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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二十五. 隕落 2

雪地里大理寺內獄外已經涌現了上百名學子,賀蘭明戴著鐐銬緩緩出現在眾人視野當中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方才還盤腿坐在大理寺外的學子們,此刻紛紛站了起來,看向賀蘭明。

賀蘭明注視著這些年輕的面孔,腦海里忽然想起一首詩來,“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她緩緩走近這群人,她曾為人刀俎殺人無數,如今死前能為這個國家做一件有意義的事,也算是不枉此生。

就在此時人群中不知誰忽然吼了一句,“牝雞誤國,人人得而誅之!”,一石激起千層浪,許多人都跟著喊了起來。

但也有一部分卻在唱著反調,吼著“奸佞未除,與將軍無關!”眾人叫喊著,圍觀的百姓也越來越多,眼看就要打起來。

直到賀蘭明緩緩來到人群中央,看著方才第一聲吼的男子冷冷一笑,那抹笑意像是從千年寒冰中透出的徹骨寒意,雖然剔透,但卻讓人一眼之下心生膽怯。

男子不由退了一步撇開了眼神,而賀蘭明則直直的向他走去,站在他的身邊,隨后轉身看著周圍的一個個年輕的面龐,朗聲道:“各位學子,你們是大啟的未來,這個時候應該好好的在書院里讀書,而不是頂著滿天飛雪,為了我一個戴罪之人與陛下為敵,與天下為敵!”

此言一出,方才還在叫囂的學子們忽然禁了聲,他們只覺得賀蘭明一句話的聲音猶如魔音般穿透了整個人群,人人都聽得清晰。

賀蘭明見人群安靜下來,繼續道:“眾人都說我牝雞誤國,可當年傷寒關一戰,你們若是見過整個津梁城的百姓都抵在津梁北城門口,誓與韃部決一死戰時,你們還會這般說嗎?你們若是見過云川城中百姓被屠殺殆盡,女子盡為俘虜供西羅兵享樂而無法反抗時,你們還會覺得牝雞真的是誤國嗎?沒有母,何來子?!大啟皇朝建立百年,如果一個小小女子就可誤國,那當年韓府之案又從何來,宸太妃的厭勝之案又由誰一手謀劃!是誰,蒙蔽了天子的眼睛!是誰,端坐于這高堂之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將皇權玩弄于鼓掌!又是誰,在誣陷了鎮守邊關的將士!難道是我一個兩年前就退出朝堂的女人嗎!難道是我讓你們聚集于此,來質問我一個已經被判死罪的平民嗎!?”

賀蘭明目光犀利的掃視著周圍的學子們,“大啟的學子們,若你們讀書的初衷只是為了登高樓俯覽天下,那么你們讀的并不是書,而是權術。若你們是為了這天下人都有口飯吃,能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為了讓我們的后輩兒孫不再遭受戰爭,饑餓,貧窮,這才是讀書真正的目的!我賀蘭明從小到大,讀書不多,但也明白一個道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你們不該來圍攻大理寺,而是該捫心思考究竟該如何做才能讓自己的祖國更加強盛繁榮,如何做才能將天子的眼睛擦的雪亮,看到這民生疾苦,如何做才能讓這朝堂不再被奸佞所把持,蒙蔽了雙眼,誣陷了忠良!以襄國公為首的士族大家,以血緣、財富、權力控制著大啟朝堂上百年,只要一日不破,百姓們永遠都會淪為當權者玩弄權術的籌碼!你們可以想一想,為何那些穩坐于朝堂的官員不肯來質問我,而是讓你們前來?為何他們坐擁數萬家產享受這世間至高無上的權力、地位,卻不肯對這世間的貧窮多看一眼!?因為他們所擁有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從你們和你們的父輩祖輩身上榨取而來!你們該去問問他們,吃著百姓種的糧食,卻又為百姓做了多少事,而不是為一件早已明晰的案件,忽略了他們早已將你們當做了要挾陛下與我博弈的棋子!”

“我賀蘭明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若能以我一人之死,喚醒諸位對國家的熱愛,對陛下的忠心,喚醒眾位對這世間不公的質問,改良法度,清明吏治,不被有心之人利用,我的死便是值得!”

她看著周圍有人目光閃爍,心知已有人動容,“今日你們回去走在路上時,請仔細瞧一瞧街上的行人,乞討的乞丐,回到家中看看你們辛勤勞作的父母,你們若端起碗看著碗中的飯粒,還能想到有多少人還在為能吃上這一粒米而奮斗,又有多少人會說一句‘何不食肉糜’,你們便知真正的奸佞并不是為兄報仇的賀蘭明!同胞們,你們手中的武器是這世上百年凝練而成的真理哲學,難道要將這樣珍貴的東西浪費在追名逐利玩弄權術之上嗎?與其去質疑去懷疑,去反抗,不如用一種正當的方式去改變它,讓它成為你手中的武器,去捍衛真理,捍衛這個天下的公平正義!”

賀蘭明字字鏗鏘,引得曹文遠和曹宇冷汗連連,這樣離經叛道的話會起到什么樣的效果可想而知。而曹文遠明顯已經看到大理寺外一處拐角那紛飛的蟠龍刺繡衣角和一閃而過的金色頭冠。

他知道,賀蘭明破釜沉舟不過是因為早已知曉自己的結局,所以才可以這般大義凜然的宣泄著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和懷疑。她曾言語極少,原來是因為她從未融入過這個世界普世的運行規則。她的叛逆機敏,聰慧和魅力都源自于這一份格格不入。

不只是曹文遠,那個遠在街角的隱藏身影的夜君澤也因為這一番話,重新認識了那個他自以為熟識的女子。她的不屈不甘原來不是因為她心中只有恨,而是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改變這個世界法則但最終失敗的無力感。而她的魅力便在于此,知道改變不了,卻要努力去做。

夜君澤聽到這里,負手垂立許久嘆了口氣轉身上了馬車,吩咐劉福打道回宮。

學子散去,是當日的傍晚,露出微光的夕陽,讓鄞州染上一抹金色的光暈,大理寺外原本還算潔白的雪地也早已被人們踐踏成泥。所有人原本以為這場靜坐需要持續很久,沒想到竟然不過一日,便被賀蘭明勸退。

學子們似乎懂得了自己該如何才能做一個真正改變這個朝代的人,而有人卻也因此氣憤難當。

只有夜君澤重新回到文華殿后,大筆一揮,定下了賀蘭明行刑的時間。也許有些事情早該做了決斷,可他卻依然期盼著能有一絲轉機,他們之間,生死之間。可現在,她的死便是轉機。

可他依舊想再見見她。

入夜,他獨自一人來到大理寺內獄。牢中昏暗的燭火下,他只能依稀看見一個白色身影蜷縮在牢房的角落里,面對著墻壁呢喃著什么,卻聽不真切。他不由悄悄上前幾步,小聲道:“明兒。”

呢喃聲滯,那個身影僵直一瞬,緩緩起身回頭。她面容依舊,可目光里再沒了往日神采,只見她微微一笑,“你來了。”雖是三個字,可竟是讓他覺得了無生機。

他不禁上前抬手想要摟著她,可手抬了一半,她卻后退一步讓他撲了空,“陛下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夜君澤訕訕的將手放下,“我只想來看看你。”

賀蘭明苦澀一笑,“我很好。”隨即低下頭想了想,忽而抬頭燦然一笑道:“我解脫了!”

夜君澤不可置信,“明兒,你別這樣!”他終是慌亂的上前一步將她攬入懷中,顫聲道:“別離開我!”

賀蘭明抬手輕撫著夜君澤的后背,“阿澤,這些年我為你,為了三哥,做了許多事,如今我只想做我自己,放了我,也放過你自己。沒有我,你一樣也可以過的很好。”

夜君澤用力搖頭,“我不要,是你先闖入我的人生,在我心里闖出一番天地,你不可以說走就走不負責任,我不準,我不允!”

賀蘭明微微嘆息,“阿澤,這些年,你可有問過一句我想要什么嗎?你可有真的替我著想過?”

夜君澤雙手一滯,緩緩松開懷中的人兒,他看著她黯淡的目光,第一次從心底生出一股無能為力和失落。這些年他為了鞏固皇權,為了給自己母親和二哥報仇,將她當做了一件趁手的兵器,鋒利無比,可他是愛她的啊,她也愛他不是嗎,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不論做什么她都不會離他而去,可這一次他分明已經再也無法真正的擁抱她。

他此刻才明白,他自以為是的為她好卻將她逼上了絕路。

“你明明可以等我來結束這一切,明明可以將所有的證據交給我來處理,為什么要自己動手!”夜君澤質問道。

“我倦了,我曾經受夠了什么都要偷偷摸摸,分明有律法,分明可以將一切公之于眾來為死者還一個清白。如今我受夠了所謂的皇權法度,受夠了什么都要光明正大而消磨了自己的恨與愛,我受夠了永遠在你身邊等著你去為我證明一身清白,更何況清白二字與我本就是個笑話。與其等你,不如我自己動手來的痛快!”賀蘭明怔怔的看著夜君澤,說出自己心里最想說的話。她不愿意再等,不愿意再將選擇權交給他。她想自私一回,痛快的來一場報復。她做到了,其余的便與她無關。

“阿澤,放手吧。只有我死了,這一切才能結束,你才可放手去做你該做的。”賀蘭明望著夜君澤目光繾綣。

夜君澤忍淚搖頭,“明兒,你為什么要逼我做這樣殘忍的決定!難道在你心里,我為你做的一切,都比不過一個恒覺!”

賀蘭明抬手將臉上的淚拭干,將夜君澤的臉捧在手心,看著他不舍的目光,“曾經都是你逼我,這一次換我。”隨即輕輕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

風雪驟停,夜君澤出了大理寺,蹙眉看著眼前無邊的黑夜,竟是說不出的失落,心像是被人硬生生剜去一塊,四面漏風,可他卻毫無還手之力。

二月十五,原本定于鄞州西市口問斬的前神機將軍賀蘭明,因那次演說,為了不引起更大的騷動而被秘密處決。監斬的是自詡剛正不阿手下從不出冤假錯案的京兆尹李子豪,以及新任兵部尚書曹文遠,還有大理寺卿曹宇。

自婚宴之后,李子豪重回京兆尹府,有人問起便說自己是被韓子沖囚禁,為的就是讓他找不到有關張云叛逆的證據。如今韓子沖已死,自己拼死逃離保住這條性命,誓要揭發韓子沖和定遠侯府的一切罪惡。

但諷刺的是,他復任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監斬賀蘭明。

那日正午,天氣異常的晴朗,萬里無云亦無風。李子豪一早便來到大理寺,卻見大理寺外早已圍了許多百姓,而他們的口中一直在小聲議論著什么,細細聽來皆是在抱怨朝臣卑鄙連一個女子都不放過諸如此類的話語,有的甚至開始問候京兆尹的先祖十八代,希望賀蘭明死后化成厲鬼去纏著他讓他一輩子不得安寧。

李子豪聽著這些污言穢語,不禁眉頭緊鎖,他心里真的是也想要問候一下當今陛下的先祖,你們怎么就就生了這樣一位好后人,影宗所做的一切他竟然早已了如指掌。他如今只能按照對方吩咐來做。

他心中煩悶,揮手對身邊的鳳陽道:“看緊點,別鬧出什么亂子,到時候你我吃不了兜著走!”

鳳陽領命,便在大理寺外加派了人手。今日這大理寺內外,已竟是影宗之人。

午時二刻,李子豪與曹宇拿著準備好的白綾,匕首,毒酒三樣,前往牢房。

午時三刻,李子豪與曹宇驗明正身,賀蘭明望著眼前三樣物件,忽而笑道:“還真是謝謝他了,居然給我準備這般齊全。”

許久不做聲的曹文遠不禁嘆息,“賀蘭明……”

“罷了,讓我去的快些吧。”賀蘭明道,也不知此次死去會不會重新回到前一世的世界,朗朗清日,可以自由的呼吸,不用再做這樣卑劣的事情。她拿起毒酒,長出了一口氣,一飲而盡。

自此,這世上再無賀蘭明,再無女修羅。

更無深愛他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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