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幾千年封建專制主義統治的歷史,而權術則是在這個母體中培育出來的怪胎。它出自于正門,卻被指認為歪門邪道;它在政事官場被廣為運用,上自君王下至微臣,屢屢使用,不斷翻新,卻遭辱罵、鞭笞,對其嗤之以鼻者包括以權術為器、成就大業者。就這樣,權術在叫罵聲、鞭笞聲中積累、發展,形成怪異神秘的權術文化。
蔣介石也是鄙視權術的,他在日記中寫道:“政治使人過狗一般的生活……道德何在,友誼何在?”他在這里說的所謂政治,其實指的就是權術。然而,他自立志干一番大事業之日起,就同權術結下不解之緣。從追隨陳其美派人暗殺陶漢章,初試牛刀,到在政壇運用權術得心應手,成就“霸業”,蔣介石在運用權術上比歷代政治權謀大家有過之而無不及,有人說他是“中國詭道集大成者”,還有人稱他是“中國的拿破侖”。而與他在權力角逐中,長期廝殺的李宗仁評價得更貼切,他說:“蔣介石統兵、治政的本領均極低能,但使用權謀、運用詐術則天下第一。”
權術是政治權力的伴隨物,是為以權力為中心的政治目標服務的。青年時代的蔣介石是一個既有革命志向,又有蓬勃野心的熱血男兒,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在運用權術方面曾初試牛刀。隨著政治環境的變化,權力的增大,個人野心膨脹,權術與之形影不離,成為蔣介石攫取最高權力,鞏固最高統治地位的一把利器。
不求“功名”愛武裝
按照父輩的期望,蔣介石應該通過科舉獲取功名,走上仕途之路,或者通過經商謀求發達。可是蔣介石卻到日本學習軍事,做出了對自己的前途具有決定性影響的選擇。
事例:浙東地區,人杰地靈,自古以來就享有“江山代有才人出”的美譽。出生在這里的蔣介石,自然而然地受到這種人文環境的影響。
按一般的歷史經驗對自己的孩子的預期,家里父輩更希望他金榜題名,用功名光宗耀祖。年少的他或許隱約地感悟到長輩的心愿,這可以從他將自己的名字蔣尚清改為蔣介石一事中揣摩出來。根據《易經》豫卦的六二爻辭:“介于石,不終日,貞吉。”《彖》曰:“不終日貞吉”以中正也。這爻辭彖辭的意思是:心志操守,堅如磐石,不終日沉迷于享樂,是最吉利的。原因是居中得正。蔣介石的名字采用這一卦的美好意境,再配上上述最有利的六二爻辭,表明了父輩對他寄予的厚望。
然而,最能為蔣介石仕途創造物質條件的父親卻在他9歲時離開人間,這一重任留給母親王采玉。盡管家境由盛轉衰,但王氏含辛茹苦,節衣縮食,讓他到私塾就讀,期望能獲取功名,在仕途上能發達起來。
蔣介石并沒有循著家長設計的人生軌跡堅持走下去,而是由學文改為習武。自古以來,行伍群體受人鄙視,有“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之說。蔣介石為什么會不愛“功名”愛武裝呢?促使這一志向確定的原因有多方面,第一,性格使然。少年時代的蔣介石天資聰慧,又調皮好強。村里的男孩們常常聚集在一起,舞刀弄槍,玩“打仗”游戲,他總是自封將領,指揮雙方或一方作戰。孩子們有時被戰斗得衣破鞋丟,手傷頭破,號哭而歸,家長們便上門告狀問罪。初入私塾時,蔣不服先生管教。一次,老先生要用戒尺打他手心,他馬上倒地撒潑耍賴。因其自小頑皮,鄉里人便在他雅名“瑞元”尾后帶上“無賴”二字。因此從軍同他的秉性比較對路。
第二,求取功名無門,只得另辟他徑。他本想走科舉獲取功名之路,1903年(清光緒二十九年),他赴寧波趕考。但這次應考使他決意放棄這一志向,主要動因是名落孫山,通過文功獲取功名無望。
更深層的原因是,蔣介石開始隱約感悟到社會的新趨向。蔣介石第一次到寧波、第一次參加科舉,目睹科舉的腐敗黑暗,感到痛心和憤怒。并且這次科舉也使他的眼界開闊了許多,在寧波,他聽到廢科舉、興學校的議論;發現那些熟讀圣賢書的學子在試辦新學堂,而且開始教授從西方傳入的數理化課程;聽說保守的慈禧太后也讓李鴻章搞“洋務運動”,與外國人頻繁來往。這些在他心中掀起了層層波瀾。
回家之后,蔣介石考慮再三,決定去奉化縣城的鳳麓學堂接受新學教育。他的母親雖然覺得功名無望,但希望兒子做生意,振興家業,便對蔣說:“到寧波學生意吧。我去求你琴鳳舅舅幫忙,他在寧波做生意。”蔣介石回絕道:“孩兒立志要干一番大事業。做商人再吃香,也得看別人的顏色行事,我絕不做生意!”后來,王氏又征求蔣妻毛福梅的意見后,同意了兒子的意愿,蔣介石在毛氏的支持下到鳳麓學堂求學。然而,鳳麓學堂也只是一所半新半舊的學校,新瓶裝舊酒,雖然也開設了一點英文、算術之類的課程,但主要還是《禮記》《周禮》等陳舊的東西;教師多是迂腐守舊之徒,不能滿足學生的需要。同學們推舉蔣介石向校方交涉,增加新學內容,他在陳述理由時,“盛氣趨前,情態激烈”,激怒了校方,聲言要扭送官府查辦。于是蔣介石憤然退學。
后經舅父孫琴鳳的介紹,蔣介石被送到寧波箭金學堂。在箭金學堂讀書期間,博學的顧清廉老師,教學生們讀周秦諸子、《孫子兵法》、《說文解字》,講世界大勢,鼓勵學生出洋留學,使蔣第一次知道當時中國有一個革命的孫中山先生。顧還將自己一部心愛的經過一番圈點的《曾文正公集》贈給蔣介石。這是一部對蔣介石來說堪稱《圣經》的書,蔣對曾崇拜有加,視曾國藩為“做人楷模”。
第三,尚武社會新風的影響。在清末民初的社會大動蕩的年代,隨著以士為首的國民社會的解體,長期處于邊緣地帶的軍人群體漸漸走向政治的中心,開始出現好男兒投筆從戎的風尚。人們把目光紛紛投向那些原來根本不注意的軍事學堂或者法政學校,以便從那里找到發展的門徑。同時,留學日本也蔚然成風。蔣介石的老師顧清廉鼓勵學生們出國學習軍事,他說:“青年欲大成求新,當出國留學異邦。”一直渴望能出人頭地的蔣介石,似乎也從這里看到了自己的前程。
1906年春,蔣介石乘船東渡日本求學,因沒有朝廷公派文書未能如愿。回國后,他考入了全國陸軍速成學堂(即保定軍官學校的前身)學習。第二年,由于在學堂表現出色,加上自己有意爭取,經過考試被公派去日本軍校留學。這對于蔣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遇,于是他緊緊地把握,不顧母親和妻子的反對和阻撓,再次東渡扶桑追求新的希望。在日本蔣介石先是就讀日本士官預備學校——掁武學校。1910年畢業以后,他被分配到日本駐新瀉縣高田市野炮兵第十三師團第十九聯隊,佩二等兵軍銜,后升為上等兵,也稱士官候補生。當兵期間,蔣介石平常很少說話,沒有什么可以引人注意的事情。不過讓他和普通的兵一樣去掃馬房的時候,他的臉上現出難為情的神色。由于軍隊里的軍紀關系,一切都是遵照長官的明令,他不得不服從。
在日本學習軍事和當兵實習,使蔣介石對治軍有所感悟,認為“一國軍隊如果做到精強戰力,就要有三個要素:絕對服從命令;軍隊官兵要有中心信仰;軍隊為士兵最優良的職業學校。”
評析:少年蔣介石沒有因循長輩為其設計的通過獲取功名走仕途發達之路的人生軌跡,而是棄文習武。促成他做出這樣選擇既有外部環境的影響,又有自身因素使然。其確定人生目標追求的最大特點,就是勇于摒棄舊俗,大膽接受新風。戊戌變法后,科舉制度雖然依舊進行,但已是日薄西山,弊端重重。蔣介石到寧波第一次參加科舉,目睹科舉的腐敗黑暗,感到痛心和憤怒。同時,他開始隱約感悟到社會的新趨向,即倡導學習西方文明的新學,以及長期處于邊緣地帶的軍人群體,漸漸走向政治的中心,尚武精神成為一種時尚,并潛意識地把自己人生目標追求,同這種新的社會風氣聯系起來。
當時,留學日本已蔚然成風。蔣介石的老師顧清廉鼓勵學生們出國學習軍事,老師的點撥固然很重要,但如果他對新風視而不見,墨守成規的話,那么他是不會回應的。外因是條件,內因是根據,正是因為他內心有一種吸納新風的沖動,所以老師的號召在蔣介石的內心產生震撼。一直渴望能出人頭地的蔣介石,似乎也從這里看到了自己的前程。于是,做了棄文習武,東渡扶桑的抉擇。
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蔣介石到日本求學的道路并不平坦,只身到日本因沒有清政府的推薦公函,無功而返。但他并沒有放棄,而是回國投考保定陸軍速成學堂,刻苦學習,提高自己的競爭力,同時積極向校方爭取,終于如愿以償。
棄文習武,東渡扶桑,對于蔣介石來說,是人生旅程和政治生涯中具有決定意義的第一個坐標,從此他的前途命運與槍桿子緊緊地聯系在一起,他依仗槍桿子發跡得勢,取得榮耀和輝煌,攫取軍權、黨權、政權,直到坐上權力的最高寶座。然而,這一決定命運的選擇,也使他染上致命的弱點:尚武精神使他過于迷信槍桿子,在執掌全國政權后,仍堅信槍桿子萬能,奉行強權政治,而根本不愿真正吸納民主新政,逆潮流而動,槍桿子最終無法挽救其政權覆滅的命運。
志向豈止在封侯
蔣介石年少立志,給自己確定了奮斗目標。他的遠大理想,可以用其寫的“志向豈止在封侯”詩句作抽象的概括。這是一個既有革命理想的追求又蘊含著個人野心的雙重目標。
事例:蔣介石在日本留學時,在給表兄單維則寄的一張照片上題寫了一首七言詩:“騰騰殺氣滿全球,力不如人肯且休!光我神州完我責,東來志豈在封侯!”常言道詩言志,這首詩充分地表達了他的志向和抱負。
平心而論,很難說這首詩是虛偽之詞,它比較真實地反映出蔣介石在革命前夜的心境,蘊含著救國救民的民族意識。因為,他在旅日期間受到革命環境的影響。留學日本期間,經陳其美介紹加入了孫中山在日本剛剛創立的資產階級革命政黨——同盟會。當時同盟會聚集了諸如黃興、蔡元培、章太炎、宋教仁、胡漢民、廖仲愷、朱執信、劉揆一等一大批革命精英。蔣介石雖然還是個無名之輩,但是,受仁人志士的革命精神和人格力量深深的影響和熏染,激發了自己的革命激情。在這一群體中,年輕人胸懷大志,指點江山,縱論天下大勢,探討革命真理。鄒容的《革命軍》,陳天華的《警世鐘》、《猛回頭》,同盟會機關報《民報》所載孫中山、胡漢民、汪精衛等人的文章,沖擊蕩漾著人們的革命情懷。
1910年6月,孫中山自檀香山到達日本,由陳其美介紹,約見了蔣介石。孫中山雖對蔣沒有特殊的印象,卻認為“他一定會成為革命實干家”,還勉勵道:“革命黨的青年,應該不計名位,而要為革命任務犧牲。”蔣后來回憶此次會見時說:“我接受了這個訓示以后,就立定了志愿,要實踐這個訓示,絕不辜負總理對黨員的期勉。”蔣介石的這首詩是他接觸革命志士后的心境寫照。
得知辛亥武昌首義的消息后,蔣介石立刻向部隊請求回國參加革命。在告別酒會上他表示,此次回國要干出一番事業來。回到上海后,被派往杭州指揮光復之役,他給母親寫了一封訣別家書,表示決心殉身革命。他積極參與孫中山先生領導的革命活動,在革命事業屢遭挫折的情況下,始終沒有放棄。正因為這樣,孫中山表達了對他的良好印象,稱蔣介石是“昂昂千里之資,雖夷險不測,成敗不定,而守經達變,如江河之自適,山岳之不移”。
與此同時,“東渡志豈在封侯”還蘊含著另一面,那就是干一番大事業,以實現個人出人頭地的野心。這種野心在合宜的土壤中生長,在特殊環境顯露,并隨著權勢的增大而急劇膨脹。
1925年5月,孫中山先生逝世后,國民黨最高權力出現真空,由誰來繼承孫中山的位置,成為國民黨內的一大難題。就蔣介石當時的地位和聲望而言,并不在人們的視線內,也無力直接參與問鼎,但蔣介石權欲隨之膨脹,窺測著時機,一系列事件的發生和現實條件的變化,為蔣介石通向攫取最高權力的道路提供了良機。
自孫中山決定改組國民黨,實行國共合作之日起,國民黨內部就開始分成了左中右三派,國民黨內真正的左派,多在中下層,上層除中共交叉成員外,屬于右派和中偏右的居多。廖仲愷在國共合作中起著關鍵作用,孫中山逝世后,這種在權力中樞的作用更加突出。胡漢民則是右派勢力的核心人物,一開始就不大贊同孫中山聯共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因懾于孫中山的權威,沒有公開反對。孫中山逝世后,他便開始積極反共。汪精衛在黨內和廣東國民革命政府中的地位顯赫,他一直是以左派面孔出現。綜合來看,支持他們繼任的呼聲都有。1925年8月,廖仲愷被刺殺,這給打著左派旗號的汪精衛帶來了一次排斥胡漢民的機會,但更重要的是給蔣介石帶來了發達的良機。
廖案發生的當天,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和軍事委員會舉行聯席會議。會議決定派汪精衛、許崇智、蔣介石為委員,組成特別委員會,授以政治、軍事、警察全權,處理廖案。由于許崇智手下的將領卷入了廖案,使許的處境難堪,所以,特委會實際上為汪蔣二人所把持。隨著調查的進展,人們把暗殺與胡漢民聯系起來,特委顧問鮑羅廷斷定,胡漢民至少是這一謀殺的“思想上的教唆者”,“不管他怎么說,他預先是知道這個陰謀的。”
汪精衛欲借此機會倒胡。蔣介石同胡的私交雖然不錯,但眼下是個千載難逢的提高自己身份和地位的好機會,怎能輕易放過?他決定助汪倒胡。蔣介石經過周密安排,到胡宅搜查嫌疑兇手,不僅給胡漢民一個恫嚇,而且還制造對胡不利的輿論。在這樣的背景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和國民政府做出派胡漢民赴歐美和蘇俄考察的決定,實際上將胡逐出國外。蔣介石對胡漢民說:“大家都認為您與此案有關。可是胡兄也該明白我們的苦衷,我們也拿不出您無牽連的依據,只好委屈您了。”他還利用廖案,趕走了粵軍首領許崇智,利用汪精衛授予的“全權處置粵軍”的權力,解除了粵軍的武裝,并把粵軍的兩個旅并入了自己掌握的第一軍,從此成為國民黨中真正的實力派。在倒胡中,蔣介石接近了與汪精衛的關系,利用這層關系,他很快實際上成為國民黨內僅次于汪的人物,國民黨“二大”后,形成了汪蔣共同執政、一文一武掌握國民黨軍政大權的政治局面。然而汪蔣之間的矛盾因互相利用和互相排斥而逐漸尖銳起來,汪精衛不滿足于只當掛名軍政領袖,把手伸向軍隊以擴大自己的影響,在蔣向汪索權時,汪非但不予,而且還“建議”蔣離開廣州。
權力是個人野心的催化劑,又是野心膨脹的助推器,權力越大野心越大。為了掃除阻礙,蔣介石下定了“只有奮斗決戰死中求生”的決心,一步步地實施打擊共產黨和國民黨左派、排擠汪精衛的計劃。
1926年3月,蔣介石一手制造了“中山艦事件”。1926年3月18日,黃埔軍校駐省辦事處派人并致函海軍局代理局長、共產黨員李之龍調“中山艦”開赴黃埔,聽候差遣。到黃埔后,因獲蘇聯考察團要參觀中山艦的消息,經電話請示蔣介石后,返回廣州“預備參觀”。盡管如此,蔣介石懷疑中山艦此行是要劫持他去海參崴。他的親信也到處散布謠言,說中山艦“擅自行動”,是“共產黨要暴動,推翻國民政府,組織工農政府”。還說什么“中山艦要炮轟黃埔軍校,共產黨要趕走蔣介石”。3月20日凌晨,蔣介石令歐陽格派人闖進私寓,將李之龍逮捕。接著,調動軍隊和警察,斷絕廣州市內交通,宣布戒嚴;包圍省港罷工委員會;包圍蘇聯顧問團住宅,監視蘇聯顧問行動;占領中山艦,解除中山艦的武裝;逮捕黃埔軍校和第一軍中的共產黨員,同時取消第一軍的黨代表制,要求第一軍中的共產黨員全數退出,對汪精衛的住宅也以“保護”名義派兵包圍。
蔣介石制造這一反共事件激起了公憤,“譚延闿、程潛、李濟深都對蔣介石不滿,朱培德、李福林有些動搖,但各軍都想同蔣介石干一下。”盡管黨內外反擊呼聲強烈,但共產黨的領導機關采取了退讓政策,蔣介石趁機表示是一場“誤會”。為了解釋“誤會”,他在汪精衛床前開了一個政治委員會。汪精衛、譚延闿、蘇聯顧問都客氣地表示了歉意,而蔣介石倒反而一句話都沒說,精神上占了優勢,政治上獲得極大成功。汪精衛感到形勢無法挽回,難以行使這個“主席”的權力,表示“不再負政治責任”,隨即離開廣州,經香港到法國,長期僑居國外。剛剛回國的胡漢民本來想進行活動,在這種政治氣氛下,不得不再度離粵。4月,由國民黨中央黨部和國民政府聯席會議推舉,蔣介石取代汪精衛任軍事委員會主席的職務。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新右派奪取軍權初步得手,從而取得了奪取領導權的初步勝利。
評析:俗話說,詩言志。蔣介石在日本寫的“東來志豈在封侯”的七言詩,比較充分地表達了他的志向和抱負,其內涵具有兩重性。
一方面,它比較真實地反映出蔣介石在革命前夜的心境,蘊含著救國救民的民族意識。當時一批革命黨人云集在日本,謳歌革命新風,呼喚民族覺醒,探求革命真理,商議救國方略。蔣介石同他們接觸,受這些仁人志士的革命精神和人格力量的影響和熏染,激發了革命激情。尤其是他有幸見到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受到啟迪與鼓勵,對其確定革命志向的影響是重大的,他后來回憶此次會見時說:“我接受了這個訓示以后,就立定了志愿,要實踐這個訓示,絕不辜負總理對黨員的期勉。”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思想基礎,當革命風暴到來時,他義無反顧地回國投身于革命。回到上海后,被派往杭州指揮光復之役,他給母親寫了一封訣別家書,表示決心殉身革命。他積極參與孫中山先生領導的革命活動,在革命事業屢遭挫折的情況下,他沒有放棄。正因為這樣,孫中山表達了對他的良好印象,稱蔣介石是“昂昂千里之資,雖夷險不測,成敗不定,而守經達變,如江河之自適,山岳之不移”。這是革命性的一種表現。
“東來志豈在封侯”的詩句還蘊含著另一重意義,那就是干一番大事業,以實現到個人出人頭地的野心。這種野心在合宜的土壤中生長,在特殊環境顯露,并隨著權勢的增大而急劇膨脹。
孫中山先生逝世后,國民黨最高權力出現真空。就蔣介石當時的地位和聲望而言,并不在人們的視線內,也無力直接參與問鼎,但蔣介石權欲隨之膨脹,窺測著時機,一系列事件的發生和現實條件的變化,為蔣介石通向攫取最高權力的道路提供了良機。他利用廖仲愷被暗殺案,玩弄權術,借題發揮,逼走許崇智、驅逐胡漢民,使自己一躍成為僅次于汪精衛的領袖級人物。接著制造“中山艦事件”,既把共產黨人排斥出一軍和黃埔軍校,又逼走了汪精衛,使自己走近最高權力的位置。
權力是個人野心的催化劑,又是野心膨脹的助推器,權力增大野心更大。為了掃除阻礙,蔣介石定了“只有奮斗決戰死,中求生耳”的決心,為了攫取最高權力,義無反顧,不擇手段,墮落成卑劣的小人。
言不順也要爭“正統”
常言道“名不正言不順”,這似乎是中國人為人處世的通則。大概自盤古開天地以來,萬古不變,上自最高統治者下至底層社會的老百姓都要講究這個,真假不那么太講究,形式最為重要。在名門望族爭嫡系,在武林商界爭正宗,在政界學界或者說凡是權力能延伸到的地方都要爭“正統”,凡此種種,司空見慣。在諸多正名中,尤以“正統”為大,正統觀念根深蒂固,只有那些被皇帝欽定的嫡傳,才具有合法性。這種觀念,到了近代仍然十分盛行,只要自己宣布為嫡傳,就因為已披上合法外衣,從而在政治上處于十分有利的位置。叛變革命后的蔣介石,不遺余力地爭“正統”,為自己正名。
事例:蔣介石叛變革命后,盡管對他奪取黨政軍權的指責、聲討不斷,但是他仍然不遺余力爭“正統”,以借孫中山之威為自己的反動統治補上“正名”的手續。
為爭取“正統”地位,蔣介石處心積慮,不遺余力地把自己打扮成是孫中山最忠實的信徒和孫中山欽定的接班人。
首先,篡改歷史,歪曲自己與孫中山的關系。他極力向公眾表示,自己是總理最依賴的人,與總理的關系很早。這一行為是從夸大他在孫中山蒙難期間的作用開始的,孫中山蒙難,在孫中山的眾多親信離他而去的時候,蔣介石冒險登上永豐艦,幫助孫中山,贏得孫中山的信任。蔣介石事后專門寫了《孫大總統廣州蒙難記》,記錄自己在永豐艦上與孫中山共同赴難的日日夜夜,在吹捧孫中山的同時,將自己如何得到總理信任,如何與孫中山患難與共,大肆渲染一番。
其次,無限抬高孫中山的位置,制造宣傳攻勢。蔣介石利用自己控制的宣傳機器,神化孫中山以樹立自己的“正統”觀念。蔣介石在建立南京國民黨政府之后,在南京有“三多”,即:紀念多、演說多、會議多。不論事情大小,只要能把自己與孫中山聯系起來的,就要紀念。即使與他無關的事情,也要通過紀念活動拉上關系。孫中山逝世后,國民黨中央決定每個星期一的早晨,都要做總理紀念周,讀孫中山遺囑,檢查工作,后來蔣介石完全把總理紀念周變為總理訓話周。每到星期一,他都要發表講話,攻擊政敵,把紀念周變成自己實行獨裁統治的工具。
再次,通過神化孫中山來美化自己。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蔣介石舉辦哭靈、遷靈、祭奠陵等一系列活動。這些活動表面上是顯示對孫中山的尊重,實際上是將自己說成是孫中山“忠實信徒”“至親至厚”的嫡傳弟子。
第二次北伐獲得勝利后,蔣介石到了北平,黨政軍魁首聚集到京城,齊赴西山碧云寺,在孫中山靈柩前舉行祭奠典禮。蔣介石擔任主祭人,向孫中山宣告北伐成功。祭文這樣說:“中正昔待總理,親承擔命之殷切,所以期望于中正者,原在造成革命之武力,鏟除革命之障礙,以早脫人民于水火。”這就向大家表明,我就是孫中山的合法繼承人,我是“正統”,你們必須接受我的領導。我所做的一切,均屬孫中山的遺愿。
在宣告祭文后,打開棺蓋,瞻仰孫中山遺容時,蔣介石扶棺痛哭,熱淚橫流,經久不止。馮玉祥將軍上前相勸,誰知越是勸,蔣介石哭得越是厲害,弄得大家十分尷尬,只好等蔣介石哭完。后來實在等得不耐煩了,有人小聲地說了一句:“讓他哭,我們走,只有他是‘正統’。”話音剛落,蔣介石立即止住哭泣,蓋棺散會。
在哭靈之后,國民黨作出了讓孫中山遷靈到南京紫金山的決定。孫中山是一代偉人,在其逝世后,實現他的遺愿,遷葬南京,合乎情理。問題在于蔣介石假借其名進一步抬高自己,使之成為一次宣傳自己的政治運動。1929年3月,國民黨制定了一套詳細的安葬計劃。為準備安葬,南京方面大興土木,修建規模浩大的中山陵墓,各級官僚在修建過程中,乘機中飽私囊,搞得民怨沸騰。南京國民政府為修建小山陵墓花了50萬元特別費,但有人估計,修建的費用至少在1000萬元。這對于當時經濟極端貧困的中國來說,是一項很大的支出。這有違于孫中山愛民親民,為民生奮斗終生的風范。
為了將孫中山的靈柩從北京遷至南京,蔣介石尤其興師動眾。5月,由南京開出專列,出動了陸海空軍,幾乎全部國民黨大員,參加儀式,靈柩在30萬人護送下,步行將近兩個小時,從香山抬到前門車站,從北京到南京,沿途各車站都進行了隆重的接車儀式。蔣介石親自到車站迎接,全南京大小官僚和市民,將靈柩送過長江,舉行了三天的公祭日,蔣介石親自守靈,然后萬人空巷,送往紫金山安葬。
蔣介石搞這一套,主要是通過死人給活人看。他要向人們灌輸,只有他才是孫中山真正的繼承人。在此之前,他把孫中山生前寫給他的親筆信,選出10多封,裝訂成冊,贈送給國民黨的高級軍政要員,并向受贈者說,對于汪精衛、胡漢民等人,孫中山是不滿意的,認為他們意志薄弱,不能擔當大事,向人們暗示只有他才是孫中山先生理想的繼承人。但明白人深知,正統與否,不是封的,也不是造勢而立起來的,言正最終取決于行正。
評析:蔣介石千方百計地把自己裝扮成孫中山的忠實信徒,是真正的接班人。采取一系列手法,比如:篡改歷史,歪曲自己與孫中山的關系;無限提高孫中山的位置,制造宣傳攻勢;通過神化孫中山來美化自己。蔣介石搞這一套,主要是通過死人給活人看。他要向人們灌輸,只有他才是孫中山真正的繼承人。作為一種權術,這一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幫助蔣介石提升了個人威望。但是,正統與否,不是封的,也不是造勢而立起來的,言正最終取決于行正。蔣介石背叛孫中山三大政策,殘酷迫害革命者和進步人士,無論怎樣裝飾,也免不了落個“罵名滾滾來”。
百權不如軍權
民國初年,軍閥林立,群雄征伐,社會失范。無論你的政治主張如何,還是要用槍桿子來說話,軍事力量成為左右中國政治的決定性因素。孫中山走的是武裝奪取政權的道路,但是在推翻滿清王朝建立民國后,沒有真正建立自己的常規軍隊,往往是借用某些軍閥去攻打那些阻礙革命的軍閥。其結果是,這些軍閥得到孫中山的錢,利用孫中山的名得勢后,掉過頭來反對他,使他多次陷于絕境。這一刻骨銘心的教訓,使追隨孫中山的蔣介石進一步認識到掌握軍權的極端重要性,以至于始終將軍隊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并將其視為在政壇角逐的法寶。
事例:辛亥革命爆發后,蔣介石由日本回國后,就投身于武裝斗爭,但真正感悟到軍隊的極端重要性,那還是在粵軍中任職開始的。1918年前后,蔣介石受孫中山的委任,到粵軍中擔任參謀,但俗話說:“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蔣介石雖然盡心謀劃,但也終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粵軍地域觀念很強,因蔣介石是浙江人,加上他孤傲自負的秉性,自然要受到粵軍的排擠,使他感到自己無能為力,多次辭職。
后來,孫中山決定建立黃埔軍校,由蔣介石擔任校長,這給給他提供了建立屬于自己掌握的軍隊的契機。從此他開始用心謀劃,在黃埔軍校樹立自己的絕對權威,建立了中國最強大的軍事集團——黃埔軍人集團,這成為蔣介石打天下、坐天下的基礎。
從軍事才能的角度來說,周恩來的評價十分中肯,他認為蔣介石軍事才能平庸,而權術謀略較高。其政治手腕詭詐,讓全軍服從他一人,是蔣介石治軍的根本原則。蔣介石認為軍隊不管力量強弱,都必須為自己控制,只有屬于自己的軍隊,才是有力量的軍隊。早年在粵軍中,蔣介石的治軍才能不在粵軍將領之下,但其訓練的軍隊都不聽他的。黃埔軍校建立后,他千方百計地把軍隊抓在自己手里,從北伐到最終在大陸敗亡,他發家的基礎——由黃埔軍校骨干組建起來的一軍,始終被其牢牢控制,不肯假借他人。正是因為如此,他十分害怕他的軍隊對自己不忠,害怕部下背叛自己。為了防止部隊背叛,他采用封建法西斯的治軍手段統馭軍隊:
第一,形成他與軍隊之間休戚相關的關系。蔣介石依靠軍隊發家,這支軍隊要有出路只有靠他一人。如果蔣介石的政治命運結束了,這支軍隊的生命也終結了。他研究曾國藩、胡林翼帶兵經驗,刻意模仿。曾國藩的軍隊都是依靠同鄉、親戚關系建立起來的,官與兵之間不僅僅是上下關系,還有血緣、地緣關系,下級只服從上級,而不是服從上上一級,即使是曾國藩也不能輕易指揮得動,誰招來的部隊就聽誰的,但這些高級將領又都只服從曾國藩,除他以外誰都指揮不靈,實際上國家軍隊已經私人化了。蔣介石頂禮膜拜,刻意效法。他充分利用自己的權力,將最好的裝備給黃埔系,對那些聽話而且有才能的學生則破格提拔,對那些有過錯的網開一面,給予他們發達的機會。
蔣介石第一次“下野”的時候,害怕他的軍隊為別人利用,特地發表了《告黃埔同學書》,暗示自己不久要東山再起,防止黃埔軍校學生因為他下臺,而另外投靠他人。果然,在蔣介石“下野”后,凡是黃埔軍校的學生都受到別的軍閥的冷眼相待,有的甚至還被剝奪了權力,他們不得不發電報給蔣介石,述說自己的遭遇,希望蔣介石能夠盡快東山再起,讓他們重新掌握權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種特殊的關系使他們的前途命運緊緊相連,產生一種內聚力,逐漸形成了以蔣介石為核心的軍事集團,這一軍事集團,只聽從蔣介石的指揮與調遣,別人即使再高明也不放在眼里。
1942年,中國遠征軍組成,遠征緬甸,蔣介石將這支軍隊的指揮權交給來自美國的史迪威將軍,要求軍隊必須服從這個外國將軍的指揮。結果,遠征軍在緬甸戰敗,往外撤退時,按照史迪威的命令應該全部撤往印度;但當時的黃埔系將領杜聿明卻不同意,他要先請示被他們尊稱為“老頭子”的蔣介石再說。結果這支軍隊在撤往云南的過程中,翻越野人山,在原始森林中受到很大損失,僅僅因非戰斗減員就是戰斗減員的5倍之多,杜后來不但沒有受到處罰,反而因為“老頭子”的信任而升官。
第二,采用特務監視的方法治軍。在蔣介石那里,信任跟監視是兩回事,他絕對不會因為信任某人而不監視,當然也不因監視而表示已經不信任某人。為了防止軍隊產生離心傾向,蔣介石在每支部隊都設置了監視人員,他們直接對蔣介石負責,一旦認為軍隊出現異常情況,可以立即向蔣介石匯報。這就使得在前線打仗的人,人人自危,害怕特務告密,而不敢隨便串聯走動,更不敢對蔣有非議。
1933年11月,正當蔣介石集結重兵,對紅軍進行第五次“圍剿”的時候,發生了福建事變,蔣介石的后院起火。為盡快解決福建事變,他制定了三路圍攻的軍事計劃,衛立煌被任命為總指揮。12月下旬,衛立煌的部隊迅速抵達福建北部,對19路軍形成了包圍之勢,因福建人民政府中矛盾重重,戰斗力很弱,旋即失敗。衛立煌立了大功,因為部隊是臨時組建起來的,戰爭一結束,各個部隊都要回原防地。解散前夕,各部師團長和參謀長、處長等,在一塊聚餐喝酒,隨后,各部隊長官打了一晚的麻將。
次日中午,衛剛剛吃完飯,蔣介石來了電報,衛以為是“軍國”大事,誰知電文只有一句:“昨晚勝負如何?”衛立煌大吃一驚,急忙召集左右商議,大家一致認為是軍中特務告的狀,但又不知道特務是誰,衛自覺大事不妙,只好承認過錯,發電報告訴蔣說,昨天晚上是我的責任,我有錯誤云云。蔣介石又發一電,稱:“戲言也,勿介意,中正。”衛立煌見了這封電報后,才放下心來。但以后帶兵,更加小心為是。
第三,為了使軍隊絕對服從于自己,蔣介石還特別對軍隊實行思想控制。在曾國藩的軍隊中,帶兵的人都是信奉儒家思想的,在思想意識上是一致的,這是他能控制軍隊的思想基礎。為了使軍隊效忠他蔣介石一人,蔣介石提倡治軍要先“治心”,他特別重視向軍隊灌輸他的一套思想,他從古代中國哲學中選擇有利于他自己的東西,加以發揮,對“三綱五常”、“忠孝仁義”重新闡釋,灌輸到軍人意識中去,以在思想層面將軍隊牢牢控制。
蔣介石在軍隊建立政工系統,承擔監視和灌輸思想意識的功能,這一做法后來被他的兒子蔣經國加以強化。20世紀50年代,在臺灣,蔣經國進入軍隊,首先控制了軍隊的政工系統,這為當時臺灣省主席吳國楨所不滿,吳有點書生意氣,認為在美國這樣的軍隊就沒有政治工作,國民黨的軍隊也不應該有,軍隊中軍人應該有信仰的自由。吳蔣之爭的是非有很多版本的說法,但從軍隊中政工系統的設立這一點看來,吳不了解蔣家的統治的權謀,可見一斑,他最后失敗,實屬情理之中。
評析:從軍事才能的角度來說,周恩來的評價十分中肯,他認為蔣介石軍事才能平庸,而權術謀略較高。確實蔣介石親自指揮的戰爭勝利之例不多,但其政治手腕詭詐,不能成功地統軍打仗,卻能夠治軍。讓全軍服從他一人,是蔣介石治軍的根本原則。不過他治軍的理念與方法陳舊,可以說是封建宗法思想加上法西斯主義,形成他與軍隊之間休戚相關的關系;采用特務監視的方法治軍,在組織上實行嚴格控制;要求軍隊絕對忠于領袖,服從于他,加強對軍隊的思想控制。這樣的治軍理念和方法雖然十分落后,但也比較管用,正是靠這樣的權謀、權術,形成了以黃埔系為核心的龐大的嫡系常規軍。
蔣介石靠軍隊發跡,靠軍隊使各路軍閥臣服,更是憑手中的軍權在與政敵爭權奪利的角逐中獲勝,不僅攫取而且長期坐在最高權力的位置。他的確獲得巨大的成功。然而,真可謂,成亦蕭何,敗亦蕭何。自辛亥革命推翻君主制度、建立民國后,民主政治開始成為中國政治生活未來發展的大趨向。盡管槍桿子可以打天下,然而,治理天下絕不能僅僅靠槍桿子,不能只靠強權,必須逐步建立起民主政制。民主已成為一種不可逆轉的潮流,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可以說,蔣從靠軍隊發跡之日起,就已潛伏著失敗的因子。
在治軍方面,蔣介石只注重部隊對他的絕對忠誠與服從,嚴重地禁錮了部隊的思想,使國民黨軍隊缺乏創新而死氣沉沉。他強調自己在部屬中的絕對威權,常常是越俎代庖,扼殺了將領們的軍事才能;他精心培植嫡系部隊,在軍隊中助長了軍隊中的派系林立的傾向,產生了極大的離心力。在后來的國共大決戰中,蔣介石掌握了在數量上和武器裝備上占絕對優勢的軍隊,但是在戰斗力上卻處于劣勢,最終幾乎被共產黨所領導的人民解放軍全殲。除其違背潮流與民心等根本原因外,蔣介石在治軍上的嚴重缺陷導致失敗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