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光,迷離夜。
蓮花池旁,桃色轎房靜若而落,轎內,朱紗屏風,遮擋了女王魔尊司顏衣無遮蔽的纖細身影,唯有垂長的銀白千絲落在如玉的背后。
她靜靜地望著被魅毒折磨的不斷掙扎痛苦的男人,神色坦然,將他帶回來之時,已有決心,不去過問內心深處抵抗的咆哮聲,只出于心之所向,再三確定,是甘愿于此。
用最殘碎的方式默示自己的甘愿。
可她深知,一旦破除清身,兩千年修為定會損耗一半,這是對于身職魔王的規則。
而此行定會迅速被三界得知,定然橫亂于世,可眼前之人,卻無法任其不顧,她明明答應瑤姑姑,好好保護他——
忽然,她笑了,笑自己居然比艷叒更加癡傻,笑自己竟無絲毫顧慮,又笑自己竟心如止水。
時間在床榻之人痛苦隱忍的燥熱之聲中一點一滴流逝。
須臾,她扯掉發間絲帶,蒙上冷焱的眼睛,放下了紗幔,俯身躺下,眼望觸碰到她的男人嘶吼熱切的聲音后,瘋狂地抱著她,她扯起唇角,伸手環于男人偉岸的胸膛,展開無限柔情,開始了一夜的夢——
無盡的墮落在蔓延,它從不曾遠離我,它拼命糾纏著我的靈魂,無時無刻!
不就是一個千年的道行,大不了繼續沉淪!
或許,萌芽已根深,形成執念。
執念,是飛蛾撲火的心情,并非沖動。
清晨,白蓮島,陽光明媚,蓮花笑,春風柔,世界萬物都散發出著迷離柔情的香氣。
萬籟寂靜中,冷焱漸漸恢復意識,張開眼睛的那一瞬,短暫的慌亂,卻未動。
他看見了司顏沉睡的模樣,溫柔而美好,他定神回想發生何事。
思慮漸漸清晰,他中的那下賤狐妖的惑心毒,然后就失了意識,只記得無比痛苦難挨,之后——
之后,這個妖女便趁虛而入?
思及此,一抹鄙夷于色,妖為不齒,何以辯解?
此時解明一切!他莫名被下魅毒,這個妖女便趁機與他——
誓言不與妖同行,豈是虛論?
狠狠地看了那妖女的睡顏,不再考量,不再多想,迅速起身穿衣修冠,漠視轎房內尚存的余溫和旖旎氣息,冷然離去!
毫無留戀。
逝魔劍仿佛依依不舍地緩緩跟著他一同消失。
司顏睜開灰眸,無聲無色地凝視著空蕩的上方,眼神空洞,內心沒有波瀾。
過了良久,只聽聞一聲低語,“薄情的男人——”
無炎國弦歌殿
“陛下,臣甚是想念啊?!毙恼驹趦鹊睿粗荒樿F青的主子。
冷焱沒心情理他,回來便在此處靜坐,眼睛望著地面,不知在看什么,唯一有動靜的便是那緊握的雙拳,時不時咯咯作響。
玄弈面帶迷之微笑,“陛下,這一行您可愉快?”
冷焱終于賞給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不耐煩道:“玄弈,你可有法子把這煩人的東西脫離朕?只要看見它,朕就想殺人!”
玄弈連忙道:“陛下息怒,絕不可嗜殺戮之心?!?
換來冷焱一記怒視,“別廢話!到底有沒有辦法?”
玄弈作無奈之態,“陛下,這——臣無能為力??!”
忽然迎來一個竹簡砸過來,玄弈連忙閃躲,冷焱看他那諂笑模樣,又一冷哼,“要你何用?”
忽然,冷焱瞪大了藍眸,望著玄弈身后的狼身白狐,震驚之際,又看見一道白影緩緩向他走來——
他厲聲喊著,“玄弈!拿劍來!”
玄弈不明所以,只看見陛下忽地起身抓起墻壁上掛著的長劍指于他的方向,嚇得他連忙下跪,“陛下息怒??!臣——臣真的無能為力啊——”
此情此景,惹來身后一陣嬉笑,玄弈聞聲轉頭看去,方知來龍去脈,一抹不知名的笑意展開,對司顏抱以真誠的笑臉,“原來是尊貴的魔王駕到,乃無炎國之幸啊!”
司顏笑而不語,頷首以示友好。
冷焱惱怒不止,對著這個吃里扒外的奴才吼道:“玄弈!滾一邊去!”然后他上前對司顏指劍,陰鷙地說道:“你這個妖女!陰魂不散!你到底有何目的?”
司顏對他的暴怒不為所動,自行找個舒適處坐下,姿態懶散愜意,抬眸對著男人,輕聲埋怨道:“怎會如此無情?你我已行夫妻之事,我來尋夫,哪有不妥?”
冷焱見狀,更加惱怒,他算是見識到了妖的厚顏無恥,奈何自己臉皮沒她厚,打又打不過。
強制自己沉靜下來,壓低了聲色,“妖女!你究竟何種目的?不妨道來,若朕可辦到,便允了你,莫再做些糾纏之事!”
司顏細細抿了一口茶,清淡的灰眸內,是真誠,是霸道,是執著,“你知道的,我只要你!”
“你——”冷焱氣極,看來好好商量無門,只有魚死網破了。
他再次以劍相抵,蓄勢待發地要沖過去動手,不料被玄弈抓著他執劍的手阻攔,“陛下!您怎會如此不堪?”
冷焱本憤怒的雙眸轉視著這個吃里扒外的狗奴才,“你活膩了不成!”
玄弈佯裝一副抗議模樣,“陛下!男人貴在擔當,您都——都做了那種事,難道要做那無賴不成?”
玄弈死死地阻擋。
冷焱狠狠地瞪著他。
司顏悠閑地喝茶看戲。
聞言冷焱一把將礙事的狗奴才推開,“這十幾年,朕白養你了!朕動她不得,就拿你泄憤!”說著就要對玄弈動手。
司顏望了一眼大殿格局,微有不滿之容,這才懶懶出聲,“夫君,無炎寒氣太重,我好冷啊……”
玄弈連忙站起來,無視發怒的皇上,向女王魔尊陪笑道:“是奴才失職,奴才這就去增加暖爐,您請稍等。”說罷便小跑著下去了。
司顏滿意一笑,看著還在怔愣的冷焱,起身上前,將他執劍的手放下來,又抬手撫上他的眉,“不是說過,皺眉會變丑嗎?”聲音之柔,令人心觸。
冷焱后退遠離她的貼近,隱忍著看她。
司顏笑的坦然,走向博覽柜撫摸著青花瓷,悠悠道:“夫君,我本前來是為送禮,看來你并無興趣,可惜啊?!?
冷焱低哼,“少賣關子!朕對你的一切都不感興趣!”
司顏揚起嘴角,“比如那碗粥——”
聞言冷焱瞪大眼睛。
司顏抬高了聲音,“安揚!帶瑤姑姑現身吧!”
此令一出,兩道身影憑空而來,一身翩然白衣的安公子和一身端莊黑衣的冷媱出現在弦歌殿。
咣當一聲,冷焱手中長劍落地,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人,幾乎眼神眩暈。
冷媱慈愛動情,雙眸霧氣,“焱兒——”
冷焱再也支撐不住,往后退了幾步倒地,他藍眸中的怒火早已不見,換來的盡是不解與痛楚,“這不可能——不可能——”
冷媱紅著雙眼緩緩上前蹲下,握著他的手,滿面痛色,“焱兒,是母后對你不住。”
冷焱仍無法置信,時隔十八年,能真的再與母后相見,那這十八年,她對他不管不問去了哪里?
冷焱心痛至極,狠狠的將冷媱推開,聲音顫抖著,“你憑什么回來!憑什么!”
冷媱強忍淚水,“焱兒,是母后自私,不奢你原諒,只求你平安。我此次現身,便是為此事而來,如今你得逝魔劍,皆受覬覦,唯有王在你身側,方能保全,焱兒,你對于妖魔的厭恨,是母后的過錯。那時年輕,你父皇離我而去,我因一時怨恨對你傳授了偏執之論,都是母后之過?!?
冷焱聽到父皇二字更加憤怒難忍,咆哮道:“你別提他!”
冷媱痛心疾首,如鯁在喉,可看見自己的皇兒帶著如此怨念煎熬地過了那么多年,更加心痛自責,“焱兒,你父皇并非不負責任,是出于無奈才離我們而去,他違反禁戒與人類相愛生子是屬越規,那時,王已私下施恩留他一命,可他心念三界平衡,為保你聲譽,自發受責。決定離我們而去,獨陷蓮花島的幽空之虛,封塵靈力,甘做守山幽靈,不得天倫,以求贖罪。我怨他狠心薄情,萬念心死,竟一心沖動跳湖與之相守,卻被王所救,這十八年來,被王護在魔宮。焱兒,是母后自私,害你空等,害你孤獨,母后不求你諒解,眼前你定要聽話,讓王留你身邊,此劫一過,逝魔劍便會自動與你分離。”
冷焱靜靜地聽著冷媱闡述,竟無力開口,他腦?;靵y不堪,像被某種蠻橫的東西抽空了身體,落寞,狼狽與不堪。
冷媱看著他心痛如絞,卻也無奈,靜待須臾,只見冷焱幽幽地說,“母后,我想靜靜?!?
然后,他尋到司顏的灰眸,兩兩相望,時間仿佛靜止,他需要消解這些故事,他需要時間——
是夜,冷風蕭瑟,空氣寂靜,靜的讓人失落。
冷焱坐在弦歌殿的一棵梨花樹上,靜靜仰望月色,他脾性暴怒急躁,皆因幼時失去雙親。性冷涼薄,皆因獨自撐管皇權。
他對所謂的溫情,毫無概念,雖然內心極度渴求,卻被他隱藏在最深處,那是軟肋。
他是個冷酷的人,如此,才可自保。
可遠處入目的那道纖細白影,在月光下泛著柔和光芒,眉目如畫,清淡灰眸,雖捉摸不透,卻時不時地柔情望著他,雖然知道那是迷惑,是虛假,知道那是妖的慣用手段,可,內心的波動為何如此深刻?
深刻到他的眼睛,移不開——
那道白影亭立如玉,像極了這泛白的梨花,冷傲柔骨。
望著,望著,心底那片漣漪仿佛漸漸清晰,映射出來的是那張白皙容顏。
他終于承認,唯已生情,別無去路。
視線望出了神,再一眨眼間,那道白影身邊竟多了一人,翩翩公子,陰柔魅顏。
冷焱瞇起冷眸,心中一抹怒氣橫生,那個一臉狐媚模樣的男人站在司顏面前,二人舉止親密,談笑風生。
冷焱緊握雙拳,眸光怒寒。
妖!毫無廉恥可言,輕浮丑陋!
瞪了他們一眼,狠絕地躍下地面,冷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