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徐念白找了間屋子歇下。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他靠著梁柱假寐。

但很快，麻煩卻自己找上門來。

大抵在丑時，他迷迷糊糊間聽到門口有輕微響動，睜開雙眼下意識望去。

黑暗里，門板之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仿若刀刃之間相互摩擦。

徐念白心中一凜，右手摸上刀柄，扯起嗓子喊了聲。

“誰？”

外面的人似乎也沒想到他還醒著，須臾之間竟沒了動靜。

片刻后，才有男人的聲音響起。

“道長，夜里生寒，我家大人命我送來棉氅，好叫道長暖暖身子。”

徐念白透過門縫看去，屋外站著個兵卒，手里端著件厚實的斗篷。

再三思量后，徐念白移開門板，從對方手里接過大氅。

“有勞了，替貧道謝過你家大人。”

下一秒，他視線往下移了移，此時天空冷月皎潔，屋外樹影婆娑，有月光傾灑地面，然而在這兵卒腳下……

卻沒有影子？！

徐念白不動聲色地掩上門扉，他方才有股預感，若是自己再向外踏出一步，頭頂上空便會有冷鋒落下。

況且那兵卒既不是生人，可為何自己先前卻沒看出來？

心中疑惑未解，他選擇先退回來。

門外，見道人直接關上了門板，那兵卒抬起頭來，朝著屋頂搖了搖頭。

但見瓦片之上，此前徐念白在草屋里見過之人，這會兒盡數蹲伏在上面，未發出半點聲響，仿若浮在那里。

為首的劉河比劃了一個手勢，眾人默然，相相隱去身形。

“這村子…果真不簡單。”

將佩刀貼身放置，徐念白心頭暗忖。

恰恰是那兵卒提醒了他，此時正值五月份的天氣，按理來說夜里應當不會太冷，可他發現，這村里夜晚的溫度，比之在外面的林子里還要冷上三分。

他又靠近房門，透過縫隙朝外瞧了瞧，那兵卒早已沒了蹤影，之前那種窸窣的“磨刀聲”也隨之消失。

他凝起靈目，看到遠處天空的那團血紫色氣團仍在，上下起伏且還在不斷膨脹，看上去有那么一絲滲人。

是否要過去瞧瞧？他暗自琢磨著。

“叮鈴鈴！”

極其刺耳的鈴聲打斷了徐念白的思緒，讓他一下失神，捂住耳朵半晌等鈴聲減弱后才好受一些。

外面接連響起劉河等人的叫嚷，徐念白遲疑片刻，一把拉開了門扉踏出門外。

“頭，道長來了！”

聽聞身邊小弟說道，劉河收起手中鈴鐺，回過身來見著徐念白走向自己。

他勉強一問：“可是驚擾到道長了？”

“怎么回事？”徐念白反問。

劉河沉默片刻，方才出聲：“既如此，劉某人也不瞞著道長了。”

他手一指不遠處那座房舍：“那片瓦舍原本是這處村落的宗祠所在，前些天我等前去探查過，并無什么古怪，但今夜那里傳來動靜，我等懷疑似有妖魔作祟。”

走到眾人跟前，徐念白抬頭看去，臉色微微變了變，只因劉河所指方位，正好是那團鬼氣聚集之處。

“道長回屋便可，待我兄弟幾個先去看看。”

說著，他提上長刀就欲上前。

“頭。”

身后卻突兀響起自家兄弟顫抖的聲音，劉河回過頭，說話的正是那個曾給徐念白送過衣物的人。

“要不，明兒早再過去，這黑燈瞎火的，是不是有點？”

不只是他，除了徐念白之外的其余人皆是面色有些惶恐，雖是提著刀戟，腳下仍是邁不開步子。

徐念白看得出，他們確實是怕了。

劉河有些憤憤然瞪了幾人一眼，瞥向徐念白的眼神里生了幾分羞愧，似是手下人的畏縮樣叫他失了臉面。

他扯起粗獷嗓音，踹了靠他最近那人一腳，開口道：

“他娘的，幾個腌臟貨白跟我這么久，啊？戰場上都砍過人了，這會怎的這般慫樣！”

幾人被他罵得狗血淋頭，不敢說話。

“算球！都給老子滾，老子自個兒過去！”

說完，他奪過小弟手里火把，轉身就走。

“慢著。”

劉河詫異望來，出聲的卻是徐念白。

徐念白用眼角余光不露聲色地掃了眼幾人腳下，繼而言簡意賅說道。

“貧道與劉施主一起去。”

“這……”劉河猶豫了一下，隨后瞪了眼自家兄弟，轉而點頭。

“如此也好，這幾個沒用的家伙讓道長見笑了，回頭再收拾你們！”后頭這句，是對其余人說的。

握了握刀柄，徐念白隨著漢子翻過幾個土坡后，向著那團匯聚而成的鬼氣靠近。

他內心已有猜測，不過還需要證實一下。

身邊劉河穿著的鐵甲錚錚作響，在冷月下泛起寒光，在徐念白不注意間，目光朝他一瞥，嘴角微不可查地露出一抹弧度。

“道長，前面就是了。”

劉河指了指前方的一座破舊院落，刻意抬高了手，雙眼緊緊盯著徐念白。

后者隨意嗯了聲，并無其他反應，他眼中不由升起一絲鄙夷。

兩人在院子外停步，徐念白默默打量起來。

石塊壘成的圍墻斑駁陸離，墻面爬滿了野草，老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來到院內則看到有東西兩處宗祠。

“道長小心，那妖物說不準就在這里頭，不如你東我西，分開探尋。”

劉河佝著身子，低聲說著。

“好。”

徐念白回應完，率先走進東間祠堂，而那團鬼氣便是在東間房頂上翻涌。

察覺到身后無人跟來，他加快腳步，凝起靈目分開陰陽，須臾就看到了周遭無所不在的暗紅絲絮，這是亡魂留下的蹤跡，一直延伸到宗祠后廳。

徐念白順著這條線索走去，直到盡頭，轉過轉角又硬生生頓住腳步。

眼前景象令他心中駭然，一股悲憫從心底升起。

“果然……”他張張嘴，聲音在喉間戛然而止。

房間里橫著、豎著、吊著無數的軀體，老的幼的，男男女女，或抱成一團，或埋頭低泣，身體透明，搖擺不定。

個個臉上遍布著呆滯、怨恨以及畏怯或麻木。

屋里腥臭刺鼻，怨氣沖天。

不是群尸，而是群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