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外柔內剛——許光達
- 從黃埔軍校走出來的國共兩黨高級將領.II
- 潘望
- 16462字
- 2022-03-04 09:46:10
許光達是開國大將,更是一位儒將,他在蘇聯(lián)國際列寧學院和東方勞動者共產(chǎn)主義大學學習期間,曾對坦克產(chǎn)生濃厚興趣,并認真學習了坦克技戰(zhàn)術。延安時期,許光達先后擔任抗大教育長、軍委參謀部部長兼延安交通司令、衛(wèi)戍司令等職務,他在軍事戰(zhàn)略理論和裝甲技術兵種方面的造詣,是舉世公認的,被譽為共和國“裝甲兵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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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字號:許光達,原名許德華,曾用名徐洛華,別名五伢子
籍貫:湖南省長沙市
生卒年月:1908.11.19—1969.6.3 卒年61歲
畢業(yè)院校:黃埔軍校
軍銜:大將
最高軍職:中國人民解放軍裝甲兵司令員,國防部副部長,國防委員會委員
一、壯志且從戎
許光達原名許德華,因在家中排行老五,小名又叫“五伢子”。許光達的父親叫許子貴,勤勞儉樸。母親因病早逝,許光達十歲時,父親再次娶親。
辛亥革命之后,舊制廢除,新制確立,各地設立了各種新式的學堂,許子貴也把許光達送入了鳳凰廟小學讀書。
特殊的家庭環(huán)境使許光達比同齡人成熟得多。讀書使人明理,許光達從書本里知道了許多成人、立身、理事的道理。然而,吝嗇的父親認為許光達讀了幾年書,認得了一些字,這對一個農(nóng)家子弟已經(jīng)足夠了,當許光達讀完初小后,許子貴就不想讓兒子再讀書了。許光達敢怒而不敢言,只有在心中生悶氣。
這時,許光達的大伯許長齡出面了。許長齡是個篾匠,整日里挑著篾匠擔到各地做工,到過的地方多,接觸的人多,見過的事也多。游歷做工的闖蕩,使他知道有學識的人才能有出息。他見弟弟不讓侄子讀書了,很是氣憤,責問許子貴:“你這個摳煞鬼,伢子是去讀書,不是敗家,這點錢你也不愿出?”
但是,許子貴結結巴巴,還是不愿出錢:“上學堂要那么多錢,我哪出得起呀?”
許長齡見弟弟如此摳門,更加生氣,拍著胸脯說:“好!你不給,我給。我送伢子去上學!”于是,在大伯的資助下,許光達繼續(xù)進入了高小讀書。
許長齡送侄兒上學,說不上有什么長遠的目光,只是認為讀了書將來就有出息,可以光宗耀祖。他的這番苦心和愛心,成就了許光達,為新中國輸送了一個將才,也為許家和蘿卜沖的父老鄉(xiāng)親爭了光。
許光達百倍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他埋頭扎進了知識的海洋,刻苦讀書。1921年秋,許光達以優(yōu)異的學習成績考取了長沙師范學校。
這時,長沙師范學校不收學費,只收膳宿費,每月十二三元。這一次,許子貴沒有再讓兒子犯愁,而是爽快地說:“五伢子,我家只有你考上了師范。那是個大學堂,你好好去讀書,錢嘛,我出。”
在20世紀20年代,長沙是個革命思潮風行和革命活動活躍的地方。毛澤東等中國共產(chǎn)黨最早的一批黨員,在長沙建立了黨的組織,展開了積極的革命活動。這對渴望新知的許光達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新的環(huán)境,新的大地,新的社會氣氛,使許光達不僅僅埋頭于書的海洋,而且走出了書齋,投入到火熱的社會生活中去。
在長沙,許光達成為了學生運動的積極參加者。在思想上,他逐漸成為一個堅定的革命者。1925年5月,許光達加入了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同年9月,他轉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
1925年冬季的一個夜晚,許光達應約來到曹先生家。曹先生叫曹典琦,是他在長沙師范的國文老師、人生引路人,更是他的黨內同志。曹先生讓許光達坐下后,頗有深意地問道:“如果革命需要你離開長沙,你愿意嗎?”
“離開長沙?到哪里去?”
“到廣州。”
“廣州?”許光達知道,廣州是中國革命的中心地,尤其是在1924年國共兩黨合作后,國共兩黨的主要革命力量齊聚那里,這時,廣州已成為全國革命青年眾所向往的地方。他急切地問道:“曹先生,我到廣州做什么?”
“黃埔軍校正在招生。”曹先生說:“省委要選一些青年黨員去學軍事,組織上決定派你去。”
聽到這話,許光達頓覺渾身上下熱血沸騰,心情十分激動。他回到宿舍,興奮地收拾著書籍和行李。春節(jié)就要來臨,于是他給大伯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面寫道:“外出求學,請勿念。”第二天,許光達就和同行的譚希林踏上了南行的列車。
黃埔軍校是孫中山在中國共產(chǎn)黨以及蘇聯(lián)派遣的顧問人員幫助下,為培養(yǎng)革命軍事干部建立起來的軍事學校。因校址在廣州市郊區(qū)的黃埔長洲島,故簡稱黃埔軍校。
這是一所正規(guī)的軍事學校,必須經(jīng)過嚴格的考試才能入校學習。許光達雖然是湖南省黨組織選拔推薦來的,也不例外。他順利通過了政治課和文化課的考試。1926年4月13日初試之后,21日又復試合格,他正式取得了入伍生的資格,被編入新生第2團。三個月的入伍生期滿后,他經(jīng)過考試被錄取為炮兵,正式成為黃埔軍校第五期學員,編入炮科11大隊。
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以后,革命形勢發(fā)展迅猛。10月,北伐軍攻占武漢,打敗軍閥吳佩孚。11月,北伐軍殲滅軍閥孫傳芳主力,占領九江、南昌。為適應國民革命形勢的需要,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決定遷都武漢,武漢成為新的革命力量中心。
隨著革命陣營的北移,黃埔軍校決定籌備武漢分校。12月18日,鄧演達正式奉令籌設武漢分校。黃埔軍校第五期政治、炮兵、工兵三科各四個中隊遷入武漢分校,許光達所在炮科中隊也在遷移之列。
1927年2月12日,武漢分校舉行開學典禮。武漢分校完全由中國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左派領導,實權掌握在鄧演達和惲代英手中。4月,蔣介石發(fā)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全國形勢陷入混亂。仍在武漢分校的許光達,接到陳毅轉達的黨的指示:參加畢業(yè)分配,到張發(fā)奎的第2方面軍去。
許光達來到駐扎在九江的國民革命軍第2方面軍,當上見習排長。一個月后,他又接到地下黨組織傳達的指示:開小差,離開部隊,速去南昌,到起義部隊中去。
于是,許光達在張發(fā)奎的部隊里“開小差”,與其他共產(chǎn)黨員曉行夜宿,爬山涉水,于8月6日趕到南昌城下。當他們擦去汗?jié)n,拍凈塵土,準備進城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城頭上沒有紅旗,也聽不到歌聲。城門有軍警站崗,盤問路人。
原來,八一南昌起義后,蔣介石調集武漢、廣州幾路的大軍“圍剿”南昌起義部隊,為保存實力,起義軍已于8月5日撤離了南昌。
怎么辦?許光達望著城門,不免有些失望。第二天,他毅然決定南下追趕部隊。
南下的路途上,沿途有不少的散兵游勇,他們都是從起義部隊中逃出來的。他們中有的人對前途悲觀失望,有的貪生怕死,有的想去投靠新軍閥。他們中也有共產(chǎn)黨員和黃埔生。有認識許光達的,就勸許光達不要去“送死”,許光達毫不動搖,繼續(xù)追趕部隊。
終于,許光達在寧都城下追上了起義部隊。寧都城里駐扎著起義軍第25師。該師擔任著全軍后衛(wèi)任務,師長是周士第。許光達來到師部見到了周士第,遞上組織介紹信,周師長非常高興,把許光達安排在75團3營當排長。許光達終于開始了他的革命戎馬生涯。
二、“挨一槍是福”
1932年3月,瓦廟集血戰(zhàn)了七天七夜,這是湘鄂西蘇區(qū)歷史上最輝煌、也最慘烈的一仗。國民黨武漢綏靖公署集中了五個旅的兵力瘋狂“圍剿”,王明“左”傾路線代表在反“圍剿”中大力推行“不許部隊后退半步”的“新戰(zhàn)術”,并且大搞“火線肅反”,濫殺無辜,使紅3軍內外交困、血流成河。已是紅25團團長的許光達,也上了“肅反委員會”的黑名單。
戰(zhàn)斗還在激烈地進行著,而夏曦派來的保衛(wèi)干部卻蹲在團部要抓人,許光達說:“著什么急,打完這一仗我就跟你們走,頂多個把鐘頭。”說著,他就沖進了前線。
戰(zhàn)斗結束,許光達身負重傷,昏迷不醒,被直接送到了洪湖瞿家灣的紅軍醫(yī)院。師長段德昌一身血跡打馬趕來,向醫(yī)院余學藝院長懇求:“許光達是我們軍的功臣呀,你們一定要救活他,一定一定救活他……”
這時,醫(yī)生楊鼎成對段德昌說:“別做大指望,子彈離心窩子近得很,動刀子,危險性很大。”
楊鼎成當時才20歲出頭,是蘇區(qū)醫(yī)院很有權威的醫(yī)生。實際上,他只是在紅軍學校學過一點中醫(yī)技術,后來給有名的土郎中王炳南打了一段下手。但他膽子大,敢動刀,鋸胳膊、鋸腿都不含糊。
“那怎么辦?不動刀能救活嗎?”段德昌急切地問。
“不動刀子,命就沒了!”
“那還等個什么?就開刀吧!”段德昌急得頭上直冒汗。
“動?怎么動?麻藥都沒有。這么大的手術,要開膛破肚啊!”
段德昌一聽也毛了,開膛破肚的事誰忍受得了啊!這時躺在地上的許光達開了口:“沒麻藥,不要緊,里外是個痛!”
見許光達說話,段德昌驚奇不迭,撲上去問:“光達,你醒啦……”
“炮樓打掉了嗎?”許光達虛弱地問。
段德昌直點頭,眼里發(fā)潮:“柳枝集打下來了!瓦廟集也打下來了!”
許光達嘴角微微含笑:“那好,先不忙動刀子,先把我送到肅反委員會去吧。”
“誰說的?”段德昌憤怒地問。
“不用問了,師長,我接受組織審查……”許光達態(tài)度堅決,然而,他說完眼皮就一合,又昏死了過去。
“不管什么肅反不肅反,救人要緊!”段德昌對醫(yī)生們命令道。
初步檢查確認,許光達體內的彈頭離心臟只有十公分左右,手術分秒不能耽誤!余學藝和楊鼎成說干就干,手術開始了。
于是,一張簡易的長條木桌,一堆刀刀剪剪,搬進來了。這些剪刀只有少數(shù)幾件是通過地下組織從上海、武漢搞到的制式用品,大多數(shù)是鐵匠鋪打的。楊鼎成又抬來了一桶滾開的鹽水浸泡著半桶棉花,還有一個可以洗澡的長形木盆,接在條桌底下。這就算是手術室。
因為沒有麻藥,楊鼎成的牙齒咬得格格響,就是不忍心下刀。
“沒關系,我吃得住,干吧!”許光達瞪著雙眼催促醫(yī)生,并把一條毛巾塞到嘴里咬住。
“噗嗤”一聲,刀下去了,旁邊一位叫黃超云的護士小姑娘,眼淚止不往往外涌。幾十年后她回憶起來還心顫不已地說:“我從來沒見過那么剛強的人!地上鮮血接了一盆啊……”
整整做了三個多小時的手術,然而,由于子彈進得太深,手術沒有成功。醫(yī)生們不甘心,又在縫合的刀口上拉開一道口子,仍未成功。接著第三次開膛……
第三次手術還是沒有把子彈取出來。
這時,賀龍聞訊趕來了。他決定派人送許光達去上海。那兒有家中共地下組織控制的醫(yī)院,全國各紅色游擊區(qū)高級指揮員負傷,都可秘密送去治療。
歷盡千難萬險,傷勢嚴重的許光達終于躺在上海這家醫(yī)院的手術臺上。護士小姐開始備皮。
備皮結束,戴眼鏡的主刀醫(yī)生和他的副手們也都從來蘇水里面抽出雙手,消毒準備工作一就緒,各自開始走向工作位置。負責麻醉的醫(yī)生先行忙碌開了。他將一根煮消過的針頭剛剛夾到鑷子上,忽聽手術室的大門“砰”地一聲被人拉開了。只見一位穿著天藍色旗袍的中年女子,忽忽忙忙地闖了進來。
她定了定神,對大家說:“對不起!家里臨時出了大事,阿弟必須回去處理一下,手術先別做了!”說著,她就動手幫許光達穿衣服。
“太太,先生的手術……否則……”主刀醫(yī)生深感唐突,說話有點語無倫次。
這女子不管這些,急速地幫許光達穿好衣服,對眾人說:“手術還是要做的,床位不要退……”說著將人翻上活動床,三步兩步通過太平道下到一樓。出了門口早有一輛轎車等在那里。她將許光達馱到車上,爬上駕駛室就是一腳油門。轎車駛出不到一條街,身后警笛大作,國民黨特務包圍了這所醫(yī)院。幾分鐘內,就有三名正在手術的紅軍指揮員,被殺死在手術臺上。
結果,昏昏沉沉的許光達被送到租界一位新西蘭友好人士艾黎家里。
后來經(jīng)地下組織安排,傷重的許光達輾轉去了蘇聯(lián)。在莫斯科,那顆距心臟只有十公分的子彈頭才被取了出來。
1937年許光達從蘇聯(lián)傷愈回國,見到了老上級賀龍,賀龍笑著說:“國民黨打了你一槍,卻救了你一條命,別人挨一槍是禍,你挨一槍是福。”
這話雖然是句幽默,卻含有深意。的確,如果許光達不是因為負傷到蘇聯(lián)治病,極有可能也和段德昌、孫德清一樣被“肅反”的夏曦殺害。許光達并不怕犧牲,但被自己的同志殺害,是他無法承受之重的人生悲劇。
三、老同學之戰(zhàn)
1947年3月,蔣介石對延安發(fā)起重點進攻,許光達受命率部參加延安保衛(wèi)戰(zhàn),保衛(wèi)黨中央和毛澤東轉戰(zhàn)陜北。
8月16日,許光達接到彭德懷的命令,率部火速開往烏龍鋪,接應和掩護中央機關轉移。
這時局勢十分險惡。國民黨軍第36師已到達鎮(zhèn)川堡,同時,董釗的一個師、劉戡的五個旅已由綏德直撲葭縣,劉戡部和第36師,南北相距只不過百里路,東向封鎖了黃河渡口,西向控制了威榆公路。中共中央機關被擠在葭縣、米脂、榆林三縣交界的狹小地區(qū),背后是沙漠,東、西側是黃河、榆林河,南北敵人大軍壓來,包圍圈越縮越小。
8月16日晚,黨中央和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等人冒著大雨進至葭縣烏龍鋪以東的曹家莊。周恩來親自打電話給彭德懷,告之中央機關不過黃河,仍繼續(xù)留在陜北,但處境困難,希望彭德懷派一名得力的將領火速帶兵前來,保衛(wèi)中央機關轉移。
正是在這樣十萬火急的背景下,許光達率領部隊冒著大雨,拼命向烏龍鋪前進。中央的安危,此時正系于他和3縱的身上。
在彭德懷的部署下,許光達指揮3縱和綏德軍分區(qū)警備4團、6團插到烏龍鋪與沙家店之間的當川寺,切斷124旅與其主力的聯(lián)系。同時,王震指揮的2縱等四個旅,在沙家店地區(qū)張開“口袋”,圍殲敵36師主力。賀炳炎的1縱進至沙家店以西,堵死敵36師的退路,并擔任對增援之敵的阻擊任務。
這樣,36師基本上落入彭德懷的手掌心了。
然而,36師只是進攻之敵中的一路,另一路劉戡帶領的五個旅仍冒雨進犯,已經(jīng)到了葭縣的店頭鎮(zhèn)一帶。中共中央機關因茨蘆河河水猛漲而無法北進,改向西北方向移動,還是沒有脫離危險。
盡管彭德懷已在沙家店布下口袋,正準備圍殲36師主力,但對許光達來說,處境是相當困難的。前邊有劉戡的主力壓過來,后邊是葭蘆河,3縱背水而戰(zhàn),這是兵家大忌。然而,許光達知“忌”而行,英勇奮戰(zhàn)。
由于3縱果敢的牽制行動,使得1縱和2縱能夠迅速將36師師部及165旅包圍在沙家店,整編36師是胡宗南的嫡系部隊,為此,胡宗南急電36師師長鐘松,命令其固守待援。第29軍軍長劉戡,由南路北上,令55旅就近來援,自己率主力即后趕去。
然而,劉戡三個旅遭到許光達3縱的頑強阻擊,難以前進。許光達還命令部隊實施陣前出擊,曾一度打到了劉戡的軍部,連劉戡的警衛(wèi)部隊也被沖散,把劉戡驚出一身冷汗。劉戡從混亂中逐漸清醒過來后,才集中兵力向3縱發(fā)起輪番攻擊。
面對著優(yōu)勢敵軍的瘋狂沖鋒,許光達沉著應戰(zhàn),采取“少擺多屯、不斷添油”的靈活戰(zhàn)法,保留強大的預備隊,不斷地增強戰(zhàn)斗的韌性和持續(xù)力,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攻,把敵人死死地釘在當川寺一線無法前進一步。劉戡的部隊當時距離36師的陣地只有30多里,仍是被阻隔不能會合,誰也救不了誰。整編36師,孤軍突進,只能孤軍作戰(zhàn),最后全軍覆滅了。
而當36師被殲之后,劉戡見勢不妙,掉頭回逃。這樣一來,黨中央機關化險為夷,得以繼續(xù)留在陜北指揮全國解放戰(zhàn)爭。
沙家店一仗,是西北野戰(zhàn)軍一次漂亮的殲滅戰(zhàn)。事后,毛澤東稱贊沙家店這一仗確實打得好!說:“側水側敵本是兵家所忌,而我軍卻犯了這個忌,在短短一天的時間里就取得了前無古人的勝利。”
1947年10月初,許光達率3縱隊兵臨清澗城下。
清澗位于延安與綏德之間,是咸榆公路的要沖,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守城的是國民黨軍整編第76師,師長是廖昂,與許光達在黃埔軍校時是同班同學。分手20年后,兩人重新在戰(zhàn)場上面對面地較量了。
10月6日,外圍作戰(zhàn)打響。3縱攻勢猛烈,敵人的反擊也很頑強,他們占據(jù)有利地形,給3縱造成很大的困難。3縱一連打了三天三夜,到10月9日,外圍作戰(zhàn)任務才基本完成。
望著眼下處于平靜狀態(tài)的清澗城,許光達思忖起來:從目前情況看,外圍雖已基本掃清,但城里的敵人還有相當大的實力,他們心存僥幸,等待援軍,因此會頑抗下去。若是強攻,我軍傷亡肯定要增大。在我軍已處優(yōu)勢的情況下,許光達決定寫封信給廖昂,曉以利害,勸他投降。若廖昂愿降,兵不血刃;即使廖昂不肯投降,至少可以動搖他的軍心。于是,許光達掏出紙筆,給廖昂寫了這樣一封信:
廖昂兄:
別來無恙。
你我由軍校畢業(yè),分手已20年矣!不期在清澗相遇,真乃有緣。可惜,炮火連天,工事阻攔,你我只能隔城相望,不能握手言歡,實乃憾事!站在清澗城郊,不由得使我回想起與廖兄軍校同窗時的生活,那時,你我都是熱血青年,秉承總理遺愿,致力軍事救國,渴望創(chuàng)功立業(yè)……歲月流逝,幾經(jīng)滄桑,往事仍然歷歷在目。尤以在軍校填寫《學員政治面貌登記表》時的情景銘心刻骨,終生難忘。
眼下,我軍已將清澗城團團圍住,援軍也被我狙擊。清澗是朝不保夕,破城在即。我念及與你同窗情誼,不忍親睹城破之日你身陷囹圄,故陳說利害,勸兄迷途知返,棄暗投明。
我黨的政策歷來是既往不咎,立功有賞。你若能率部起義,使生靈免遭涂炭,乃我民眾之大幸,望兄三思而行。
切!切!
同學許光達(德華)
廖昂看到許光達的這封信后,心里一陣驚悸。對于這位老同學許光達,他是熟悉的,許光達外表雖文靜,內心卻極剛強。現(xiàn)在,他正指揮部隊攻打清澗。廖昂在心里承認,許光達信上分析的形勢是事實。可他又抱僥幸心理,盼望胡宗南的援軍到來。怎么辦呢?他拿不定主意。死守嗎?看來很難守住;投降嗎?又不甘心。
廖昂的內心矛盾和左右搖擺,引起了部下的恐慌。后來當廖昂得知援軍已到清澗城西南地區(qū),又強硬起來,拒絕投降。然而,他的部下因他的左右搖擺而散亂了軍心,盡管廖昂后來嚴令抵抗,但許多人已無心戀戰(zhàn)了。
戰(zhàn)場上,一封致敵方主帥的區(qū)區(qū)數(shù)言短信,其威力往往大大超過成百上千發(fā)炮彈。
廖昂沒有投降,許光達指揮部隊發(fā)起了攻擊。
經(jīng)過一晝夜激戰(zhàn),清澗終被攻克,共殲滅國民黨軍8000余人,其中生俘中將師長廖昂以下6600余人。
許光達帶領指揮部進入城內,迎面碰上戰(zhàn)士們押著一隊俘虜走過來。許光達勒馬站在路邊查看,當他看到一名俘虜時,微微一笑,喊了一聲道:“老廖,你抬起頭來!”
那名俘虜滿臉通紅地抬起頭來,正是廖昂……
四、酣戰(zhàn)大西北
1948年初,西北地區(qū)的國民黨軍在人民解放軍的連續(xù)打擊下,兵力大為削減,已處于分散防守狀態(tài)。此時,胡宗南集團共有九個整編師28個旅,除在其他地區(qū)布防外,用于陜甘寧地區(qū)的僅有17個旅,并主要置于延安以南之洛川、黃陵、宜川地區(qū),企圖以機動防御姿態(tài),確保延安,阻止解放軍南下關中。
胡宗南當時的部署是:以一個師的兵力駐守延安及控制延安至附近的公路線;以整編第76師一個旅駐守宜川;劉戡率整編第29軍軍部及二個師集結于洛川、黃陵地區(qū),作為機動兵團,或北援延安,或東援宜川,或阻我南下;以一個旅又二個團駐守韓城及禹門口附近,阻我西渡黃河;以一個多旅防守銅川、耀縣、三原及成榆公路一線。
根據(jù)毛澤東的指示,西北野戰(zhàn)軍決定發(fā)起宜川——瓦子街戰(zhàn)役。戰(zhàn)法就是“圍點打援”,即以一部兵力圍攻宜川城,集中主力在運動中殲滅可能由洛川東援解圍的國民黨軍。
2月17日,彭德懷把許光達召來布置任務,并征求他對整個戰(zhàn)役計劃的看法和意見。彭德懷說:“戰(zhàn)役的核心是吃掉敵西北胡宗南集團的主力——劉戡的整編第29軍,而要吃掉敵第29軍,就必須設法將其引誘出來,在運動中將其殲滅。”
許光達認為,要把擺在洛川、黃陵一線的劉戡的第29軍引誘出來消滅,而又不讓宜川之敵跑掉,需要動腦筋、用計謀。他說:“我們的計劃是:開始,要猛攻宜川,逼使被圍在宜川的張漢初(敵第24旅旅長)告急。胡宗南的援兵一出動,就活捉老狼。”
許光達的這一著果然十分靈驗。2月22日,西北野戰(zhàn)軍向宜川方向攻擊前進。23日,肅清了該城周圍敵之地方武裝,孤立了宜川。24日,西北野戰(zhàn)軍包圍宜川,并積極展開猛烈的進攻,先后突破敵外圍防御,占領了敵戰(zhàn)術要點老虎山、虎頭山、萬靈山、外七郎山等陣地,將敵壓縮于城內。面對著西北野戰(zhàn)軍兇猛的攻勢,宜川守敵驚恐萬狀,頻頻向胡宗南告急求救。
胡宗南再也坐不住了,命令宜川守軍死守待援,又急令劉戡率整編第29軍二個師共四個旅八個團的兵力,于2月26日由洛川、黃陵地區(qū)出發(fā),沿洛川、宜川公路經(jīng)瓦子街輕裝馳援。
蛇終于出洞了,戰(zhàn)役的第一步基本達成。
接著,許光達指揮3縱西北野戰(zhàn)軍繼續(xù)猛攻宜川,迫使宜川守敵拼命呼救,胡宗南死令劉戡“立即前進,不準停留”,促使劉戡率部于29日進至瓦子街以西地區(qū)。當敵完全上鉤后,我軍即以五個團繼續(xù)圍攻宜川,誘使援敵深入就范,同時集中主力九個旅,以伏擊態(tài)勢突然包圍了劉戡援軍。當主戰(zhàn)場轉至殲滅瓦子街之敵援軍時,許光達命令圍宜部隊暫緩總攻,一方面加強防御,以防兩部敵軍突圍會合或逃跑,另一方面做好總攻的準備。
瓦子街的槍聲漸漸停息,彭德懷打電話給許光達:“現(xiàn)在,應該收拾狼娃子了!”
“好!”許光達回答得很干脆。
在宜川城周圍的制高點中,唯有內七郎山和鳳翅山地勢險要,而兩山之中,內七郎山更為險峻。此山并不高,海拔僅300余米,但背倚城墻,山壁如削,自古就有“七郎一條路”的說法。這條路藏在山肚子里,是條曲里拐彎的暗道,山頂有洞口,敵24旅的炮兵陣地、彈藥倉庫都在山頂上。
許光達指揮21團首先從小北門突入宜川城,沖到內七郎山下,但幾次強攻都沒有接近山下的暗道洞口。19團從西門進城后用云梯登山,也受到猛烈的火力壓制。
許光達于是命令部隊:“不要硬攻,尋機智取。”
21團2營4連在馮副營長帶領下,化裝成蔣軍朝著內七郎山摸去,他們連闖數(shù)道防線,一直摸到山頂,等到敵人指揮所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時,手榴彈已經(jīng)扔了進來……
內七郎山得手了,與此同時,第3縱隊也攻入城內。
馮副營長居高遠眺,只見鳳翅山蔣軍陣地上的火力點瘋狂地不停地掃射,壓制著我軍。他便對剛剛舉手投降的敵炮兵下達命令:“目標鳳翅山,裝彈!”
這些連青天白日帽花還沒有摘掉的國民黨炮兵,立刻進行計算、瞄準、裝彈,然后在馮副營長的口令聲中,炮彈出膛,準確地在鳳翅山上爆炸。
內七郎山和鳳翅山的陷落,使敵24旅旅長張漢初陷入困境。本來,胡宗南要他堅持一星期,可到了3月1日,又讓他突圍。張漢初想突圍為時已晚,解放軍已經(jīng)完成圍城部署。部隊帶不出去,他就想個人逃脫。他讓勤務兵用繩子把他從城頭上放下來,不料由于天氣冷,勤務兵的手凍麻木了,繩子放到中途脫手,他一下跌到地上,腰摔壞了。勤務兵跳下城墻后,攙扶著他繼續(xù)逃離。然而,他最終還是沒逃掉,成為解放軍的俘虜。
張漢初被帶到了許光達面前,許光達見張渾身濕透,凍得直打哆嗦,讓他坐到炭火前取暖。待他身子暖和過來,許光達才問:“你知不知道我們這種釣魚式的打法?”
張漢初苦笑地回答:“我們明知這是你們布置的口袋,又不得不鉆。”
許光達哈哈大笑:“你說了實話。你們胡長官也服從我們的調動!”
瓦子街——宜川戰(zhàn)役,我軍共殲滅國民黨軍一個軍部、二個師部、五個旅,共約3萬人,實現(xiàn)了預定作戰(zhàn)計劃,有力地策應了中原戰(zhàn)場的作戰(zhàn),改變了西北地區(qū)的形勢,打開了向渭北、關中進軍的門戶。
五、裝甲兵之父
新中國成立后,人民解放軍作為保衛(wèi)國家的武裝力量,僅靠“小米加步槍”已不適應現(xiàn)代軍事的發(fā)展。從武器裝備到兵種組成,人民解放軍都急需發(fā)展,而機械化更是重要的發(fā)展方向。二戰(zhàn)結束后,世界各國更加重視裝甲兵的建設,認為裝甲兵是一個最重要的兵種,它既能單獨執(zhí)行任務,又能在合成軍隊編成內執(zhí)行任務,它具有高速的運動力、猛烈的火力和堅強的裝甲防護力,成為現(xiàn)代戰(zhàn)爭中機動性最大、突擊力最強的一支地面戰(zhàn)斗力量。
新中國成立了,在新中國的國防力量之中,裝甲兵是不可缺少、又是迫不及待需要建設的。
選誰來組建新中國的裝甲兵部隊呢?毛澤東把目光移到了許光達的身上。
早在延安時期,毛澤東對許光達就有良好的印象:上過黃埔軍校,學的專業(yè)是炮兵;到蘇聯(lián)啃過洋面包,進修的也是炮兵和坦克兵,這樣的“出身”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將領中可不多見。此外,許光達生平勤奮好學,這也是毛澤東頗為喜歡的。
一天,彭德懷邀請許光達一家共進午餐,并同游北海。游覽中,彭德懷對許光達說:“戰(zhàn)爭結束了,軍隊要成為國防軍,要變單一兵種為多兵種,海軍、空軍要建立起來。陸軍里要建立裝甲兵、工程兵、防化兵,還要加強炮兵,這些都需要人去搞。你是不是去搞裝甲兵?為軍隊現(xiàn)代化出點力。”
彭德懷的建議正合許光達的心愿,他對彭德懷說:“軍委讓我搞裝甲兵,我后半輩子一定把心血用在裝甲兵的建設上。”
1950年6月,中央軍委正式任命許光達為裝甲兵司令員。
萬事開頭難。許光達受命組建新中國的裝甲兵總部機關時,手下只有十多個人,沒有辦公地點,住在北京前門外的一家小旅館里。這時,解放軍部隊里坦克數(shù)量很少,并且都是從國民黨軍隊手中繳獲來的,技術人員也大都是國民黨軍隊的留用人員。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把裝甲兵部隊迅速搞起來呢?這是擺在許光達面前的一項艱巨工作。
他沒有畏難,他把各軍區(qū)的坦克部隊的領導找來,徹夜長談,反復研究,從中找出兩個亟待解決的關鍵性問題:一是整編現(xiàn)有的坦克部隊,實行全軍統(tǒng)一編制;二是立即著手培訓干部。
許光達開始了他的創(chuàng)業(yè)歷程。
經(jīng)中央軍委批準,許光達把原各軍區(qū)的坦克大隊集中起來,整編為三個戰(zhàn)車師,并陸續(xù)新組建三個坦克團,許光達滿懷信心地展開了工作。
1950年9月,在許光達的籌措和努力下,裝甲兵司令部領導機關成立。10月,許光達在給中央軍委代總參謀長聶榮臻的報告中,提出計劃在三年內建立一支擁有1000輛坦克的摩托裝甲部隊,即組建11個坦克旅,每個軍區(qū)建立坦克兵司令部,建立三個中心修理基地(工廠),三個中心倉庫,一所坦克學校,一個坦克訓練基地。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努力,許光達把原有的坦克和從蘇聯(lián)新引進的部分坦克和自行火炮,重新編組了三個坦克師,二個機械化師和40多個步兵師屬坦克自行火炮團,從而初步形成了裝甲兵部隊體系。
1950年10月中旬,中國人民志愿軍赴朝參戰(zhàn)。1951年1月,許光達親自組織坦克部隊加入到抗美援朝的戰(zhàn)爭行列中。他對作戰(zhàn)部隊的戰(zhàn)場集結、作戰(zhàn)使用以及技術保障等做了充分的考慮和周密的布署。
1951年4月,為了解和研究裝甲部隊的作戰(zhàn)使用及戰(zhàn)場技術保障情況,許光達又親自奔赴朝鮮戰(zhàn)場,進行實地考察,使得新中國弱小的裝甲兵部隊在朝鮮戰(zhàn)場上得到鍛煉和考驗。
1951年9月1日,在許光達的努力下,第一戰(zhàn)車學校正式成立,兩年后這所學校改稱為第一坦克學校,校址在天津。
1952年5月,許光達又以步兵第184師師直機關、坦克第521團等部合編,在北京設立了第二戰(zhàn)車學校。學校下轄四個學員大隊,一個教練大隊。全校共有工作人員1000多人。爾后,許光達又籌備組建了第三、第四、第五坦克學校。
1952年9月1日,在第一戰(zhàn)車學校成立一周年之際,許光達到校講話,充分肯定了學校的成績,同時特別指出培養(yǎng)出的學員要達到“思想意識健康,服從組織,遵守紀律,勇敢,頑強,艱苦樸素,有朝氣,有學識,有技術,工作稱職”。
1959年9月,許光達又被任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副部長,仍主管裝甲兵部隊的工作。裝甲兵是一個技術性很強的兵種,而當時坦克軍干部的技術知識和經(jīng)驗都很缺乏。許光達敏銳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向部隊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口號:“沒有技術就沒有裝甲部隊。”
這個口號抓住了我軍裝甲兵建設的核心。許光達不僅號召裝甲兵的所有干部都要學習掌握坦克技術,同時抓緊籌建各種類型的坦克制造廠。正是由于許光達的遠見卓識和積極努力,后來中蘇關系惡化,蘇聯(lián)撤走專家并封鎖了所有技術和原材料供應之后,中國很快自行設計和制造出了59式坦克、輕型坦克、水陸坦克、裝甲輸送車等以及配套車輛。
1958年夏天,許光達到南方視察。隨行人員告訴他,試制的國產(chǎn)坦克正在這里作高溫條件下的破壞性試驗。聽到這個消息,許光達高興極了,興沖沖地趕到試驗現(xiàn)場。看到自己國家生產(chǎn)的坦克,許光達極其高興,想要登上坦克親自駕駛,試驗員和陪同人員都極力勸阻。
這時,南方的夏天,氣溫高達攝氏38℃,人在車外都感到酷熱難忍,許光達那么大年齡怎么能受得了坦克艙內的高溫啊?更何況,這是試制坦克,性能不穩(wěn)定,而且現(xiàn)在是做破壞性試驗,具有很大的危險性。司令員出了事,誰負得起這個責?陪同人員極力勸許光達不要試,要試等以后新車定型后再試。
許光達卻輕松地說:“沒關系,我這個司令員親自摸一下國產(chǎn)新坦克的性能,取得第一手資料,對定型新車不是也有點幫助嗎?沒什么可擔心的。一會兒,你們當中誰有興趣,也可以試試。好不好?”
許光達鉆進了坦克。
坦克發(fā)動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隨即隆隆朝前方?jīng)_去……
許光達駕駛著坦克,親身體驗了國產(chǎn)坦克的各種性能,掌握了第一手資料。當他臉色發(fā)白、揮汗如雨地鉆出駕駛艙,興奮地喊叫起來時,其他人那顆懸吊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六、大將的風采
195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實行軍銜制。毛澤東根據(jù)許光達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的貢獻和建設現(xiàn)代化人民軍隊的需要,親自提議說:許光達應評大將。同時,許光達被授予一級八一勛章、一級獨立自由勛章、一級解放勛章。
許光達得知這一消息后,心里很不安。人家授將喜笑顏開,他卻愁容滿面,郁郁寡歡,整天唉聲嘆氣的。經(jīng)過幾次思考,他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給毛澤東和中央軍委領導寫了一份申請,要求“降銜”。
許光達要求降銜的申請書,全文是這樣寫的:
軍委毛主席、各位副主席:
授我以大將銜的消息,我已獲悉。我感謝主席和軍委領導對我的高度器重。高興之余,惶惶難安。我捫心自問:論德、才、資、功,我佩戴四星,心安神靜嗎?回顧自身歷史,1925年參加革命,戰(zhàn)績平平。1932—1937年,在蘇聯(lián)療傷學習,對中國革命毫無建樹。而這一時期是中國革命最艱難困苦的時期,蔣匪軍數(shù)次血腥的大“圍剿”,三個方面軍被迫作戰(zhàn)略轉移。戰(zhàn)友們在敵軍重重包圍下,艱苦奮戰(zhàn),吃樹皮草根,獻出鮮血生命。我坐在窗明幾凈的房間里吃牛奶、面包。自蘇聯(lián)回國后,有幾年是在后方。
我對中國革命的貢獻,實事求是地說,是微不足道的。不要說同大將們比,心中有愧,與一些年資較深的上將比,也自愧不如。和我長期共事的王震同志功勛卓著:湘鄂贛豎旗,南泥灣墾荒;南下北返,威震敵膽;進軍新疆,戰(zhàn)果輝煌……
為了心安,為了公正,我曾向賀副主席面請降銜。現(xiàn)在誠懇、鄭重地向主席、各位副主席申請:授我上將銜。另授功勛卓著者以大將。
許光達
1955年9月10日
拿著這份申請書,毛澤東在中央軍委會議上對朱德、彭德懷等人激動地說:這是一面明鏡,共產(chǎn)黨人自身的明鏡。并且說:許光達評為大將,我們是經(jīng)過全面衡量考慮的,他的要求不再議了。
毛澤東沒有同意許光達的申請,事后卻高興地送給了他一副對聯(lián):
五百年前,大將徐達,二度平西,智勇冠中州;
五百年后,大將許光達,幾番讓銜,英明天下?lián)P。
中央軍委和毛澤東沒有接受許光達的請求,眼看授銜、授勛的日子一天一天臨近,許光達悶悶不樂。一天,他對妻子鄒靖華說:“中央和軍委決定授予我大將軍銜。可我受之有愧,上書毛主席,可是,被駁了回來。”
“我有個辦法,不知行不行?”
“什么辦法?”許光達連忙問。
鄒靖華想了想說:“軍銜降不下來,那你就要求降低工資唄!”
“對!這樣就同別的大將有所區(qū)別了!”許光達為之一振,馬上又寫申請書。
最后,許光達要求降薪的報告被軍委批準了,在人民解放軍高級將領中,元帥是行政三級,大將是行政四級,上將是行政五級,因為許光達一再誠懇的請求,他的行政級別改定為行政五級,這就是共和國十名大將中,其他九位大將都是行政四級,唯獨許光達是行政五級的原因。
在史無前例的十年內亂中,賀龍元帥慘遭迫害,作為賀龍的老部下,許光達也進入了某些人的黑名單。
1966年7月,康生誣陷賀龍搞所謂的“二月兵變”。
8月,26軍政委程世清向林彪寫信,誣告說許光達對林彪“最不滿、最仇恨”,“有里通外國之嫌疑”,“一旦有事,就是修正主義的旗手,一個大危險人物”。
9月8日,林彪在軍委常委會議上,誣陷賀龍“要奪取政權”,并說:“賀想利用許光達控制總參。”
1967年1月,許光達被帶到了裝甲兵大院俱樂部,他看到很多人坐在那里,有來自裝甲兵所屬各院校的紅衛(wèi)兵代表,還有三總部的群眾代表,裝甲兵機關院里的人也來了不少。俱樂部的氣氛相當嚴肅,誰也不敢高聲說話,靜靜的,卻是十分沉悶。
一排紅衛(wèi)兵坐在主席臺上,他們手里都拿著紅寶書。
“許光達,你知道我們要你回答的問題嗎?”
許光達沒有吭聲。在裝甲兵機關這么多年來,在主席臺上的許光達還從來沒被人這樣氣勢洶洶地直呼其名。
“一、你要交代‘二月兵變’的陰謀、篡奪總參謀長的罪行;二、你鼓吹‘沒有技術就沒有裝甲兵’,是反對突出政治,是資產(chǎn)階級的軍事觀點;三、聽說你有三個老婆,除了北京的一個,老家還有兩個,這是犯重婚罪。”
許光達平靜地掃視了全場,說:“好吧,我現(xiàn)在來回答第一個問題。”許光達平靜的聲音里,包含著他為共和國的新生、建設奮斗的情感,也包含著他對黨、對革命事業(yè)、對人民的忠誠。
禮堂的人,個個屏住呼吸,目光都集中到許光達的身上。很多人心里都很清楚,這個問題是非常敏感的。
“你們說的‘二月兵變’,我不清楚。”許光達以軍人特有的堅定,回答著他們。造反派也沒料到許光達會這樣回答,失望之后,造反派就呼口號“打倒許光達!”“許光達不投降就叫他滅亡!”霎時,緊張、沉悶的禮堂混亂起來。
主持會議的人見大家的呼聲太亂,沒法聽許光達說話,就指揮大家靜一靜。
“誰都知道,如果搞‘兵變’,那是要掉腦袋的,我跟賀龍搞‘兵變’,我把腦袋掛在褲帶上去搶個總參謀長當,而我現(xiàn)在就是國防部副部長、大將,這個買賣太不劃算,虧本的買賣我不干。”許光達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用了一個有趣的比較,回擊了他們的提問。
會場上有人笑了,也有人覺得不滿,大聲地說什么。會場吵吵鬧鬧,主持會議的人無法讓全場再安靜,尤其是無法使許光達就范,反而讓許光達問得張口結舌,只好命令休會。
至此,身為中央委員的許光達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給關押起來了。在和妻子分別的那一刻,許光達平靜地說:“現(xiàn)在看來,很明顯,他們不是要我檢查,而是要我的命,你要準備再過十年這樣的生活。”他轉過身對兒子和兒媳說:“好好學習,努力工作,跟著毛主席干革命,爸爸的一生交給了黨,你們也應該把自己的一生交給黨。”說到這里,許光達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5月11日,裝甲兵機關向全軍“文革”報告:“請示審批將許光達、張文舟作為重點批判斗爭對象。”
1968年2月22日,“賀龍專案組”派朱鐵錚等五人到“許光達專案組”直接參加迫害活動。朱鐵錚宣稱:許光達是“賀龍案中的二號人物”。他們無中生有,編造假材料,誣陷許光達“參與賀龍篡軍奪權”,“里通蘇修”,“是混入我黨的假黨員”,是“三反分子”。他們把許光達硬打成“假黨員”、“三反分子”,剝奪了許光達出席黨的九大的權利。
在一年多的批斗、審訊中,經(jīng)常罰站、彎腰、請罪,多次搞“車輪戰(zhàn)”,其中一次長達三天三夜。專案人員在審訊中還往許光達的臉上、腰上打,打得他口流鮮血,他們還多次把許光達搞到外單位去游斗。每次許光達被整得昏厥過去,經(jīng)醫(yī)生搶救后繼續(xù)審訊。
1969年6月3日,因為長時間的審訊、毆打與迫害,許光達在北京不幸逝世,享年61歲。
6月9日,賀龍元帥也在許光達罹難的同一病區(qū)死去了。
七、千里來相聚
1921年,年僅13歲的許德華考入長沙師范學校。這所學校是徐特立創(chuàng)辦的。許光達的同鄉(xiāng)前輩鄒希魯也應聘來校任國文教員。貧苦出身的許德華很愛學習,天資聰明,在同學中品學兼優(yōu),出類拔萃。鄒希魯非常喜愛這個學生。
誰知第二年鄒家就出了一件大事。鄒父族權思想很重,硬把40多口人的衰敗家族捏在一起,維持“四世同堂”的家族門面。1920年,湖南大旱,家族40多口人面臨斷炊的威脅,老父病死了,掌族權的大哥一籌莫展,懸梁自盡。按順序,應由鄒希魯執(zhí)掌族權,但他生性懦弱,又醉心于教育,不肯掌權柄,于是改由堂弟當家。
鄒希魯?shù)男剿回S,在族里便更沒有地位。堂弟信奉“盜不入五女之家”的歪論,意思是女孩多了,吃閑飯的多,必窮,強盜都不愿光顧。現(xiàn)在族里吃飯成了問題,他便以當家人的身份逼鄒妻賣掉兩個女兒,其中包括鄒靖華。這時鄒靖華小名叫桃妹子。
妻子悲痛欲絕,把鄒希魯叫回來,但是,鄒希魯生性懦弱,無計可施,只是呆坐流淚。第二天人販子就要來領人了,絕望的妻子上吊而死。
妻子上吊而亡,鄒希魯哀痛萬分,憤怒得幾乎發(fā)瘋,于是,寧死也不賣女兒,堂弟怕再出人命,讓步了。
但是,家里無飯吃,鄒希魯只好把桃妹子送到已出嫁長沙的大女兒家,然后打算盡早給桃妹子找個人家,以免再出意外。此時他想到了許德華,于是,他央求人去許家提親,許子貴一提便允。
這一年,許德華14歲,桃妹子九歲,一個少年,一個童年,還不懂得情愛為何物,婚姻大事就這樣由父輩決定了。親事訂下以后,鄒靖華隨父親去了長沙,進女子職業(yè)學校學繡花。
1926年,許德華秘密來到廣州考入黃埔軍官學校,入第五期炮兵科。許家和鄒家都不知道此事。鄒靖華也13歲了,苦難中的女孩兒成熟早,已對許德華有了一層朦朧的愛。大家正疑惑間,許德華寄信來了,還隨信附了張照片,身著戎裝,腰佩戰(zhàn)刀,威風凜凜,英俊瀟灑。鄒希魯欣慰地點頭,他曉得黃埔軍校是孫中山辦的,跟孫中山走不會錯。鄒靖華更是如獲至寶,一直珍藏著這張照片。
1927年夏,許德華從黃埔軍校畢業(yè),分配到國民革命軍第2方面軍第25師直屬炮兵營當見習排長,去部隊報到前,回長沙看望了親人。回部隊不久,汪精衛(wèi)集團叛變革命,許德華隨部隊參加南昌起義。
1928年9月,許德華回到長沙東鄉(xiāng),在父親的主持下,與桃妹子完婚。婚后,許德華為擴大黨在軍隊里的力量,幾乎天天去長沙城聯(lián)絡人。就在許德華結婚后的第十天,由于叛徒出賣,他暴露了共產(chǎn)黨員的身份,在長沙警備司令部供職的親戚托人帶消息給許德華,讓他趕快逃跑。
新婚僅十天,許德華就被迫逃走,多年音信皆無,鄒靖華日夜思念丈夫。在許德華離去后,鄒希魯把女兒送進明憲女子中學讀書,后因家境艱難,輟學進了一家紡紗廠。1932年許子貴收到一封令人費解的信,信封上寫“長沙縣東山鄉(xiāng)蘿卜沖許子貴收”。其實,這是許光達借別人名字寫來的信,以免暴露自己和給家人帶來麻煩。信是從上海寄來的。當時許光達在戰(zhàn)斗中負傷,賀龍送他到上海治療。
許子貴不解信中意,便來找親家翁和鄒靖華參詳,鄒希魯看筆跡很像許德華,便斷定是借他人之名投石問路,便按信上的地址寫了回信。許光達見信,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苦苦思念丈夫的鄒靖華,也得到莫大安慰。她日夜盼望丈夫的回信。
當許光達的第二封信到了桃妹子的手中時,她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波瀾,嗚嗚痛哭了。她打定主意,如果丈夫再回信,她就到上海去照顧他。信被郵差帶走了,桃妹子的心也飛到了上海。
幾個月過去了,正當桃妹子為沒收到丈夫的回信而焦慮時,她收到了許光達從蘇聯(lián)寫來的信。同時,許光達寄來100塊銀元。按照丈夫的囑咐,鄒靖華進入師范學校繼續(xù)讀書。
1937年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了,舉國上下,群情激昂,抗日活動風起云涌。鄒靖華也從師范畢業(yè)了,她躍躍欲試,可她畢竟是受多年封建影響的弱女子,一時無法抉擇自己該走哪條路。一天,家里來了一位客人,是父親的老朋友徐特立先生。現(xiàn)在國共再次合作了,徐老先生來長沙公干,順便來探望分別多年的老朋友。
徐老早年做過毛澤東的先生,在湖南教育界是德高望重的前輩。他見鄒希魯讓一個二十四五歲的知識女性在家賦閑,就不客氣地批評他了。徐老問桃妹子:“想不想去上大學?”
“想呀。什么學校?”
“抗日軍政大學。怎么樣?”
桃妹子說:“這個大學又能學習,又能抗日,我愿意去。”
于是,她和許光達的妹妹許啟亮一塊兒投奔延安。幾天后,她們到了延安,遠道奔波,十分疲勞,正想痛痛快快睡一覺的時候,一位小戰(zhàn)士來到了她們的住處,說:“誰叫鄒靖華?”
“我是,誰找我?”鄒靖華帶著濃重的長沙口音回答。
“我們教育長。”
“你們教育長是誰?”
“許光達!”
話音一落,一位高大的軍人走了進來,借著微弱的麻油燈,鄒靖華一眼就看出眼前的人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丈夫。原來,許光達是從林伯渠那里得知鄒靖華來延安的。
鄒靖華在來延安途中經(jīng)過西安,她曾向林伯渠打聽許光達的下落。林老認識許光達又同情鄒靖華。但是,當時有些人參加革命后就解除了父母包辦的婚姻而另組家庭。林老不知許光達心里是如何看父母包辦的婚姻。心細的他先打了一個電報到延安告訴許光達,鄒靖華要去延安。
許光達接到電報后,又驚又喜。他立即給林伯渠拍了回電,歡迎鄒靖華到延安。可惜,鄒靖華沒收到電報就已坐車離開西安來延安了。
在延安,許光達的婚事是人們私下里經(jīng)常議論的一個話題。許光達1938年年初由蘇聯(lián)回到延安后,先任抗大總校訓練部長,后來又任抗大教育長。這位風華正茂,且又吃過洋面包的將軍一出現(xiàn)在延安,立即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自然也是姑娘們矚目的對象。
抗大是人才集中的地方,有端莊嫻淑的大家閨秀,才華橫溢的作家、記者,能歌善舞、俊俏艷麗的演員,還有風度翩翩的女軍官……其中也不乏勇敢者向許光達求愛,但都被他婉言謝絕了。因此,有些女同志私下議論:“教育長這個人太清高,難接近,不懂得感情。”
其實,許光達是最懂得感情、也最珍重感情的,他心里始終裝著自己的結發(fā)妻子。
許光達夫妻重逢,恩愛非常,不久又順利誕下一子,他們夫婦雖然是包辦婚姻,但兩人一生相濡以沫,家庭幸福,一時被傳為佳話。
歷史評說
許光達是那種目光深遠、善于思考的人,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德軍以閃電戰(zhàn)術橫掃西歐14國,并對蘇聯(lián)發(fā)動突然襲擊,一舉攻占了蘇聯(lián)的大片領土,世界為之震驚。一些人認為閃電戰(zhàn)所向披靡,是最新的作戰(zhàn)方法。而許光達在1939年7月31日的《新華日報》上發(fā)表《閃電戰(zhàn)的歷史命運》一文,運用唯物主義的觀點,對蘇德雙方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方面的對比進行了科學的分析,認為希特勒的閃電戰(zhàn)在蘇德戰(zhàn)爭中必然覆滅。五個月后,蘇聯(lián)紅軍就對德軍發(fā)起了反攻,取得了莫斯科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德軍元氣大傷,直至步步敗退、垮臺。蘇德戰(zhàn)爭的進程完全印證了許光達的預見。
1955年,許光達得知自己將要被授予大將軍銜的消息,心中深感不安,他先向老上級賀龍當面請辭,后又給毛澤東和中央軍委領導寫了一份“降銜申請書”,情真意切地請求降銜。拿著這份申請書,毛澤東對朱德、彭德懷等人說:“這是一面明鏡,共產(chǎn)黨人自身的明鏡。”毛澤東沒有同意許光達的申請,卻高興地送給了他一副對聯(lián):
“五百年前,大將徐達,二度平西,智勇冠中州;
五百年后,大將許光達,幾番讓銜,英明天下?liá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