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禍不單行,黃老板與結(jié)發(fā)妻離了婚
大概是共舞臺的狐仙作怪,也許是應(yīng)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句老話,黃金榮剛從劇院風(fēng)波中解脫出來,不久又碰上了一件使他大煞風(fēng)景的事。
龍華寺宴會后,老板娘林桂生領(lǐng)著被關(guān)押了五六天的丈夫回了家,夫妻重逢,舉家團(tuán)圓,不由悲喜交集。黃金榮也老老實(shí)實(shí)呆在公館里休養(yǎng)了幾天。這次營救,林桂生也可以說是盡心竭力,立下了汗馬功勞,見到黃金榮變得這么老實(shí),也暗暗歡喜,指望他從此收一收心,老夫老妻白頭偕老。
誰料黃金榮在家呆了還不到三天,就坐不住了,推說公司里有事,就又逛出去了。林桂生一個人閑著覺得沒意思,就與侍候她的傭人阿四姐扯起了閑篇。
“不怕太太生氣,依我看哪,老爺又是去拈花惹草了。”阿四姐從林桂生第一次結(jié)婚時開始就服侍她,到現(xiàn)在已三四十年了,因此說話并不十分忌諱。
“怎么去拈花惹草了?”林桂生吃了一驚,緊盯著阿四姐問。
“唉,太太,您以為他這次是去公司了?其實(shí)根本就不是。去公司怎么不帶人呢?而且他還帶了一包蜜棗去了。太太請想,老爺何曾愛吃過蜜棗?這不是那個小戲子愛吃的嗎?”
聽了此話,林桂生不由勃然大怒:又是那個戲子!
阿四姐還繼續(xù)嘮叨:“上次因?yàn)槟莻€露蘭春得罪了盧公子,受了這幾天罪。這一次還不知要鬧出誰來呢!唉唉……”
一聽此話,林桂生已變了臉色。她滿腹的委屈、憤恨與嫉妒!露蘭春!原來與盧筱嘉的事也是因?yàn)槁短m春!怎么沒人告訴我?若早知道他黃麻子是因?yàn)槟莻€小妖精被人綁架的,我何苦替他奔走?他現(xiàn)在成了勢了,用不著我了,就這樣猖狂!索性我也不用替他撐著面子了,大家鬧開吧!
林桂生越想越氣,越氣越傷心,不由放聲大哭。阿四姐一見說漏了嘴,不由后悔不迭,想勸又沒法勸。林桂生哭了一晌,把眼淚一擦,吩咐手下人:“等老爺回來,你們就鎖住大門,不許他出去。”
下人們素知黃老板懼內(nèi),黃公館內(nèi)一向是老板娘說了算,于是各個領(lǐng)命,布好陣勢,單等黃金榮回府了。
直到晚上掌燈時分,黃金榮才哼著小曲兒,在府門口下了汽車,搖搖晃晃地進(jìn)了門。黃金榮雙腳剛一邁進(jìn)門檻,背后“稀里嘩啦”大門落了鎖,他把眼一瞪,剛想發(fā)火,看門的已稟道:“是老板娘吩咐的。”
一聽這話,黃金榮發(fā)熱的腦袋忽地清醒過來,他知道事已敗露,只好輕手輕腳地上了樓。
林桂生早已等著他了,見他上來,當(dāng)即劈頭蓋臉一頓臭罵:“黃麻皮!當(dāng)我不知道?剛從大牢里出來又去搞女人!好了傷疤忘了疼,你忘了是誰跑前跑后,把你救出來的!現(xiàn)在你做了老板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問問你自己你當(dāng)初是怎么發(fā)的家!那小妖精還沒把你害死嘛,就把你勾引得這樣?”
黃金榮與林桂生結(jié)婚這么多年,還從未見她這樣破口大罵過。他也不答言,一甩手就進(jìn)了自己的臥室。
盡管如此,但是從此林桂生就把黃金榮軟禁在公館里了,左右不讓他出門。黃金榮雖然英雄,卻敵不過林桂生的淫威。
一天,黃金榮乘林桂生串門應(yīng)酬賭局,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jì),駕著汽車急駛“三鑫”公司。公司的當(dāng)差、伙計(jì)們見大老板光臨,慌忙迎進(jìn)了董事長的寫字間,黃金榮踏進(jìn)房間,連連揮手叱退底下人,自己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臉孔紅一陣白一陣,似乎滿腹心事難以啟口。杜月笙頗覺意外。黃金榮礙于身份,從來不公開在公司露面,今天神色慌張,駕車跑來,杜月笙料想是出了事。
“怎么,又出事了?”
黃金榮用手搔搔光頭皮,半晌進(jìn)出一句:“桂生跟我鬧了?!?/p>
“是不是蘭春的事?”
黃金榮點(diǎn)點(diǎn)頭,尷尬地吐露了真情:“老共舞臺坍了臺,不知怎么蘭春被抖了出來,桂生成天鬧,真不成體統(tǒng)了?!?/p>
杜月笙勸道:“金榮哥,你們這么多年夫妻了,犯不著為一個丫頭傷了和桂生姐的和氣?!?/p>
“不,”黃金榮墜入了情網(wǎng)已經(jīng)鬼迷心竅了,眼睛射出綠光,第一次對林桂生膽子大起來了:“他媽的,老太婆揭開了,老子干脆堂堂正正討蘭春?!?/p>
杜月笙吃了一驚,想不到老板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按理說,黃金榮腰纏萬貫,名聲顯赫,討個三妻四妾應(yīng)是極平常的事。林桂生再怎樣霸橫,也難明里反對;只是露蘭春從小在她身邊長大,又生得綺年玉貌,更犯忌的她不同于老實(shí)、柔順的沈月英,小丫頭心機(jī)較多,黃金榮迷上了她,林桂生內(nèi)當(dāng)家的地位便搖搖欲墜,難保有一朝要逼宮告終。杜月笙知道個中的利害,自然不想卷入內(nèi)宮的暗流漩渦了。他明知黃金榮的來意,卻裝傻作癡地推卸道:“這事怕難辦。”
黃金榮一聽,急得直搓手。平時,他總覺得杜月笙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在他有面愛擺出師父的尊嚴(yán),這番顧不得這些了,拉著杜月笙的衣袖,哀求道:“月笙,我求你這一回了。你的話,她最聽得進(jìn)去,你去談?wù)効?。只要她讓讓步,將就把蘭春接進(jìn)來,我絕對不會讓蘭春當(dāng)這個家的?!?/p>
杜月笙被迫無法,只得允諾下來。黃金榮這才松口氣,臨走前,又叮了一句:“月笙,就等你的回音了。”
兩天后,杜月笙特地跑了一趟黃公館。黃金榮見來了救星,知趣地回避了。杜月笙覷個機(jī)會,叫聲桂生姐,就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說了出來。他擔(dān)心會有一場電閃雷鳴的暴風(fēng)雨,誰知林桂生卻苦笑一聲,問杜月笙:“你的意思呢?”
“我贊成?!倍旁麦线呎f邊偷偷窺察林桂生的臉色,見她神色平靜,便試探地說:“討了蘭春,也許可以收收老板的心。”
林桂生瞅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我不反對他討小老婆,但不許討露蘭春。論輩分,露蘭春是孫女,要我同她稱姐妹,太不成體統(tǒng)了?!?/p>
林桂生關(guān)門落栓了??墒?,黃金榮卻討定了露蘭春,她卻一個棒打回頭。這苦了夾在中間的杜月笙。他是黃金榮的心腹,也是林桂生一手栽培起來的,并且兩人還……現(xiàn)在他一出面,林桂生還說不定以為他是想和她一起過呢!他此刻心早在那個妙齡少女陳婷婷身上了,哪敢多勸說。老謀深算的杜月笙此刻也是一籌莫展了。
杜月笙不愿卷進(jìn)這場難斷的家庭官司里,便搭訕道:“桂生姐,公司還有事,我走了,有機(jī)會我再勸勸老板?!?/p>
說完,他就要溜出去。
“慢走。”不料林桂生卻忽然下了決心,“月笙,你是受命來的,我不難為你。你告訴老板,露蘭春可以進(jìn)門,但從今后,我與他一刀兩斷。我有一個條件,要他拿出5萬塊錢做贍養(yǎng)費(fèi)。”“桂生姐,你,你,就只要5萬元?”杜月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說才好。他們半世的夫妻,老板娘林桂生一手策劃替黃老板打下的江山,難道他們就這樣分手了?同心協(xié)力賺到的巨大財(cái)富就只要5萬塊,這不過是九牛一毛,誰都會替她抱不平。所以,杜月笙有些驚訝??墒牵止鹕且粋€多么工于心計(jì)的人,連杜月笙這樣精明的人都被她蒙住了。
林桂生卻不容分說,轉(zhuǎn)身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了。
在隔壁偷聽的黃金榮卻如逢大赦。他喜滋滋地出來送杜月笙下樓,并當(dāng)即派人拿地契向銀行押了一筆現(xiàn)款交給了林桂生。其實(shí),林桂生自有她自己的如意算盤,黃金榮的萬貫家財(cái)主要來源是做鴉片生意的“三鑫”公司,她在公司擁有巨額股份,一年三次分得的紅利、數(shù)額之巨令人咋舌,她的小金庫里的錢多著呢。
第二天一早,林桂生便搬出了黃公館。杜月笙也不管黃金榮生氣,親自在西摩路處為林桂生租了一幢房子,里面的家具擺設(shè)盡量保持黃公館的樣式,算是報答林桂生的知遇之恩了。林桂生一走,黃金榮就用花大轎把露蘭春抬進(jìn)了黃門。新娘子不愧是色藝雙全的紅伶,長得亭亭玉立,風(fēng)流嬌媚,齊眉的劉海,天生有些卷曲,一只盤發(fā)髻,周圍插了一圈茉莉花,更襯著秀發(fā)如云,人香花也香。一身大紅繡鳳的旗袍,滿身的珠光寶氣,透著那么一股香艷。黃金榮為討好新嬌娘,擺宴三日,請到了法租界所有頭面人物,一時黃公館賓客盈門,賀禮堆積如山,像趕廟會一樣熱鬧。
黃金榮得力的八大生都來討露蘭春的歡心了。其中顧掌生是最起勁的一個。他端著酒杯,走到黃金榮與露蘭春的面前,對老夫少妻肉麻地笑道:“掌生敬二老三杯。老板屬龍,老板娘屬雞,龍戲鳳,鳳附龍,真是天就的龍鳳配。哈哈哈!”
露蘭春羞得滿臉通紅,但這陣陣紅暈更增添了她的美色,樂得黃金榮直搔那光頭皮。得意之際,他對露蘭春道:“來來,這里沒外人,唱一段,大家快活快活?!?/p>
露蘭春忸怩了半天,才慢慢站起身來,微微啟口,輕輕地唱道:“三尺雕翎箭,能開方上弦,彈打飛禽鳥,英雄出少年……”
這是《天霸拜山》里的一段唱腔。露蘭春一身大紅,鑲金嵌玉的新娘裝束,倒更使這個黃天霸英氣嫵媚,風(fēng)流俏麗。酒席上爆發(fā)出一陣震耳的喝彩聲。連聲叫:“再來一段,再來一段!”杜月笙面對這熱鬧的婚禮場面,卻坐在角落里默不做聲。他坐了片刻,就悄悄退了出來??帐幨幍慕峙锫牪灰娀檠缟系男鷩W,昏暗的街燈在杜月笙的身后投下了一個長長的黑影。
他想起了一手支撐過黃門的林桂生,不由感到一陣深深的遺憾和傷感。
她有些太剛烈了。不,還是她明智。就像今天的婚宴,如果她在,不會受得了的。更別說以后看著那個新太太作威作福了。但林桂生風(fēng)云一世,就這樣下場了嗎?杜月笙不由升出一種“惶惶相惜”之感,輕輕嘆了一口氣,背著手踱出弄堂,竟沒有再回黃公館,徑自到林桂生那去了……
這時,露蘭春年僅25歲,而且早已與當(dāng)時上海的花花世界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雖當(dāng)了老板娘,黃金榮年老得少妻,對于她的吃穿用度都極為上心,身上戴的、穿的、手里玩的、屋里擺的,全都挑著最時髦最名貴的要。但金銀珠寶、豪門深院鎖不住那顆年輕的心。盡管黃金榮明媒正娶,用龍鳳花轎把露蘭春抬回家中,黃公館保險箱鑰匙都一概交由露蘭春保管,但她還是留戀著粉墨生涯。
蜜月過后,露蘭春執(zhí)意要上老共舞臺登場。她覺得,在五彩繽紛的彩燈里,在雷鳴般的喝彩聲中,才有她的夢幻美景。黃金榮開始看出她對舞臺生涯的留戀,只裝作看不出、不接她的話茬。他只想金屋藏嬌,把這個美嬌娘攬?jiān)谧约簯牙?,斷了那些浮蜂浪蝶的癡念。但露蘭春心意十分堅(jiān)決,她對黃金榮說:
“我從十幾歲就開始學(xué)戲、唱戲,是在舞臺上唱出來的。讓我這么突然離開舞臺,我會悶死的。我就像過去那樣唱戲,有什么不好呢?誰敢對我無禮呢?”
話說到這份上,黃金榮不好強(qiáng)拗,只得答應(yīng)了她。但有一件事要露蘭春答應(yīng),即她出門唱戲,進(jìn)出都要由黃公館的車和保鏢接送,露蘭春同意了。這樣,露蘭春又回到了共舞臺。
露蘭春色藝雙絕,為之傾倒的倜儻少年為數(shù)不少。但她已入黃門,那些原來傾情于她的也只好望而止步,目光轉(zhuǎn)向了新的坤伶。
惟獨(dú)有個風(fēng)流少年不甘心。這是上海灘上首富顏料大王薛寶潤的公子薛二。這薛二是世家出身,從小生在錦繡之鄉(xiāng)、榮華堆里,正兒八經(jīng)的紈绔子弟一個。他對露蘭春情癡已久,不能自拔。
露蘭春再次在共舞臺登場,薛二欣喜若狂,在共舞臺包了個正廂,每晚必到,專看露蘭春的戲。第一晚露蘭春唱《槍斃閻瑞生》,薛二先聲奪人,趕在開戲之前就差人給露蘭春送去一個大花藍(lán),上面夾著一張燙著金邊的香水名片。
露蘭春見到薛二的禮物,只是抿嘴一笑,右手兩指夾起那張名片看了看,順手就往廢紙簍里一丟,不理這茬了。
等到戲散場,露蘭春卸了妝,換了衣服準(zhǔn)備回家,一出場,就看見薛二站在后臺邊,恭恭敬敬地向她致意。露蘭春擺著大明星的架子并不答理。但薛二毫不氣餒,他仍舊每晚送禮物,每晚都跑去看她。日子一久,他那風(fēng)流瀟灑的模樣就漸漸印在露蘭春的腦子里了。她忽然對他產(chǎn)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好感。
雖已做了黃金榮的正牌夫人,但黃金榮已垂垂老矣,而露蘭春卻還是風(fēng)月年華。錢再多,別人再尊敬,陪著一個老頭子,又有什么意思呢?自古美人愛少年?。?/p>
這時的老夫少妻之間,黃金榮對她是事事遷就,處處巴結(jié)。很快黃金榮也覺得不對勁了,許多晚上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體力跟不上。而懷中的露蘭春也不似以前那樣溫柔了。以前她在共舞臺演出時,她是極溫柔的,現(xiàn)在,成了名副其實(shí)的太太,她就一點(diǎn)也不溫柔了。露蘭春對他有一種厭倦感,因此再也不綻開笑臉了。
一天,戲剛散,薛二又恭候在后臺了。一身銀灰的西裝灑上了法國名貴香精,淡淡的馨香配著他那輕聲細(xì)語的恭維,真有股說不出的柔情。露蘭春望著他嫣然一笑,破例答了話:“唷,是薛先生,你身上怎么好香喲。”
那一笑,立刻牽走了薛二的情弦,他忙上前搭訕,卻被娘姨和保鏢擋住了。
薛二呆站在當(dāng)?shù)?,眼睜睜地望著娘姨擁著蘭春坐上轎車走了。
第二天,晚戲開場。薛二加倍殷勤。露蘭春來到后臺,正在著妝,一個娘姨手捧著價值1萬銀洋的香精,對她說道:“這是那個姓薛的小白臉?biāo)偷??!?/p>
露蘭春心中明白,這就是昨晚那“好香”的香精。薛少爺求愛來了。她不動聲色地吩咐娘姨:“請薛先生散戲前來一下。你讓跟班不要等我了?!?/p>
然后,她從無名指上勒下個金戒塞在娘姨手里,叮囑道:
“不準(zhǔn)多嘴?!?/p>
那娘姨自然知趣,答應(yīng)一聲就退了出去。
薛二得到消息,靈魂險些飄然出竅。他哪還有心思看戲,鑼鼓剛敲響,他就出了包廂,溜進(jìn)露蘭春的化妝間。這時,掛頭牌的坤伶都可獨(dú)占一個小房。露蘭春是黃老板的夫人,身價顯赫,那化妝間更是裝點(diǎn)得像閨房一般。薛二坐在沙發(fā)上,眼睛緊盯著那扇小門,飄飄然地幻想起與露蘭春幽會的甜夢來。
鑼鼓停歇。門“呀”地推開了,如花似玉的蘭春亭亭立于面前。薛二驚醒,騰地站了起來,正想迎上去,只見蘭春細(xì)眉一挑,喝聲:“哪個大膽的,敢闖到這里來!”
她轉(zhuǎn)身就要喊人。這可嚇慌了薛二,他飛步上前一攔,結(jié)結(jié)巴巴地,連話都說不完整了:“是,是小姐捎,捎的口信呀?!?/p>
其實(shí),露蘭春做了個假動作,冷眼里瞧著他那驚慌模樣,暗自好笑。但為了試探薛二,蘭春仍舊板著臉,正色地說道:“你不怕黃金榮的黑槍、硝酸水嗎?”
薛二“撲通”跪了下去,哀求道:“小姐肯垂青,薛二情愿上刀山,下油鍋,只求小姐念我癡情一片,思慕小姐?。 ?/p>
其實(shí),露蘭春早已春心蕩漾了,見薛二如此篤情,禁不住牽動了一片柔腸。她輕輕地拉起了薛二,溫情脈脈地說道:“現(xiàn)在我相信你,可就怕你將來會變心哪。”
薛二順勢拉住露蘭春的纖纖玉手,用一只胳膊攬住了她的腰肢。露蘭春也不抗拒,軟軟地就倒在薛二懷里了。
薛二擁著露蘭春進(jìn)了里間。兩人一個青春,一個年少,都是脂粉堆、花花世界中長大的人物,一個是受慣了老夫的拘束,今宵才得會自己意中的王子;一個是思慕已久的癡情郎,今宵才得到了自己夢里的佳人,真是說不盡的癡情浪語,耳鬢廝磨,隨即薛二就與之融為一體了。
露蘭春沉浸在少女初戀般的興奮與喜悅之中。薛二那年輕、瀟灑、風(fēng)流、多情的相貌,那吐不完的呢喃愛語,對著月亮發(fā)出的山盟海誓,都讓她感到了愛情的甜美。比起那個又老又丑的黃金榮,薛二可真是天仙般的人物,上天賜給她露蘭春的如意郎君?。?/p>
紙里包不住火。一次兩次的,不會走漏風(fēng)聲;日子一長,兩人情意日篤,如膠似漆,恨不得一天24個小時泡在一起就難免被發(fā)現(xiàn)。露蘭春每天都要去唱戲,又一夜一夜的不回來,這樣一來二去,事情就鬧大了。
杜月笙手下的耳目眾多,起先礙住老板的情面不敢聲張,后來被張嘯林聽到了風(fēng)聲。張嘯林是個火爆性子,氣得大聲罵娘:“他媽的小丫頭片子,竟敢如此放肆!”
見眾人沒有做聲,張嘯林更是罵開了:“薛二?他是個什么東西,也敢來咱太歲頭上動土?反了反了!不就是那個賣顏料的嗎?讓我撞上,非管教管教這個兔崽子不可!”
眾人還是不敢接腔,張嘯林更加跳了起來:“敢搞黃老板的女人,我張嘯林就咽不下這口氣!黃老板怎么忍得?”
別人都不敢言語。雖然張嘯林這番話沒當(dāng)著黃金榮說,但這一來黃金榮也有所風(fēng)聞了。他心里動氣,但因?yàn)閷β短m春寵愛有加,只是找了個當(dāng)口,板著麻臉,冷冰冰地對蘭春說:“以后你出門應(yīng)酬,都要讓我知道。”
露蘭春卻沉得住氣。她早料到會有這么一天,當(dāng)下不露聲色地反問道:“為什么?”
“外面綁票的多,你被人家綁去了,可要塌我的臺了。”黃金榮盡量壓著事兒。
露蘭春何等機(jī)靈,她早聽出了話頭,黃金榮向她發(fā)出警告了。她淡淡一笑,不予回答,心里卻暗暗打定了主意。
6月中旬,黃金榮受法捕房的差遣,去了山東臨城。官差不由己,他不得不去。
老板前腳剛離上海,露蘭春就通知薛二,要他趕緊準(zhǔn)備車輛、船只和路上應(yīng)用之物,馬上遠(yuǎn)走高飛。
露蘭春手中掌握著黃公館各保險箱、珠寶柜的鑰匙,她一點(diǎn)也不客氣,將黃金榮的地契、債券、金條、珠寶席卷一空,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
等到黃金榮從山東歸來,家里已人去樓空,露蘭春已逃之夭夭,到處是一片凄涼景象。他渾身禁不住冷汗直淌,飛快地直奔房中,發(fā)現(xiàn)家中保險箱被打開,保險箱里的黃金、美鈔、珠寶、首飾一件不留,裝有文件的大皮包也不翼而飛了。黃金榮頓覺天旋地轉(zhuǎn),眼冒金花。來不及長嘆一聲,就跌坐在椅子上。
一顆在上海法租界的流氓當(dāng)中曾經(jīng)光芒萬丈的明星,現(xiàn)在只留下月落星稀時的一痕微芒,而這微弱的光環(huán)也將一瞬而逝了。
露蘭春一逃,黃金榮苦惱了幾天,幡然覺悟:他已近暮年,也應(yīng)該隱退了。經(jīng)過幾天的細(xì)細(xì)思索,黃金榮有氣無力地打發(fā)聽差去請杜月笙。
露蘭春一逃,杜月笙早就有了周密的準(zhǔn)備,立刻派人跟蹤,于是馬上就掌握了薛二與露蘭春的行跡。但是杜月笙暫時沒有采取行動,因?yàn)榫鞯乃来丝滩荒軐⑹聭B(tài)擴(kuò)大,因此,一邊派人跟蹤薛二和露蘭春,一邊等著黃金榮回來。然而,這時杜月笙已經(jīng)預(yù)感到,隨著這一連串的打擊,黃金榮已經(jīng)不行了,不久的將來他杜月笙就要取而代之了?,F(xiàn)聽得黃金榮有請,杜月笙料定,是該出場收拾殘局的時候了。
黃金榮內(nèi)心的隱秘被杜月笙猜中了。他不愿外人過問夫妻床笫的私情,而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心腹身上。
杜月笙來到黃公館的客廳里坐定,偷偷地審查著黃金榮的神色。
黃金榮已經(jīng)顯得蒼白、憔悴,帶著絕望的神色,默默地看著月笙,一言不發(fā)。
杜月笙見火候已到,有意激他:“老板,薛二這個賤胚太可惡了,綁他的票,一定要把蘭春找回來?!?/p>
黃金榮連連搖頭,輕聲說道:“女人心,海底針呀!蘭春既然變心,尋回來也是白搭。我只要把她拿走的東西,多少討回來點(diǎn)。”
“也好,也好?!倍旁麦宵c(diǎn)頭答應(yīng)著,腦海里卻得出一個清晰的結(jié)論:黃金榮垮了。
經(jīng)杜月笙調(diào)停,請來了上海會審公廳的大法官聶榕卿和上海清文局長許源,為黃金榮、露蘭春雙方調(diào)事。調(diào)停的結(jié)果是,露蘭春交回她卷走的全部財(cái)物,黃金榮正式簽下了解婚書,由薛二聘禮再娶。
從會審公廳歸來,黃金榮特地將杜月笙喚進(jìn)了內(nèi)室,有話商談。
這間臥室當(dāng)年正是黃金榮與林桂生籌劃大略的地方,現(xiàn)在人去樓空,早已不是那時的樣子,只有幾件家具、一套沙發(fā),是林桂生從前用過的。黃金榮看著這個敗落的家,感慨萬千。他撫著杜月笙的肩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這一生,就走錯了這步棋。唉!人生如夢呀!我黃金榮起家在女人身上,沒想到敗家也在女人身上?!?/p>
杜月笙聽他忽然提起了林桂生,心里也不由百感交集。他想,黃金榮走了麥城,又何必重提當(dāng)年呢?
“月笙,這副擔(dān)子就交給你了?!秉S金榮話聲未絕,外面炸響了個悶雷。時值盛夏,原先繁星閃爍的天際,剎時變成了潑墨如洗的天空。遠(yuǎn)處閃過一道電光,接著便是一陣滾雷。只是在一剎那間,狂風(fēng)暴雨驟然來了。
杜月笙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簾,看著外面夜色雨幕中的這個燈紅酒綠、繁華無比的十里洋場。他想到了自己從小就混跡街頭,孤苦無依,想到了15歲時就只身來到上海,開拓自己的“事業(yè)”,算來已有20多個年頭了。這20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一步步登上了“大亨”的寶座,在上海灘上已成了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
“月笙,這副擔(dān)子就交給你了?!倍旁麦系亩吇仨懼S金榮剛才說的那句話。他轉(zhuǎn)身,看著沙發(fā)里坐著的黃金榮,面色青白,蜷著身體,兩眼無光,仿佛一個垂危的病人。這就是當(dāng)年自己最仰慕的黃老板!
他踱過來,走到黃金榮身邊坐下,試探地叫:“金榮哥——”
黃金榮只輕輕搖了搖左手,就垂下了眼皮,仿佛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這世界似乎已不再是屬于他的,他像一個垂暮嗜睡的老人,靠在沙發(fā)上,悄悄地打起盹來……
看著黃金榮賠了夫人又折兵、心灰意冷的樣子,杜月笙回想起最近發(fā)生的一連串事情,突然想起了那晚阿大看見狐仙的事情,不久,當(dāng)他營建華格臬路住宅時,他特地在大廳后面,專辟一座狐仙祠,并且雇用一名寧波老傭人,負(fù)責(zé)祭供灑掃,晨昏三炷香,逐日獻(xiàn)奉茶果。而杜月笙自己則是不管怎樣忙法,每個月的陰歷初二和十六,必定正心誠意,供以酒饌,親自上香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