不亂,越亂越好,以便亂中奪權。因此他們煽風點火,興風作浪,千方百計制造動亂,使得“文化大革命”這場內亂整整拖了十年之久,黨和國家以及全國人民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和磨難。對于毛澤東發動和領導的這場“文化大革命”,周恩來開始也是不理解的,對他來說是突然的,他沒有思想準備,被動地卷進這場狂風暴雨中。“文化大革命”究竟要干什么?怎么搞法?將來發展的結局是什么?毛澤東是怎樣設想的?他都搞不清楚。正因為這樣,在當時的許多場合下,周恩來總是說:“很不理解”、“很不得力”,是“老革命遇上了新問題”。他盡可能地從積極的方面、從好的前途去理解毛澤東的意圖,多次講到“要加深理解”、“跟上形勢”、“在運動中緊跟主席思想,緊跟、緊學、緊改、緊趕”。但隨著局勢的發展,全國混亂的局面日見嚴重,他逐漸看清楚了這是一場災難。他憑著強烈的責任感去“搶災救火”,盡可能地減少不必要的損失,盡可能地控制全國混亂的局面。他把個人的榮辱得失全都置之度外,一切為了這個黨和這個國家。1966年冬,他對李富春副總理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不入虎穴,誰入虎穴。”

他的任務一是要盡力保護干部。中央領導人、老帥、副總理、部長,地方的省委書記、省長,民主黨派及宗教界知名人士、藝術家、科學家等,都是他要極力保護的范圍。為保護這些干部,周恩來的主要工作則是苦口婆心、不厭其煩地與紅衛兵講道理,勸阻并制止他們的一些過火行動。他還在一次談話中明確指出,中央的精神是一般不輕易罷官,即使一些領導人犯了錯誤,也應當給他們有改正的機會。這一時期,周恩來還將一些領導干部輪流接到中南海保護起來,使他們免受紅衛兵的沖擊。

二是要保護一些重要部門和單位的工作秩序。在一片造反聲中,紅衛兵瘋狂地沖擊黨政機關,機要、保密、檔案等要害部門也不斷受到紅衛兵的沖擊。造反派以查“黑材料”為名沖擊這些機關,周恩來說,這是國家機密,絕對不能搶。他高度警惕上述部門被沖擊的情況,一有問題,就立即通知工作人員前去制止。

他還想方設法取得了毛澤東的支持,采取軍管的辦法維護黨和國家職能部門的工作。如故宮、機要部門、航空系統、國防機構、各地銀行、廣播電臺、監獄、糧食及物資倉庫等,都實行了軍管。

三是保證經濟生產。他對那些正在挨斗的副總理和部長們說,這場革命方興未艾,欲罷不能,勢不可擋,要因勢利導。他含淚勸他們主動作檢查,只有作了檢查,才有可能出來工作,因為國家的經濟生產一天也停不得。他還對派到國務院協助抓工業的余秋里和谷牧說過,你們可得幫我把住經濟工作這個關啊!經濟基礎不亂,局面還能維持,經濟基礎一亂,局面就沒法收拾了。所以,經濟工作一定要緊緊抓住,生產絕不能停。生產停了,國家怎么辦?不種田了,沒有糧食吃,人民怎么能活下去?在周恩來的努力下,中共中央下發了《關于抓革命促生產的通知》和《關于縣以下農村文化大革命的規定》這兩個文件。文件要求各個生產地區和業務部門必須“立即加強或組成各級生產業務指揮機構”,“各生產企業、基本建設單位、科學研究、設計和商業、服務業的職工,都應當堅守崗位”,紅衛兵“不到縣以下各級機關和社隊去串連”。他還指示《人民日報》發表了關于抓革命促生產的兩篇社論,社論嚴肅批判了那種只強調所謂的“革命”而不不講生產的錯誤觀點,明確要求“抓革命促生產”的方針適用于一切單位和部門,必須堅決遵守,時刻遵守。

對此,林彪、江青等十分惱火,公開污蔑周恩來是“救火隊長”,國務院其他領導同志是“救火隊員”。“中央文革”成員王力在一次會上就非常不滿地說,工人鬧革命的兩次高潮,被兩篇“抓革命促生產”的社論給壓下去了。

在“文化大革命”中,周恩來審時度勢,忍辱負重,盡力維護黨和國家的利益。實際上他的處境極為艱難,一方面要使黨和國家的正常工作繼續進行,盡量減少“文化大革命”造成的損失;另一方面又要與林彪、江青一伙作斗爭,而斗爭又必須限于毛澤東所能接受的程度之內。這是一場既艱巨又艱難的戰斗。有時候他不得不說一些不愿說的話,不得不做一些不愿做的事,他不能表示反對,而且還要積極地附和唱些贊歌。他所充當的角色,就是要像大禹治水那樣,因勢利導,筑堤束水,納入河道。在那種特殊的歷史條件下,對周恩來來說,他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保護自己,更正確地講,與其說是一種“自我保護”,倒不如說是一種“自我犧牲”。眾所周知,周恩來是一個很看重道德人格的革命家,做一些有違道德人格的事情,這也是他之所以痛苦之極的原因。但他在權衡利弊之后,為了黨和國家的利益,他不得不拋棄個人的榮辱得失,難道這還不是一種崇高的“自我犧牲”嗎?這種違心之舉,也可以說是周恩來的“入地獄”、“入虎穴”、“入苦海”的另一種表現。正如鄧小平所說的:“周恩來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所處的地位十分困難,也說了好多違心的話,做了好多違心的事。但是人民原諒他。因為他不做這些事,不說這些話,他自己也保不住,也不能在其中起中和作用,起減少損失的作用。他保護了相當一批人。”

彭真說:“他不那樣做,就跟我一樣進秦城監獄了。他是委曲求全,處境困難。”

有位外國友人寫道:不能設想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沒有周恩來,“只要他在其位,就可以在處理政府的日常工作中,保持某種明智,對受到威脅的干部給一定的保護,可以減輕數百萬人的痛苦。此外,他可以阻止野心家篡奪最高權力的企圖,防止爆發一場新的悲劇。如果他離職,內戰局勢勢必更加惡化。如果他公開發表自己的看法,使自己成為英雄,其處境將更加困難、不堪設想。”

英國作家韓素音在《周恩來與他的世紀》一書中是這樣寫的:

“他要是否定、譴責‘文化大革命’,他就會成為反黨分子、內奸、‘牛鬼蛇神’,‘而且沒有人再去跟隨他了’。假如情況如此,中國人民、中國經濟、整個國家將會面臨什么樣的一種情景呢?他的消失就意味著林彪、江青、康生以及中央文革領導小組中的極端分子的勝利。這就意味著黨的垮臺。趕走劉、鄧之后,除了毛本人之外,沒有任何人享有周的地位和影響。”

“另一位前大使說:‘我認為周想起了孩提時所崇拜的英雄人物,那就是胯下受辱的韓信。周在1928年不是就說過,為了革命可忍辱負重嗎?’”

“他犧牲了自己,犧牲自己的榮譽和聲望。他那些歲月里頑強地忍受著痛苦。但是他挽救了無數的男男女女。經濟專家陳云說:‘沒有他,局勢將會變得更加無法收拾’。‘他與人民風雨同舟。他作出過最困難的決定,而且是他獨自一人作出的。今天的青年人無法想象他當時的處境。只有我們這些與他在一起的人才清楚地陷入了十八層地獄,最終又是他把我們帶出地獄’。”

在周恩來一生傳奇般的經歷中,不知有過多少次榮與辱、生與死的考驗,他都挺住了。在長期的革命工作中,為了黨和人民的利益,他從不去計較個人的權力地位、利益得失、榮辱升降,始終都顧全大局,堅持為黨為國。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劫難中,他忍辱負重的自我犧牲精神幾乎達到了極限。我們說,他這種以“違心”之舉的方式承受犧牲、顧全大局,所起的歷史作用是巨大的,對黨、國家和民族都是有功的。他的這種“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自我犧牲精神,將會世世代代被歷史和人民所傳誦。

七、“我是忠于黨,忠于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

中國傳統的士大夫都十分注重自己的聲名與氣節,士可殺而不可侮,一身正氣,高風亮節,清白無暇是世人追求的最高目標。周恩來也視節操如同生命,他的一生中最痛心的莫過于江青一伙借“伍豪事件”大做文章,直至他的生命垂危的手術前,仍念念不忘此事,他決不容許自己的潔白的聲名有半點污損。

1967年夏,江青一伙利用了國民黨特務機關在30年代初偽造的所謂《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來誣陷、攻擊周恩來,欲置周恩來于死地。

伍豪,是1919年10月周恩來在天津“覺悟社”成立時,用號碼抽簽決定而取得的別名,其后在白區工作時還曾經使用過這一別名。1932年2月,國民黨特務機關在上海《時報》、《時事新報》、《申報》等國內其他地方的一些報紙上,刊登了偽造的《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其目的是妄圖通過這則啟事,用挑撥離間之法以誣陷周恩來,以造成我黨的思想混亂,使我黨在白區革命力量渙散、解體。

周恩來是我黨在白區工作的開創者,他領導的中央特科所進行的收集情報、除奸反特工作讓敵人膽戰心寒。在顧順章、向忠發被捕叛變后,國民黨特務企圖利用叛徒將我黨中央一網打盡,但卻被周恩來識破并粉碎了他們的陰謀。他們對周恩來恨之入骨,于1931年9月間就下令“懸賞通緝”周恩來,繼而又于11月在上海各報刊登《顧順章懸賞緝拿殺人兇手周恩來等緊急啟事》,企圖用金錢來收買叛徒告密。但這些都均告無效之后,又再施詭計,于1932年2月偽造了《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

當時任國民黨中央黨部調查科駐滬調查員的國民黨中統特務黃凱,于1953年供認說,他因抓獲顧順章而得到蔣介石的嘉獎,這個所謂的《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就是他與中央黨部調查科情報股的總干事張沖合謀偽造的。由張沖執筆,他派人送到上海各報刊登。當時《申報》館的廣告處律師看后就曾說,這個啟事稱243人脫黨,而又只有“伍豪”一人具名,有明顯漏洞,決定暫不刊出。但《時報》、《新聞報》等報刊首先刊出了此啟事,國民黨上海新聞檢查處又派人到申報館質問為何不登此啟事,《申報》隨即奉命刊登。黃凱還說,此偽造的啟事“絲毫未達預期效果”,“好久并無人來向各機關秘密自首”。

其實,這個啟事在上海各報刊登的兩個多月之前,即在1931年12月上旬,周恩來早就已經離開了上海進入瑞金中央蘇區根據地。當時在上海的臨時中央見到報刊登出的偽造啟事后,便迅速采取了各種辟謠措施,以反擊國民黨特務機關的造謠污蔑。如2月20日在上海散發了由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署名的傳單,指出:“最近在時報、新聞報各反動報紙堆中所登載的伍豪等243人脫離共產黨的廣告,就是帝國主義走狗國民黨無恥造謠的一例。”“無論這些狗東西怎樣造謠污蔑,并不能動搖共產黨在勞苦大眾中的威信!”

27日,又在上海出版的黨報《實報》第11期上,刊登了黨所代寫的另一《伍豪啟事》。明確指出:“《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是國民黨造謠污蔑的新把戲”,“一切國民黨對共產國際、中國共產黨與我個人自己的造謠污蔑,絕對不能挽救國民黨于滅亡的!”同期《實報》還發表了題為《國民黨造謠污蔑的又一標本》文章,文章說,“瘋狂的白色恐怖,以卑鄙的造謠……假借伍豪同志的名義來污蔑伍豪同志(共產黨的領袖之一)、污蔑中國共產黨。”由于《申報》在上海影響最大,《申報》上又刊登了這一偽造啟事。當時臨時中央先是設法在《申報》上登了一個小廣告,間接說明伍豪否認并揭穿國民黨造謠的聲明,然后又以周恩來的另一別名周少山的名義,請法國律師巴和代登啟事,進一步肅清其影響。3月4日,《申報》刊登的《巴和律師代表周少山緊要啟事》聲稱:

“茲據周少山君來所聲稱:渠撰投文稿曾用別名伍豪二字。近日報載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脫離共產黨啟事一則,辱勞國內外親戚友好函電存問。惟渠伍豪之名除撰述文字外絕未用作對外活動,是該伍豪君定系另有其人,所謂二百四十三人同時脫離共產黨之事,實與渠無關。”

在此同時,中央革命根據地也曾以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主席毛澤東的名義,于1932年2月發布了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布告。布告指出:

“上海時事新報、時報、申報等于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日左右連日登載‘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的冒名啟事,宣稱脫離共產黨,而事實上伍豪同志正在蘇維埃中央政府擔任軍委會的職務,不但絕對沒有脫離共產黨的事實,而且更不會發表那個啟事里的荒謬反動的言論,這顯然是屠殺工農兵士而出賣中國于帝國主義的國民黨黨徒的造謠污蔑。”

誰會想到,在35年之后的1967年5月12日,江青接到紅衛兵送來這一偽造啟事的舊報,竟不作任何調查研究,便視為一個重大發現,采取突然襲擊的辦法,于17日把材料分送林彪、康生和周恩來,并附有一信,說什么“他們查到一個反共啟事,為首的是伍豪(周××)”。康生當時就在上海臨時中央,曾負責查辦此事,完全了解偽造啟事的真相,卻不肯出來說明。

周恩來知道江青一伙居心叵測,便在19日給江青寫信說,“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純屬敵人偽造。只舉出二百四十三人,無另一姓名一事,便知偽造無疑。我當時已在中央蘇區,在上海的康生、陳云等同志均知為敵人所為,故采取了措施。詳情另報。”同日,他又查閱了上海各舊報,親自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并將1931年的有關事件編為《大事記》,一并送給毛澤東。信中說,“現在弄清楚了所謂‘伍豪等啟事’,就是一九三二年二月十八日的偽造啟事,偽造啟事和通過申報館設法的處置,均在我到江西后發生的”。

毛澤東對此作了批示:此事早已查清,是國民黨造謠污蔑。

周恩來注意到江青等人用心險惡,不會善罷甘休,因而曾就此事多次作了嚴正聲明。他還把載有啟事的舊報和他給毛澤東的信拍照存檔。1972年6月30日,他在中央召開的批林整風匯報會上,還作了《關于國民黨造謠污釁地登載所謂“伍豪事件”問題》的專題報告,以讓全黨高級干部了解這一段歷史,從而也揭露了江青一伙的陰謀詭計。在1975年開始的評《水滸》批宋江的運動中,江青等又含沙射影地攻擊身患絕癥且處于病危之中的周恩來,并說什么:“評《水滸》就是有所指的。宋江架空晁蓋,現在有沒有人架空主席呢?”此時,周恩來在醫院里同有關人員曾憤然地說:他們那些人有些事做得太過分了!最近評《水滸》,批投降派,矛頭所指是很清楚的。如果真有投降派,那當然應該批,可事實并不這樣。我歷史雖然犯過錯誤,但幾十年來還是努力為黨、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

直到9月20日,周恩來病情危急,不得不再次施行手術,或許他意識到這次手術的嚴重性,在進手術室之前,他要來了在批林整風時所作報告的記錄,用已經顫抖的手親筆在上面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報告的日期,并著重注明是“于進入手術室(前)一九七五年九月二十日”。簽完字后,就在進入手術室時他突然使盡全身力氣大聲地說:“我是忠于黨!忠于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

明代名將于謙留有一首著名的《石灰吟》的詩,詩言:

“千錘萬鑿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身碎骨渾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間。”

此詩可以說對周恩來也是極為生動的寫照,周恩來用顫抖的手所簽署的重要文件及他用全身力氣所喊出的憤懣話語,不就是他留給人間的一份清白,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驚心動魄的“九一三林彪事件”發生后,周恩來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經過一段時間的糾“左”,國內局勢在短時間的內緊外松的嚴峻狀態之后,不久又趨向平穩。我們看到,經濟建設的情況有所好轉;包括鄧小平在內的不少被打倒的各級領導干部陸陸續續得到了正式或非正式的平反;外交政策作了必要的調整,聯合國席位的恢復、尼克松訪華、中日邦交正常化等都取得了戰略性的進展。人們感覺到一種與“文化大革命”劇烈的政治風暴不一樣的新氣候出現了。林彪的垮臺產生了一種良性變化的效應,促使我們這個連年不息的動亂和斗爭拖得筋疲力盡的國家開始得到喘息,出現了某種轉機。

不過這種轉機是局部的、有限的,是在各種因素、各種政治力量的相互作用相互斗爭的過程中曲折運行的。毛澤東仍然在理論上堅持“文化大革命”是馬克思主義新發展的觀點,決不同意從全局上糾正“文化大革命”的錯誤。

1972年5月,周恩來在北京醫院查出患有癌癥。周恩來是累病的。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周恩來也常常工作十幾個小時,但卻很少有倦容。但在1966年以后,他的健康狀況明顯下降了面容顯然消瘦了,頭發也白多了。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既累又急,委曲求全,憂郁憤懣,但他為維護這個大局仍堅持工作,他經常連續工作十七八個小時甚至二十多小時不得休息,有時連飯也吃不上。如果說世界上真有不知疲倦的人,周恩來也許就是其中的一個。他的一生可謂是休息得最少,最少!他被外國人稱為是“全天候”的總理,日理萬機的總管家。

1967年,他就被確診患有心臟病。他身邊的工作人員見他嘔心瀝血,操勞過度,日漸消瘦,勸他住院治療,注意休息,他總是說,“我是總理,就得什么事也要管啊!管不好怎么向黨和人民交代啊!”他自己也曾感慨地對醫生說過,“文化大革命要讓我少活十年。”正是如此,使他得了絕癥。這一年的2月,他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你們對我有意見,也可以貼大字報嘛!”于是,他身邊的警衛和醫護人員經過反復醞釀,滿含熱淚聯名給他貼了一張大字報:請求總理為國為民必須保重身體!

周恩來同志:

我們要造你一點反,就是請求你改變現在的工作方式和生活習慣,才能適應你的身體變化情況從而你才能夠為黨工作得長久一些更多一些。這是我們從黨和革命的最高的長遠利益出發,所以強烈請求你接受我們的請求。

這張大字報貼在周恩來辦公室的門上,葉劍英、李先念、陳毅、聶榮臻等許多中央領導同志看了,也在上面簽了名。周恩來則在上面寫了“誠懇接受,要看實踐”八個字。他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但能不能休息,還得看實際工作的情況。

但是對周恩來來說,每天都是萬機待理,不可能真正得到休息。他只能帶著重病之軀,頑強地工作、斗爭,在有限的范圍內消除“文化大革命”的消極影響。而且,在工作中還要受到江青一伙的攻擊、非難。周恩來的糾“左”,引起了江青、張春橋等人的恐慌,他們向毛澤東告狀,毛澤東本對周的糾“左”不滿,批評了周恩來。他說周恩來是“大事不討論,小事天天送。此調不改正,勢必出修正。”毛澤東又提出了“批林”要批極右,說林彪“尊孔反法”,要和批孔相結合起來,于是一場“批林批孔”運動在全國掀起,周恩來的糾“左”努力受挫。

江青、張春橋一伙感到有機可乘,借此“批林批孔”運動便興風作浪、大做文章,他們不批林,假批孔,卻大肆煽動什么“批林批孔”要批“走后門”、批“折中主義”、批“復辟”、批“周公”、批“宰相”、批“現代大儒”,在報紙雜志上連篇累牘地發表影射文章,召開各種批孔座談會,把運動矛頭對準周恩來,掀起了一次次攻擊周恩來的浪潮。他們還欲圖憑借在黨的十大上竊取的權力,加緊篡奪最高領導權的步伐。

面對這股洶涌而來的潛流,周恩來不顧病情加重,忍辱負重,忘我地工作著,并極力抵制江青一伙的陰謀,頑強地斗爭著。1974年6月1日,周恩來終于不勝其勞,心力交瘁住進了中南海附近的解放軍305醫院接受治療。從這個時候開始,周恩來的病情不斷反復,他共動了14次手術,其中大手術6次,小手術8次,平均每40天動一次手術。在這種情況下,據周恩來身邊的工作人員統計,他在醫院里同中央負責人談話161次,同中央部門其他有關方面負責同志談話55次,接見外賓63次,在接見外賓前后與陪見的工作人員談話17次,在醫院中召開會議20次,離醫院外出開會20次,外出看望或找人談話7次。其中最多一天會客5次,談話時間最長超過兩個半小時。他對醫生說,既然把我推上歷史舞臺,我就得完成任務。他就是這樣將自己有限的生命,完全傾注于黨和人民的事業之中,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黨和國家的領導權不落在陰謀家的手里。他以重病之軀繼續擔負起了處理黨和國家全面工作的重擔,并勝利地完成了四屆人大的各項籌備工作。

11月23日,周恩來不顧重病在身,親自飛赴長沙向毛澤東匯報四屆人大各項工作的籌備情況,最終確定了四屆人大、國務院有關人事安排。毛澤東同意了周恩來關于讓鄧小平出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院第一副總理、中央軍委副主席兼總參謀長的提議。毛澤東高度評價了鄧小平,說:“他政治思想強,人才難得”。他對周恩來說:“你身體不好,四屆人大會后,你安心養病吧!國務院的工作讓鄧小平同志去頂。”在長沙,毛澤東還嚴厲批評了王洪文,告誡他“不要搞‘四人幫’!不要搞宗派”,并明確指出“江青有野心”。這一具有深遠影響的“長沙決策”,就徹底打破了江青等人乘四屆人大召開之際策劃的“組閣夢”。

自1974年底的“長沙決策”之后,重病中的周恩來就把希望寄托在復出后的鄧小平的身上。他把生命的最后光華,化作為巨大的能量,全力支持鄧小平的工作,譜寫出了1975年——這艱難而又輝煌的一頁。

1975年1月13日,第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開幕。

這次會議,選出了以朱德為委員長的人大常委會,任命周恩來為國務院總理、鄧小平為副總理,大會終于確立了以周恩來、鄧小平為核心的國務院領導班子。鄧小平成了周恩來的得力助手,并逐步接替病重的周恩來主持黨和國家的日常工作。這就為以后粉碎“四人幫”,奠定了組織基礎。

在周恩來的全力支持下,鄧小平領導的整頓在農業、商業、教育、科技、文藝等各個領域全面而迅速地展開,各方面的工作在短時期內出現了明顯的好轉,國民經濟各項指標也由停滯下降轉入迅速回升。1975年9月7日,重病中的周恩來在醫院里最后一次會見外賓,他向來自東歐的客人們坦然而又肯定地說道:“馬克思的‘請貼’,我已經收到了。”在座的來賓頓時都驚愕了。隨即,他又充滿信心地對客人們說,鄧小平同志將接替我主持國務院的工作。鄧小平同志很有才能,可以完全相信,鄧小平同志將會繼續執行中國黨和政府的內外方針。這番話,表明周恩來對鄧小平寄予了厚望,同時也是對鄧小平的高度評價。

可是,就在這一年冬天,中國大地刮起了一股狂風,“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運動全面展開,鄧小平領導的全面整頓不得不因此而中斷。1976年1月8日,周恩來終于走完了他人生78年的旅程,與世長辭。億萬人民敬仰的周恩來總理就這樣走了,全國上下陷入一片哀痛之中。周恩來生前沒有自己,死后也無須保留自己。他叮囑鄧穎超,把他的遺體解剖火化,骨灰撒于祖國的江河大地上。他似乎什么都沒給我們留下,但他卻把什么都留給了我們。

周恩來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曾說過一句感人肺腑的話:“在‘文化大革命’中,我只有八個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句話不僅是周恩來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中對黨、國家和人民所交的答卷,也是他一生無我精神的光輝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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