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幾天后，那種被卓芳群蠱惑的感覺消失了。

而這些日子，嶺一直沒出來，等莫相忘再去靈魂境的時候，嶺正坐在靈魂境內的小木屋門口，抽著煙，望著虛幻出來的天空發呆，見她進來，就把燃盡的煙灰磕一磕。

“難得有個逃避現實的地方，可偏偏，你這個現實又出現了。”

嶺起身想要回屋，但腳步猶豫，就只變出了兩把躺椅，“以卓芳群的身份活一次，也沒什么不好，最起碼，還有個常無君?！?

瞧著嶺的神色，莫相忘心下明了，這幾日，她也在消化這種被灌輸進來的感情。

兩個被愛拋棄的鬼，坐在靈魂境里看著虛幻的夜空發呆，也在這寂靜當中，聊起了彼此的結緣。

關于禪朧，關于付一笑。

一神一妖，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莫相忘是見過禪朧的，有點霸道，有點桀驁，卻也知進退，是個懂禮的神。

但在嶺的口中，禪朧還是那個小她五百歲的神，追在她身后喊著漂亮姐姐的小孩。

金烏族居于神界，而神界是六界里地方最小的，所以在神界出生長大的各族相互之間都很熟悉。

嶺隨父參加年會的時候，遇到了才七八歲大小的禪朧，神雖小，但思想卻被填充的很飽滿，追著她喊漂亮姐姐，還說長大了要娶她。

可金烏族的天性六界皆知，西王母本不想讓愛子跟金烏族有牽扯，且在年會上使了眼色，說了些含沙射影的話。

而這話剛巧被嶺聽見，她那會兒又是有仇必報的性格，凡是誰敢講究她，她就必定會報復對方，作為對西王母的報復，她就開始勾搭才七八歲大小的禪朧。

那會兒的嶺對禪朧一點愛意都沒有，滿心想著怎么行騙，然后讓西王母吃癟。

可養著養著，禪朧長大了，嶺對他的心也變了，可金烏族的本性惡劣，嶺會因為這個本性，做出很多令神發指，六界共憤，但不足以降下雷罰的錯事，可禪朧偏偏驕縱了她。

在禪朧眼里，嶺做的一切，他都能接受，甚至包庇。

可犯錯總是要承擔后果的，在嶺犯下最后一錯之時，禪朧才意識到這一錯對于嶺有威脅，卻并沒意識到這件事的惡劣程度。

當時，被害家屬求到三君和西王母還有天帝面前，說要懲治嶺，還公道。

但因為他們都知道禪朧會包庇嶺，把嶺藏起來，所以思前想后用了一套說詞，說服禪朧，只要把嶺帶出來，過一次荊棘鞭即可消除被害家屬的怒意。

三年游說，禪朧終于同意了。

但禪朧也是被騙的那個，把嶺帶去后，被害家屬聯合西王母一起引天火，將嶺活活燒死。

禪朧這才意識到，是他親手葬送了嶺。

于是后來，他報復了六界，最終又被親娘西王母包庇，送到輪回帳中。

“幾番糾葛，不過，都是為了那一點點喜歡?！?

嶺再次點起煙袋鍋，但這次沒抽，只是聞著煙香，嘆息吹走了淡藍色的煙霧。

“他愛我時，我騙他，我犯錯時，他包庇，他怕我被天罰燒死，就聽信他母親的話，以為過一次荊棘鞭就可消除罪惡，我愛他，就信了他的話，而他見我死，心也死了，之后犯錯，他母親愛子，包庇他，送他進輪回帳——如今，他自責，便墮魔?！?

“不過總比你好，我最起碼還沒嫁，他也沒迎一個二夫人，真有你的，還能容他再娶，這要是你爹媽在，看你爹媽不錘死他?！睅X拿煙袋指著莫相忘，“才三百多歲的小貓崽學什么別人，成什么親，我五百多歲時才遇見禪朧，相處了一千五百年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你瞅瞅你。”

被她這一數落，莫相忘朝空中翻了個白眼，“是，我蠢?！?

可嶺卻來了精神，非要她把過往再翻看一遍，加深印象，提防以后再犯。

可當回顧到斷三尾的時候，嶺的煙絲塞了一次又一次，搞得靈魂境里都充斥著煙草的味道。

當大幕落下時，她吐出的煙霧在空中遲遲不散。

“你懷孕了?！睅X鎖眉，慍怒地猛抽了口，“從這記憶畫面里可以發現那醫仙應該是看出你面色上的變化，并且有那么一段畫面，是一個醫仙扶你手腕，之后跟邢昭月對了個眼色，你當時肯定沒注意。”

“嗯，我也是早前沖破記憶后才發現的?！蹦嗤y共也沒跟付一笑同房幾次，若說最后斷尾之前，倒確實是有過那么一次，可她一點懷孕的感覺都沒有。

“應該沒多長時間，你臉上有新靈相?！睅X把燃盡的煙絲磕出去，又想塞一點，卻被莫相忘按住，“你別抽了，要不是你的煙，我都不知道我這靈魂境還是個密閉不透風的空間?！?

嶺是心煩，收了煙袋鍋就物化兩壇子酒，“也不怪你高祖和鐘家高祖生氣，要是親眼見了你的這些記憶，那不得氣得立馬就沖回去宰了那九大家族?！?

莫相忘笑笑，在壇子里舀了勺酒盛給嶺，“不至于，這才看我斷三尾，要是見這我這一千多年里被九大家族騷擾的種種，那才真的會氣得背過氣的?！?

“我是不想看了，我現在就要背過氣去了。”

在嶺喝酒消氣的時候，莫相忘的手伏在小腹上，她都不知道那個命短的新靈怎么就被安排到她這兒投胎，也不知道這靈之后有沒有被送回存靈司。

成了鬼之后，她知道轉生的靈都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機會，而這次機會錯過了，就要再排號等上好久好久。

“怎么著？”嶺打了個酒嗝，“打算回去找找你未出世的孩子的靈？”

“你還真懂我?！?

“你太好懂了，太簡單了，真的，要不是你因為上一世那魔隕天石的蠱惑，你這種鬼，根本不會墮魔的，在沒有外力引導的情況下，你那個出身和受到的教育是不會讓你報復的?！?

莫相忘垂頭看著雙手，“小時候，報復付一笑的時候，白奶奶看著嗔咄過我，但之后見我只是丟他禮物，撒他食物，指桑罵槐之外也沒做什么，也都隨我去了，后來還說，報了，就了了吧，循環報復，無意義，肯停手的那一方，才是真的解脫?！?

“所以回去后，你就放過九大家族了？”

“怎么會——”莫相忘抬眼看她，“我白奶奶雖說那樣教導我，但也任由我報復了付一笑，可我高祖卻不是這么教導我的，至于回去后，我家長輩們要怎么報復是他們的事，我嘛，守好我四師姐和小青君，不能波及到他倆?！?

“還護著，那天狐家和青鸞家的老東西可是沒有放過你，他們當時說的話——”

“可那是我四師姐啊，那是小青君啊，無論當年的那個光球是誰的力量導致的，哪怕是我四師姐和小青君親手殺的，那也都是為了我，我不能葬送他倆的名聲和未來，這不行?！?

嶺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后探著身子，抬手在莫相忘腦袋上扒拉一把，“你呀，怕她個球，要是我，可管不得她三七二十一，敢騙我斷尾算計我，我就平了他家祖墳。”

莫相忘笑笑沒有接茬，生前的她是真的怕了邢昭月，且在出堂庭山后才發現，外面的世界，并不會像堂庭山上下那樣優待喜歡她。

在靈魂境聊了到后半夜，次日一早，鐘明萱興沖沖地推門進來，搖醒她，并且叫出嶺，說前些日子要重復的口型中，找出了對應的話。

“你們看我的嘴——”鐘明萱噘著嘴沒出聲只用口型重復一遍，然后才說“閼逢——君?！?

“??？”莫相忘一夜沒睡，還有些懵，“碰巧了吧，是閼逢君？”

“可這事不能繼續查下去了。”嶺說著挽起頭發，物化出臉盆和水，“再查下去，那可不是輪回帳這一重罩子，我倆都得被罩在迷幻之地，如果出不來，那就會一直存在于輪回帳里，出不去?！?

關于卓閼逢的事，她們只能調查到這兒，并不敢再次深入迷幻之地。

最長沉浸十九天，自我意識已經消失了百分之九十九，可見云煙的誘導能力極強。

至于幽冥神君將扇子贈予莫相忘的理由，以及扇子突然起反應的因由都沒有找到，也無法得知。

有些后怕的莫相忘也只好把這把扇子再次收起來。

而臨近年節，她們四個也啟程回返，并將這些時日在迷幻之地看見的復述了一路。

“合著，卓芳群這個名字，是跟常無君一起時取的？”豆花感慨著瞥了眼敞開車門的馬車內，“居然用在印章上，并且幽冥神君和白猿上神居然都知道這回事，天哪，我太好奇了?！?

莫相忘把一個炭火盆推到車門口，“我也很好奇，但不能往下看了，最后一次，要不是看到芳群這兩字的口型，我是醒不過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