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趴在地上，看著持國，握緊的拳頭緊緊攥著，不曾有半分松懈。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可能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

但是他還是做了，因為在他見到持國的第一面內心就澎湃著一種沖動，他意識到了另一件事情，他想起那個在荒野遇見的妖、他想起了隔壁賣電池的張奶奶、想起了不少東西。

天宮集團！

他知道不拿能把對一個集體的愛恨傾注到一個人身上去，他也知道自己對于這個世界的看法是片面而武斷地，那又怎么樣呢！

那又怎么樣呢！

他不能就這樣趴著，至少在他心里不能。

少年意氣存孤勇，一腔熱血照肝腸！

今日怕了，退了，懼了，忍了，想著來日起勢必有索償；那他日又何嘗不會再找借口、再騙自己、再退一步，忍到何日是頭，忍到何時不是懦夫！

孫不愿！

他戰戰巍巍地站了起來，渾身肌肉割裂般劇痛，“咳”，他啐了一口血痰落地，站著直視持國。

持國默默注視著他的行為，收起了臉上的嬉笑，表情浮現出嚴肅。

“好笑嗎？別笑，早晚打贏你！”孫看著持國，放出了有些滑稽的狠話。“記住老子的名字，我是孫——孫悟空。”

持國沒有應答，看得出他和之前的態度并不一樣，而且他不愚蠢。

剎那，孫起身翻滾縱躍，身影似乎直沖著持國而去。

而持國的手段也不再溫和，抬手一道網域粒子白光化作匹練，似氤氳霧氣，卻帶著刺骨的殺意。

轟！

那道網域粒子構成的沖擊落空擊打在墻壁上，半人大小的淺洞嵌在墻面，不少破碎的金屬和混凝土散落在地面的揚塵間。

與此同時，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輕響。

孫的身影從窗間掠過，向遠方逃竄。

持國扭過頭看著窗外，月色被霾遮住了大部分光輝，讓那夜色在沒有霓虹的角落黑得深沉。

他并沒有追擊上去，似乎這具網域粒子構成的虛幻軀殼存在什么限制，只是喃喃，“七十二變。”

孫在黑夜里踉踉蹌蹌地逃竄著，此時的他頗有些慌不擇路。

逃、還是要逃！

雖然他知道身后沒有持國的追擊，但幾乎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都能看見天宮集團那個宛如舊世界歷史里某種宮殿的標志，他也明白作為天宮集團在Purvavideha（東勝神洲）大部分領域的利益代表人，到底有多么恐怖的能量。

他覺得一開始持國并未看破他七十二變偽裝下的真實面孔，只要不在今晚被堵住，他還是相對安全的。

他沒敢調動網域粒子的任何服務，怕在記錄里留下附近活動的痕跡，只得隨便找了個方向，像著失去了仿生眼的電子昆蟲一樣瞎撞。

走了不知道多久，似乎已經離開了城市的中環。

面前一幢破破爛爛的大廈，孫的頭腦已經因為維持七十二變的使用而不太清醒了，他只好一頭走了進去，想要以此躲藏和喘息休息。

大廈在新世界是極其矛盾的產物，只有那些最光鮮靚麗的大企業大集團，和那些最不如意的混在陰溝里茍延殘粗的底層才居住在大廈。

富人的大廈建造有很多原因；但窮人住在大廈只有一種理由，免費的福利設施為了節約地面空間，都是大廈。

當然，他們的大廈似乎也只是名字相同，從外表到本質都不能說是一個東西，是科技與霓虹構造的商業帝國，是藏污納垢的免費避風港。

孫所在的這棟大廈顯然不是富人的居所，而是窮人的樂園。

孫一進來，就聞到一股難聞的氣息，不是那種臟兮兮的原生人聚集所發出的體臭，而是一種來自于劣質化工產品散發的刺鼻氣味。

對于真正貧窮的人來說，原生人的軀體顯然也太奢侈了。

門廊就躺著一個人，一個賽博人。

他的頭換成了義體，似乎是由于窘迫，采用的并不是通常金屬構造，與其說是一顆賽博頭顱，更像是一個讀取大腦數據的培養皿。

旁邊是一個罐子，泡著他的原生人四肢，用來保持肢體最低程度的細胞活力。

這個罐子和他的“頭顱”一樣都用輸電線纜連接在一個像是身軀一般的金屬框架包裹的蓄電池組上面，這個軀體還帶著小的機械支撐爪肢。

“來睡蓮大樓做什么？”那個“頭顱”上的發聲裝置響起一個女性模板聲音，顯然是在問孫。

孫看著這個賽博人，不知道為什么，很想說話，“沒地方住，看看能不能混個地方，老姐是這的看門？”

“叫老哥，我這是換個女聲新鮮新鮮。這里面地方不少，住下也沒事。但是有個規矩，樓里人不能動樓里人，否則大家伙是不讓的。”

“明白，老哥，你這是怎么個流行裝扮嗎？”孫點頭稱是，又比劃著這個老哥的那一攤身體問。

“哈哈哈，不是，一看那你就是體面人，樓里不少我這樣的落魄人都是這德性。要過人檢的嘛，到時候多發兩個救濟金好混日子。”老哥的話語聽上去很豪爽樂觀，但是使用語音模板發出的“哈哈哈”實在是沒有語氣的波動。

孫默默沉思。

人檢，是天宮集團為了《天宮六條》的鞏固和實施，除了網域粒子對公民外形的實時觀察和分析之外，推出的又一項標準。

每個公民需要每五年通過指定的機構進行一次人檢，來維持作為人的一切社會權利。

這個老哥話語里的意思，孫是明白的。

他的這副尊容應該是某個集團推出的廉價賽博人套裝。當這個老哥需要人檢的時候就臨時加裝自己的四肢，來滿足類人度上面的硬性要求，而平時也可以減少對于操控原生肢體消耗髓金的需求。

雖然這樣的他，看著比荒野上的妖更不像一個人，但他又確確實實是一個人類，至少是一個絕大多數財閥認可的人類。

“老哥，怎么稱呼，我住哪好啊？”孫繼續跟這個老哥聊著天，他也確實迫切的希望找一個休息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