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環繞的清夢別院,只有一條五人寬的棧道可以通行,院外密林圍繞只留下被灑掃干凈一塵不染的院門,賀蘭信在門口駐足許久聽著里面絲竹管樂不絕于耳,心中浮上煩躁,這樣的她就連夜君澤都不再過問,唯有他還將她捧在手心呵護,他究竟又在期盼這什么?就算沒有夜君澤和恒覺,她又會多看自己一眼嗎?賀蘭信想到這里,負在身后的手不由握緊了拳頭,他的目光也逐漸轉為凜冽,不論他們將來婚后如何,他都不會再放手這是他心里的執念,更是他位置拼搏了半生的夙愿,他一定要實現,哪怕是一具行尸走肉他都要將她牢牢拴在自己身邊。賀蘭信抿唇平定了心緒,長吁一口氣推門而入。
星辰璀璨,屋外卻掛著臘月里的北風,讓人不由的縮緊了脖子生怕寒風吹散了自己身上暖意。別院北廂房暖閣中,賀蘭明正與幾名男伶飲酒唱曲,一身橘色紗衣已然退了一半,露出大片的肩頭肌膚白皙如雪,鎖骨處的傷疤上不知被誰畫上了一枝粉色曇花,看上去平添了幾分妖艷。她的面頰上難得上了妝,加上微醺之后面容上的紅暈,讓她看起來分外嫵媚妖嬈。
這是賀蘭信從未見過的她,魅惑的唇畔正靠在旁邊酷似恒覺面容的面首耳邊說些什么,不過短短一句話,便逗得二人笑的花枝亂顫,面首不時還為賀蘭明拭去嘴角未干的酒漬,引得她不住癡望,最后竟倒在了對方懷中。一只手還不停的撫摸著對方半敞開的胸膛肌膚,眼神魅惑。
賀蘭信不禁再次捏緊拳頭,心頭泛起一陣難以克制的嫉妒,他一腳踏入暖閣,驚得原本還沉醉在絲竹之聲里的眾人手中動作停滯下來,都望向了他。
許久也不知誰說了一聲,“叩見賀蘭大人。”眾人這才回過神來。
賀蘭信上前一步揮了揮手,眾人便識趣的退出了暖閣。而那名方才還環抱賀蘭明的面首更是不敢再看一眼賀蘭信,匆忙被一旁的同伴拉了下去,只留下依舊趴在坐榻上渾渾噩噩滿地找酒壺的賀蘭明。
賀蘭信看著賀蘭明在地上搜尋不到,爬起身抓過桌案上的酒壺喝了一口酒,瞧著向自己走來的賀蘭信,伸出雙手微笑著望著他,輕聲道:“阿信,你來啦。”
賀蘭信忙上前半蹲著牽起賀蘭明的手,將她摟入懷中,柔聲道:“怎么喝的這樣醉,底下人也不知規勸。”
賀蘭明順勢摟緊賀蘭信的脖子,將自己滾燙的面頰貼在他脖間裸露的肌膚上,醉醺醺道:“小圓子喜歡喝酒,我便陪著他多喝了些。不過都是些菊花釀,酒勁也不大。”賀蘭明口中的小圓子便是方才摟著她的面首。賀蘭信方才瞧過那人,雖然與恒覺有幾分相似,但比恒覺陰柔了許多。
賀蘭信緊咬著唇,緩和著自己涌上喉間的怒意跟嫉妒,道:“你若想喝喚我來陪你便是,這些面首為了取悅他人什么事情做不出來,簡直臟不可聞!”
賀蘭明不禁仰頭看著賀蘭信道:“你每日里那么忙,怎會有時間來陪我?”
賀蘭信撫摸著她的臉頰,這張臉曾經距離他是那么遙遠,如今卻是唾手可得,他情不自禁的俯身吻住賀蘭明的唇,許久才松開,用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柔聲道:“以后我都會陪著你。”
賀蘭明抬眼望著近在咫尺的人兒,呢喃道:“阿信。”賀蘭信聽到這般柔情脈脈的呼喚,早已是情難自已,順勢又吻了上去更是將賀蘭明打橫抱在自己懷里,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直到門外傳來一聲男子呼喚,“姑娘,服藥的時候到了。”
賀蘭信這才從意亂情迷中恢復神志,看著懷中同樣眼神迷離的賀蘭明,喘著粗氣克制住內心的沖動將她的衣服穿好,抱著她出了房門一路來到寢室,直到將她放在床上,這才平穩了心緒,道:“明兒,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這幾日你不要再喝酒了,聽話。等成了親你想怎么喝我都陪你。”
賀蘭明躺在床上,乖巧的點了點頭,目光忽然深情道:“阿信,我等著你。”賀蘭信見她如此,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額頭,看來離魂已經起了作用,她已然神志受損將許多前塵往事忘卻。
門外,韓西陪著李蕓依等候著,見賀蘭信出來,李蕓依便從韓西手中端過藥來進了門。
賀蘭信看著韓西許久,冷哼道:“你們倒是出現的及時。”
韓西賠笑道:“賀蘭大人莫怪,畢竟您與主子還未成親,這般親昵只會遭人閑話。”
賀蘭信神色倨傲的整理自己胸口的衣襟,重重的拍了拍韓西的肩頭,嘴角噙上一抹輕蔑笑意,道:“你家主子如今的行徑還會怕惹這些閑話嗎?韓西,今日的事你最好原原本本告訴你真正的主子,只有我才是明兒真正的歸宿,誰也別想從我這里搶走她!”說罷,他再不理會韓西,徑自離開了清夢別院。
韓西咬牙切齒的看著賀蘭信的背影,心中呸了一口罵了句,“死瘸子!”,轉而守在賀蘭明的門外掃視周圍,直到看到廊下出現的白色身影向他示意,他才放下心來轉身入了門。真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不要讓他再看到賀蘭信這副道貌岸然的惡心嘴臉。
“姑娘何必這樣糟踐自己,就是三爺也決不會允許你用這種方式替他報仇!”李蕓依氣憤道。
賀蘭明望著床頂床幔上繡著的并蒂蓮,眼角滑落淚滴,悵然道:“蕓依,明日你就隨著韓西去云川吧,你若想去莊子里,他也會帶你去,你若想在云川謀生,韓西也會替你安排,鄞州這里已經不適合你再待下去了。”
李蕓依眼淚“唰”的一下便涌了出來了出來,她坐在床邊俯身握著賀蘭明的手道:“姑娘,您不能趕我走。我如今只有你了,若是你也不要我了我該去哪里活啊。毓秀姐姐臨終時在我耳邊叮囑我要好好照顧你,我哪里也不會去的,除非我死!”說罷竟是趴在賀蘭明胸前哭了起來。
賀蘭明不忍,抬手輕撫李蕓依的頭發,說起來她也不過是雙十年華的人兒,經歷了云川那一場劫難,能活下來全憑著自己撐的這一股氣,若離開她,這世間又有哪里可以容得下她們呢?
賀蘭明不由嘆了口氣,“罷了,蕓依明日你就將這群面首和歌舞伎遣散了,還有一件事我要你去做,也只有你能做。”
李蕓依一聽這才來了精神,忙擦干眼淚,起身看著賀蘭明,點頭道:“只要姑娘吩咐的,蕓依都會去做!”
賀蘭明欣慰的看著李蕓依,握緊了她的手,不禁道:“蕓依,我要你在我成婚前一日帶著所有明月軍的女子隨韓西去楠師父之前搜尋的那處秘境。”
李蕓依微微一愣,爭辯道:“姑娘這還是要讓我離開!”
賀蘭明搖頭道:“你們這群女孩兒,除了我以外,她們只聽你的話,帶她們離開這種事,只有你做才能萬無一失。等我這里的事情了結,我便會去找你們。”
李蕓依望著賀蘭明真摯的目光,確信賀蘭明并未欺騙她后,這才點頭答應道:“姑娘,你可要說話算話。”
賀蘭明握緊李蕓依的手,眼角蓄著淚,“傻丫頭。”
崇明三年新春,百姓依舊過得熱熱鬧鬧,朝中官員卻過得心驚膽戰,生怕惹怒天子。
臘月末夜君澤身邊多了一個名叫“云中”的組織,以曾在西羅做過暗探的趙捷為首豢養了大批間者,窺伺各個官員府邸刺探私密,說不定哪一日便會將某位官員的家底明細呈在御案之上。
因此,在眾人收到賀蘭信婚宴請帖之時,猶豫再三不知該去還是不該去。去了怕人多嘴雜,若是其中有夜君澤的云中暗探那么他們連笑都得思量再三,若是不去,賀蘭信如今正是迎頭趕上深得君心的時刻,得罪了只怕今后朝中也不好過。
就這樣,與賀蘭信不過點頭之交的朝中官員生怕給自己找惹麻煩早早便稱病不出,與賀蘭信有深交的卻也天不怕地不怕大著膽子應下來,說屆時不見不散。
就這般眾人戰戰兢兢的過到正月十六,前往清夢別院參加婚宴的也只剩下平日里與賀蘭信交好的戶部官員和曾經在兵部以及糧草兵馬司的同僚,還有鄞州好友若干,這其中還包括不請自來的韓子沖,加起來也不過二十八人。
正月十六的午后,天氣陰霾,夜君澤立于式乾殿外凝望著東南方清夢別院的方向出神。身后曹文遠嘆息道:“陛下,若是真想去看看也無不可。”
夜君澤長出一口氣,悵然道:“不必了。”說罷轉身向著文華殿的方向走去。可隨即又想到了什么,吩咐道:“文遠,你讓趙捷盯著點,若有什么事第一時間來報。”
他心里總覺得這場婚宴來的突兀異常,可他吃不準賀蘭明是不是真心想嫁給賀蘭信。她從不按常理出牌,若要能在此時猜透她的心意只怕也只有當日的恒覺。如今他只能等待著云中或者曹文遠的消息。只是,賀蘭明似乎已知他的意圖,所有有關于她的消息在這兩日都似蒙上一層霧,間者每日匯報的亦如流水賬一般,讓他根本看不出她究竟想做什么。
說她放浪形骸,她卻在賀蘭信去清夢別院的第二日就遣散了那群面首,而他則一一將那些面首抓了回來細細審問,卻是一句有用的話都沒有。而那座別院就像是超然于世外一般,他看得見摸得著,卻永遠隔著一層看不見的隔膜,讓他無法真實觸摸她所有的想法。
他想及此處,只覺得這群間者辦事效率太低,若不是李子豪突然失蹤他又怎會耽誤這么久都查不到那些被賀蘭信和韓子沖刻意遮掩過的真相。
子時過,夜君澤已有了困意卻坐在榻邊依舊強撐著不肯入睡,外間劉福見他如此不由小聲勸道:“陛下,外邊落雪了要不要給您添床被褥或者加個炭盆,免得著了風寒?”
夜君澤揉了揉眉心并未搭話,卻聽不遠處殿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猛然起身赤腳走到門邊,看著趙捷焦急的模樣心口像是堵上了什么,直勾勾的盯著對方。
趙捷喘著粗氣,焦急道:“陛下,清夢別院出事了!”
夜君澤腦袋“嗡”的一聲方才的困意蕩然無存,上前一步吼道:“快說!”
趙捷忙跪下道:“清夢別院自婚宴開始,就有人刻意封鎖了大門,直到曹大人帶兵砸開,才瞧見里面尸體橫布,去參加婚宴的二十八名賓客都被殺了!曹大人此刻已經通報了謝良玉,謝良玉正帶衙役過去查探。”
夜君澤一個踉蹌,他身旁的劉福更是驚呼一聲扶住夜君澤,看著夜君澤不敢再說話。
趙捷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漬,繼續道:“每具尸體上都掛著一份供詞,是死者自己手寫畫押,目前還未來得及找家屬和大理寺官員核實筆跡真偽。而且……大理寺韓大人和倉部郎中賀蘭信的尸體也在其中!”
“賀蘭明呢?”夜君澤沉聲問道。
趙捷踟躕半刻,只聽夜君澤已然大怒,“回答我!”
趙捷忙叩首道:“賀蘭明因涉嫌謀害朝廷命官,此刻怕是已被謝大人收押入了京兆府大牢!”
夜君澤此刻的心才放下一半,只要她還活著,他便什么都不在乎,原本那些人就牽扯在走私軍糧的案子里,他也搜集了許多證據準備一網打盡。
他思索片刻,轉身一邊回寢殿一邊吩咐劉福道:“擬朕旨意,命大理寺少卿曹宇為大理寺卿偵辦此案,務必做到事無巨細毫無偏頗。”劉福聞言忙領命下去。
隨后夜君澤駐足,又問道:“除了賀蘭明,李子豪何在?”
趙捷答道:“并未見李大人蹤跡。”
夜君澤聽罷忽而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彎下了腰,雙手支在膝蓋上,整個脊背都隨著笑聲顫抖起來。她用這樣決絕的方式,一次性解決了所有人,賀蘭明,你可真是讓人意外,也永遠都比我快了一步。為什么,你明明可以等我來結束這一切,卻為何要用這樣慘烈方式親自動手,讓我不知該如何進行下一步,原來在你眼里一直都是恒覺比較重要。
難道你真的對這世間再無留戀了嗎?那我又算什么?
夜君澤笑了許久,擦拭了眼角的淚,重新挺直身體注視著前方不遠處的御座,既然你已如此,我又有什么好顧慮的,這一次我便隨了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