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卿忽地笑了,感受面前飄過的銀杏葉片,葉片兒滑過掌心隨風卷去。
能以這樣的方式與曾經的故人告別,是她從未想過的。
現在,也好像不過如此。
有些人,終不過生命中的過客,絢爛一時,再次相見會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卻也成為不了彼此中的誰。
“因為我眼睛看不見了啊!從前我眼睛好的時候追著你跑,現在眼睛瞎了,不想追了!”
“你什么意思?”
“話說簡大夫,我都沒見你笑過,現在沒有,以后恐怕也不會再有了。”
“只要你乖乖的,你的眼睛自然會好起來的,我們也是一定會相見的,到時候……”
“簡大夫。”顧卿卿忽地肅然,遺憾的收回手空無一物的手,“顧卿卿她只是你萬千病人中的一個,你其實用不著這樣的。”
簡黎攥緊拳頭,心窩處沒來由的悶得發沉:“顧卿卿,你可真是一個不負責的人。”
顧卿卿莞爾一笑:“簡大夫不妨把話說得明白些。”
她再是怎樣一個不負責任的人,也沒有始亂終棄過他吧?
如果真要說她顧卿卿不負責任始亂終棄,那恐怕只有那個人才有資格站出來說了。
可惜,那個人遇上她顧卿卿的人是有多不幸啊!
眼前一片黑暗,顧卿卿不禁想起了自己喝下毒酒咎由自取的場景。
那年梨花開得最旺,楚辭要娶妻,娶的妻卻不是她,而她被一道圣旨賜了婚,身份是天下女子擠破頭顱都爭搶不來的。
天空飄著細雨,楚辭備好了一切前來接人。
簡黎簡單囑咐一番話后,示意素姨將自己備用來過冬的狐裘贈與顧卿卿保暖。
顧卿卿并不知身上所披之物是簡黎的,道了謝,同素姨道別。
南宮墨呢,自從顧卿卿身邊多了些“陌生人”,就多了分心眼將顧卿卿護在身邊,不讓他人輕易靠近。
他鉆進顧卿卿所在的馬車內,掀開馬車簾子久久沒見簡黎前來,暗暗給簡黎判了個“無妻徒刑”。
回頭發現顧卿卿在發愣,于是呼喝道:“喂!發什么愣呢,你不會不高興我同你一塊去都城吧!”
“怎么會,我在想,你那把輪椅做好沒有。”顧卿卿瞄他一眼,捻著身上暖暖的狐裘。
“沒。”南宮墨摸了摸鼻,放下車輛坐好,一副理所當然的道。
輪椅之事確實是他操之過急,他保證到了目的地之后,立即找人日夜加工趕制出來。
顧卿卿也不多問,她就知道,短短幾天時間怎么可能做得出來。
“白月,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家人?”顧卿卿突然道,見南宮墨面色平靜下來,繼續道:“我打聽過了,你有可能是京都的人,而且身價不菲。”
“你想表達什么?”南宮墨警惕道。
顧卿卿察覺他些許抵觸的情緒,淡淡一笑,對他說:“身價不菲,身份肯定不簡單,到時候別忘了還我醫藥費!”
“哦!不就是醫藥費嘛,遲早還你。”南宮墨不喜道。
這次前往京都,她能想到把他帶上,絕不可能只是醫藥費那么簡單。
看在她沒有拋棄他的份上,他就原諒她了!
“白月,你希不希望自己有一個漂亮的姐姐啊!”想到前世尋了南宮墨五年的長平郡主,顧卿卿道。
南宮墨突然盯著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顧卿卿表情僵住,隨即還是將長平郡主尋她弟弟之事講了講:“我也是聽人說的,他們說京都有位有位富貴人家的小姐在尋親,據說年紀與你相仿。我本想去帶你去見見這位小姐,可突然出現了失明這岔子事。實在對不起,白月,我耽誤了你尋親。”
“沒事,你不用對不起,尋親的事不急一時,以后慢慢再說。”南宮墨撇嘴道。
兩人沒對話幾句,來了兩個婢女,說是楚辭特意囑咐來照顧顧卿卿的。
顧卿卿看不見她們,聽她們介紹頓時如獲霹靂。
這兩個婢女分別叫喜兒、秋兒,她雖然看不見她們的長相,但通過前世的記憶,也大致能記起。
特別喜兒這個丫鬟,生得張圓盤子嬌俏的臉,彎月眉,嘴巴很甜,像抹了蜂蜜似的,性格也很是跳脫。
只可惜的是,喜兒偏偏遇上她那么一個見不得別人一點好的主子。
前世,她才入京都顧府沒一年,喜兒卷著她不常戴的首飾變賣同心愛之人私奔,被她抓住后亂棍打得半死。
她雖無取喜兒性命之意,卻害得喜兒重病在身,最終沒熬過那個冬天。
至于秋兒,性格內向,長相奇美,擅長丹青及易容,可謂是深藏不露。
因前世她死得早,死后魂魄也只能留在南宮澈身邊,并不知其結局。
大梁王都。
“吁!”隨著楚辭韁繩輕拉,烈馬雙蹄落下,京都到了。
他抬頭望了眼城樓上一襲紅裳的貴族女子,隨即掏出身上令牌示意守城將士放行。
顧卿卿此刻掀著馬車窗的簾子,只能感受到車簾外的熱鬧。
若能看見的話,只稍抬頭便能看見城樓上大梁國的長平郡主,南宮墨同父異母的姐姐。
長平郡主南宮裳發髻高高束起,金步搖穿插發間,身披貂裘,懷抱鑲滿瑪瑙的暖手爐子,眸底流光,一轉一動睥睨滿城風雨。
眼下幾輛馬車陸續駛入都城,城內人流如潮,并未因他們的到來而多做停留。
顧卿卿斂衣下車的時候一陣冷風吹來,不禁讓她想到了前世她經歷的某件事。
比起前世,她進京似乎提前了。
若是后面才進京,顧卿卿不敢保證浮若公主不會閑得無聊出來玩雪,然后把雪球砸在她身上。
“哎,小心一點!”喜兒搶在秋兒前面去攙扶走出馬車的顧卿卿,南宮墨見此情況趕前來卻怎么也搭不上手。
楚辭也挺著急,見南宮墨搭不上手,自己也不好搭手。
“多謝。”顧卿卿走下馬車后友好道謝,隨后聽喜兒積極回應:“奴婢應該的。”
“嗯。”于前世的喜兒,顧卿卿始終心里有愧。
顧府坐落于大梁都城九越的南城,南城屬新城區,大部分房屋為住宅,風景優美,寸金寸土,也只有有點錢的人才能住得起了。
顧府算不得多有錢,好歹吃穿不愁,日子湊合著過,前世的顧卿卿并不大知道。
也正是因為如此,之前的她同一些富貴上流人士往來,身上并沒多少拿得出手的物件,遭到一眾人的鄙夷與奚落。
“怎么不走了?”顧卿卿走到門口突然頓足,身邊南宮墨關切道。
“無礙。”顧卿卿說了聲,隨即頭也不回的在喜兒和秋兒兩人的攙扶進了顧府。
南宮墨想的跟著顧卿卿進去,奈何腳沒邁出半步便被楚辭只手阻攔了去路。
“有事?”南宮墨很不喜楚辭。
楚辭看得出來,但根本沒放在心上。
倒是顧卿卿,他總感覺顧卿卿給他帶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至于是什么,他不清楚。
顧卿卿對身邊的人很友好,楚辭把顧卿卿對自己的疏離理解為兩個人初次見面,并不熟悉。
顧卿卿進了顧府后,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愣。
和前世一樣,還是在那個院子里,她喜歡的院子,別有感受。
滿園梨樹,一到春天,滿園飄雪。
梨,離……可不正應了這“離”字?
爺爺會離開她,楚辭會離開她,她會離開這個世界,而他也會離開這個世界。
最后的這個世界,會因為幾國的交戰而不復存在。
考慮到寓意不好,顧卿卿毫不猶豫吩咐下去將顧府的梨樹砍了,這給府里的下人嚇得,以為哪里做的不好惹惱了這位新主子。
楚辭送顧卿卿入府后,走了就很少再來。
這個冬天,顧府滿園空寂,南宮墨給顧卿卿做出了把木輪椅,走到哪只需人推,特別方便。
顧承早出晚歸,時時刻刻前往宮中議事,常年的腿疾在太醫的幫助下漸漸好轉,倒是顧卿卿的眼睛,很多太醫看了都說沒希望。
就這樣瞎了嗎?
顧卿卿心如止水坐在那試著調琴,旁邊是端著藥催促喝藥的秋兒。
琴弦撥動,發出調調,她停了停下手上動作,示意秋兒端藥過來后兩口飲盡,嘗了顆蜜糖。
遠處,楚辭站在顧承身旁一臉焦急,算是了解了顧卿卿的眼睛是個什么情況。
琴聲悠揚,行云如水的調調宛如片片薄羽劃過心湖。
楚辭僅是駐足聽了會,忙不迭拍掌叫好。
顧乘疑惑間看向楚辭,不禁疑惑他這孫女兒什么時候會琴了?
“卿卿這丫頭,百無聊奈的日子總算有了點事情打發,你別說還挺像模像樣的!哈哈~”顧乘爽朗笑道。
楚辭點頭稱是,卻沒聽出來顧卿卿這琴技行如流水,因他的拍掌叫好而錯了幾個調調。
楚辭,你為何要來招惹我!
琴弦劃傷顧卿卿的手指,發現這點的秋兒心疼不已。
顧乘發現孫女兒似乎不大樂意見到旁邊楚辭,于是只得將人帶出去。
“顧小姐她……”楚辭幾乎是一步三回頭,還想停留。
顧乘霎時變臉,語重心長道:“她無事,倒是讓你見笑了!我這孫女兒經不得你這樣夸贊!”
楚辭縱意識遲鈍,也知道不好在這后園里打攪下去,于是抱拳作揖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