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淑芬懷了我,男人才不太打她。但淑芬懷我的時候,俺爹從他的狐朋狗友那里學會了打麻將。
我家的錢都是俺奶管著,俺爹是怕俺奶的,不敢多要錢。俺爹于是和磚廠工頭說好,叫淑芬在干農活的間隙去他在的磚廠搬紅磚。
淑芬懷著我,一天搬不了多少,得到的錢也沒多少,但對賭錢的人來說,有總比沒有好。錢是全交給俺爹的,淑芬一開始以為他得了錢只是去打麻將,加之男人曾和她說,贏得的錢給她買好東西,淑芬這才沒怨言地干了。
直到淑芬懷我到八個月。有一天,淑芬像平常一樣推磚車,一個沒注意被石頭絆倒了。我就這樣,不得不提前來到人間。
淑芬早產了,搬磚的事情瞞不下去了,俺奶把俺爹罵了個狗血淋頭:“人都說七月生、八月活,好巧不巧偏偏都懷到八月了!你個不肖子偏叫人去搬磚頭!你爹走得早,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么大,你居然學人去賭錢!俺看你要是絕后了,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俺爹不敢看俺奶,只在嘴里嘟囔:“打麻將算什么賭博?”俺奶氣得掐自己人中,干脆打發俺爹去買孕婦嬰兒要用的東西,還落個清凈。
淑芬在產房里九死一生,我雙腳被醫生拎著,也是九死一生。
淑芬生完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眼皮都抬不動了,模模糊糊看到醫生拎著我,她心里悲戚戚的,暗想這個娃怎么還不哭?怎么還不哭?直到醫生一陣又按又拍后,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淑芬心才落了,但是淑芬也哭了,眼淚大滴大滴地滾到產床上。
這是后來淑芬和我講的,她講,人都說懷八月生的娃活不了,但我卻活了,我以后一定會有出息,等我有出息了,她就享清福了。
淑芬發現俺爹找小姐。一開始只是懷疑,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直到幫俺爹洗衣服的時候,淑芬從兜里翻到了那個風流小姐的唇膏。淑芬終于生氣了,她叫俺爹一定要給她個解釋。俺爹干脆不解釋,就說確實找了,還好上了。淑芬鬧著要離婚,那個年代,在我們那個村里很少見有人離婚的。
俺奶急著來勸:“孩兒他媽,俺教出這么個兒子是俺不對,你也念在孩兒他還那么小,還張著嘴要喝奶吶,你們這時離了,孩兒咋辦?”
俺爹啐了一口唾沫,不屑道:“媽,你何必勸她?孩子小,那咱就去找個奶媽來喂。一個女人家,嫁過來老久連個娃都懷不上。干活還拖拖拉拉,她這樣的品性能干成啥?她懷孕了身子不方便,就想讓老公當和尚?這個家吃我的、用我的,她還跟我提離婚?這樣的女人要她來干啥?”
俺奶直說:“別說了,別說了。”
淑芬氣急了,顧不上剛滿兩個月的我,跑了。
后來淑芬跟我說,俺奶對她還算好的,雖然也總是幫著俺爹說話——俺爹交代結婚不久他就去嫖了,俺奶說沒孩子多少損了男子的志氣,這時候嫖是可以理解的;俺爹交代俺媽懷孕的時候他也去嫖了,俺奶說,媳婦懷著孩子、男子覺得受了寂寞,這時候嫖是可以理解的;再怎么勸不下來,最后都會補一句:“男人都是這樣的”又或者是“誰都是這么過來的”。俺媽說俺奶也是個苦命人,她沒讀過書,只有些歲歲年年的經驗,只好拿別人勸過她的話來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