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輕音裝模作樣的在街上閑逛，一副窮極無聊的模樣，她先在米店旁邊的綢緞莊里轉(zhuǎn)了一圈，撇著嘴出來，又繞到米店斜對面的首飾店里去溜達(dá)一會兒，然后才在離米店不遠(yuǎn)處的一家路邊茶攤坐下來。

這個時辰正是深秋里最暖和的時候，出來喝茶曬太陽的人也多，司輕音一個人霸占了一張桌子，很快就有人不滿。

司輕音也不在乎，誰說她，她就瞪誰，但是目光更多的還是落在米店的長隊上，可能是因為受到虎皮大漢們的震懾，排隊的人里連說話的都沒有，大多都低著頭，有些畏懼的怯懦。司輕音的目光一個一個的看過去，從頭頂看到鞋底，再兜回來看他們手里的米袋子，怎么看都是百姓無異。

這十日比最開始的十日，多了整整一倍的米量，難道是百姓開始偷偷囤米？

司輕音看了一眼正在幫忙賣米的男人，高個子瞇瞇眼，看著好像一直在笑，特別適合在大漢的高壓之下安撫人心。但司輕音知道這個人，褚浪，是師父特意找來的奇人異士，他有著超乎尋常的記憶能力，只要他見過的人，就一定記得，而且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在那，看著是在幫忙賣米，其實是在記所有買米人的臉，米店規(guī)定，一個人三日之內(nèi)只能來買一次，如果有人接連來買，他必然是認(rèn)得出的。

他沒有做出應(yīng)對反應(yīng)，就證明這些買米的人里頭，并沒有反復(fù)出現(xiàn)的面孔。

世家若是要下人喬裝買米，只是三日來買一次，并不會有這么大的消耗，畢竟每人每次買米都是限量的。當(dāng)初司輕音算糧食消耗的時候，可是把世家的人口都算進(jìn)去的。

她也不認(rèn)為會有百姓犯傻，把自己的口糧轉(zhuǎn)賣給世族，畢竟糧食就那么多，賣了，他自己就沒得吃了。

司輕音想不出門道，煩躁的蹬翻了一邊的矮凳。

店家嚇了一跳，連忙過來詢問，司輕音就對店家勾了勾手指，等那小個子男人湊到近前來，就把一錠銀子塞在店家懷里，壓低聲音道，“我也想買米，有招么？”

店家嚇得不輕，連銀子都給還了回來，司輕音眼睛一立，抬腳就踢翻了身前的桌子，雖然是抬頭由下向上的看著店家，氣勢上卻是穩(wěn)穩(wěn)壓著店家一頭，“怎么著，看不起我？”

那店家看著眼前的小公子，一派紈绔做派，也不知道哪家的少爺，哪里敢得罪，但是有些話又不敢亂說，最后只能囁喏著，向不遠(yuǎn)處圍在一起的幾個人，揚揚下巴，示意去找他們。

司輕音樂了，把銀子重新扔回店家懷里，“把他們叫過來，爺請他們喝茶。”

不一會兒，幾個布衣打扮的男人圍坐過來，為首的一個一臉堆笑，上上下下先把司輕音打量一遍，司輕音也不怕他看，大方方把鼓囊囊的荷包扔在桌子邊，“就想看這個吧，看吶。”

那男人還真的把荷包拿過來，打開的一瞬立時眉開眼笑，湊到司輕音近前來，“小公子，想要多少？”

司輕音掀起眼皮，“要多少有多少？”

那男人梗了一下，顛了顛荷包，伸出一個巴掌。意思是，這些錢，換五百斤糧。

這些錢能買五千斤糧了。司輕音面上沒顯，哼笑一聲，“怎么信你？”

那男人聲音壓得更低，“我們都是東城的，那邊領(lǐng)完，再上這邊來領(lǐng)，多出來的那份，就是您的。”

司輕音就笑，“行啊。”忽而又抓著男人衣襟拉到眼前來，“但是這個事兒，你得管好自己的嘴，弄到糧食是我的本事，掙到錢是你的本事。但要是讓別人知道，我這糧食是從你手里大價錢買的，你就得仔細(xì)你的皮。”

男人連連點頭應(yīng)了，兩人約好了交貨的時間地點，司輕音給了他一半銀子當(dāng)定錢，然后才哼著歌走了。

原本她就不贊成分東西兩處買米，畢竟褚浪只有一個，東城那邊拼命記人的可是她手低最得意的四個賬房，這些日子生意上少了他們，不知道給她添了多少麻煩。

司輕音正走著，忽然不知道哪竄出一匹馬來，司輕音連忙向后躲竄，卻不小心撞到了路邊一個小孩兒。那馬轉(zhuǎn)眼就跑得沒影，她卻被小孩兒拉住衣角嚎得腦袋直疼。

司輕音扯了扯衣角，居然沒扯動，向天翻了個白眼，蹲下身來，“小胖子，我給你銀子，不要哭了。”說著打算掏銀子求放過，結(jié)果一模身上，荷包居然不見了。

這就有點尷尬，那個小孩子已經(jīng)攤開手掌等銀子了。

“那個，小胖子啊，我荷包丟了……”

不等她說完，小孩再次嚎啕起來，連圍觀的人都開始漸多。

司輕音又拽了拽衣角，低聲威脅，“再哭我揍你啊！”

那小孩兒哭聲更響了，甚至還抱住了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嚎，“哥哥不要拋棄我啊！家里銀子都被你拿走啦，娘的病可怎么辦啊！”

圍觀群眾立時對司輕音進(jìn)行了道德攻擊。

司輕音蹬了兩下腿，一張臉漲得通紅，“小崽子，誰是你哥，你亂喊什么？你看看你，再看看我，咱倆能是一家的？”

小子大哭，“因為錢都叫你拿走了啊，哇啊！”

司輕音腦子嗡嗡的響，真恨不得一腳踹飛了這臭小子。

她抬頭環(huán)視一眼，看見褚浪已經(jīng)在往這邊來了，她可不能因為個臭小子，就暴露了自己跟米店的聯(lián)系。

忽然一道身影在眼前閃過，是正騎馬過街的嚴(yán)復(fù)一。他一身黑衣，頭帶玉冠，一張清冷俊臉在陽光下泛著白光，跟仙人下凡一樣。

“嚴(yán)復(fù)一，嚴(yán)公子救我！”司輕音張口大喊，同時余光里看見褚浪停下了腳步。

嚴(yán)復(fù)一在馬上回頭，好一會兒才在人群里看見使勁揮手的小公子。他下得馬來，要馬童將馬牽到一邊等待。

人群自發(fā)給貴公子讓出一條路來。

他看了看被小鬼拉扯得衣衫散亂的司輕音，拱了拱手，“小公子，可是認(rèn)識嚴(yán)某？”

司輕音一看就知道他是把自己給忘了，連忙指著自己，把碎發(fā)擼到頭頂去，瞪大一雙眼睛，“我啊，”然后壓低聲音，“天香樓，聚賢會，院子里？”

嚴(yán)復(fù)一盯著那一雙大眼，其中的懇切漸漸與那晚求知若渴的小公子重合起來，嚴(yán)復(fù)一便露出笑容來，“原來是你。”然后又低頭看了眼哭鬧不止的小孩子，不解道，“這是？”

司輕音愁眉苦臉，抽了抽腿，沒抽開，“被纏住，訛錢呢。”然后又忝著笑臉，“能不能借我點錢，先把我這個假弟弟給打發(fā)了。”

那小子又哇了一聲，“我不是假弟弟！”

司輕音咬牙切齒，低頭威脅，“你把他哭走了，就一分錢別想拿到！”

那小子哭聲果然小了些，竟還說，“好，我聽你的，但可都是為了娘的病！”

司輕音氣得手都有點抖了，好在嚴(yán)復(fù)一錢拿的很痛快。那小子本還想趁機要更多，但對上司輕音發(fā)青的臉，還是訕訕的接了銀子松開手，一溜煙的跑了。

“還看什么看！那就是個騙子！”司輕音轟散圍觀人群，一張小臉，又青又紅。

嚴(yán)復(fù)一拍了拍他肩膀，安撫道，“以后還是不要一個人出來，哪怕帶個小廝，也能有個照應(yīng)。”

司輕音這時候就表現(xiàn)得異常乖巧，她連連點頭，又說了很多遍感謝的話，句句都發(fā)自肺腑，還接連保證，明日就會親自到嚴(yán)府去送還銀子。

嚴(yán)復(fù)一倒是不在乎銀子，只覺得這面容俊秀的小公子挺有意思，便約他明日一起吃個飯。

司輕音記掛著明天天師要入府的事，一時就有點猶豫，還沒想好說辭，忽然司輕音的小廝迎面跑了過來，“主子，天……”小廝看了眼站在一邊的嚴(yán)復(fù)一，嘴里話一轉(zhuǎn)，“天要黑了，晚上貴客上門，咱早點回吧。”

司輕音立刻明白，這是淵九重晚上要過來的意思，瞬間眼睛都亮了，轉(zhuǎn)身對嚴(yán)復(fù)一弓身道，“明日正午，天香樓，恭候嚴(yán)公子大駕。”說完扭身就跟著小廝跑了，嚴(yán)復(fù)一上前邁了一步，不禁失笑，這小子還沒告知自己姓名呢。

這時嚴(yán)復(fù)一的馬童也牽馬過來，一起看著司輕音一路狂奔的樣子，感慨了一句，“外地來的吧，京中很少見這樣歡脫的公子哥了。”說著知道失言，偷偷瞟了一眼自己主子，低下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