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嚴復一的馬童也牽馬過來,一起看著司輕音一路狂奔的樣子,感慨了一句,“外地來的吧,京中很少見這樣歡脫的公子哥了。”說著知道失言,偷偷瞟了一眼自己主子,低下了腦袋。
其實這也是嚴復一的心里話,京中世族門閥,明爭暗斗越來越劇烈,也就越發重視小一輩在外的風評。沉靜持重才是大家族的風范,尤其是嫡出的世家子,要求更是嚴苛,若是他這般在街上狂奔,哪怕還是年幼的時候,回家以后也是要去跪祠堂的。
不過,司輕音之所以選擇狂奔,并不是因為什么靈動活潑的性格,而是她得趕在天師到府之前,回去換衣服,重新梳頭發,上妝。而且她還不能直接上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她這一下也算是引人注目了,可千萬別再被人尾隨跟到公主府去,她得小心謹慎,寧可繞路跑遠點。
可是等她趕回去的時候,到底還是遲了些,天師已經等在會客的花廳里,一身月白,長身玉立,站在夕陽的金輝里,耀眼得讓人心潮澎湃,又不敢直視。
當然,司輕音之所以對他不敢直視,完全是因為自己身上這身男裝,不僅是男裝還不華麗,完全顯示不出她穿花過草的清貴氣質,就這么一身衣服還被街上那臭小子拽得亂七八糟,又跑了一身的汗……
但是要回去換衣服的話,還得路過花廳!
師父當初為了堵晚歸的公主,特意把待客的花廳建在了入府的必經之處,要想偷偷回房間,除非她能飛檐走壁,從房頂上走。
淵九重轉回身看向司輕音的時候,小公主正一臉怨念的抬頭看著高高的屋檐。
天師對著公主規規矩矩躬身為禮,“見過公主殿下。”
司輕音拽了拽衣擺,臉上堆起笑容來,大步走了過去,回了一禮,“天師有禮。天師稍等,容我去換身衣裳,再來跟天師敘話。”說完就直接要穿過花廳。
“公主殿下。”淵九重聲音朗朗,“不必麻煩,在下已經觀過整座府邸,公主府風水格局具佳,并沒有鬼魅邪祟。而剛剛觀公主面相,也不像是被夢魘所擾。若是公主沒有什么別的需求,在下,就告退了。”
司輕音腳步停住,轉回身,“天師留步,我這次請天師過來,的確不是因為夢魘,也不是為了驅除邪祟。我上門求見天師很多次,都被拒之門外,今日不過是為了見到天師,而耍的小手段罷了,還望天師不要見怪。”
淵九重是當真佩服小公主的臉皮,別的姑娘被含蓄的戳穿了,大概就不會繼續糾纏,她卻直接把心思都扔到明面上來,反到讓人不好招架。
淵九重對著公主再鞠一禮,“若是沒有別的……”
“有,”司輕音上前幾步,停在天師兩步的距離處,微揚著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我有求于天師,還望天師成全。”
淵九重直覺她要說個猛的,剛要拒絕,就見司輕音忽然跪了下來,眼中淚水漣漣,配著衣衫不整,頭發散亂的模樣,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惜。
淵九重心里咯噔一聲。
“請先生娶我。”說完,司輕音盈盈拜倒,額頭貼地,是大盛最正式的禮儀。
接著花廳內外所有下人都跪了下來,花枝樹影間烏泱泱跪成一片,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匯聚了這么多人。
跟在天師身邊的小童看著這陣仗,嚇得捂住了嘴,差一點也跟著跪了下去。
淵九重一揖到底,聲音清冷,毫不含糊,“恕難從命,公主請起。”
小童這回腿是真的軟了。
司輕音抬起頭來,輕輕笑了一聲,一雙淚珠滾落,“我從未奢求過能得天師青眼,也知道天師修得是無情道,若是娶我,與緣法不合。但,但若是我只求夫妻名分,不求其他呢?”
淵九重垂眸看著跪在身前的女子,“公主殿下大好年華,何故自苦至此。”
司輕音凄慘一笑,“說起來先生可能不信,我總冥冥之中有種感覺,我若是嫁給先生,我這一生,便不再需要出嫁九次。”
司輕音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淵九重的指尖動了動,眸色也深了幾分。但最終也只是再揖一禮,這一次,他的聲音也很誠懇,他說,“抱歉”。
說罷也不等公主回應,轉身就走,還沒走到府門,忽然就聽見剛才還哭得梨花帶雨,氣息微微的小公主,爆著嗓子的嚎,“淵九重你這個鐵石心腸的大混蛋!我要是再去求你,我就是狗!”
小童沒忍住,回頭望了一眼,看見小公主正被侍女左右架著,看她張牙舞爪的模樣,若是沒人攔著,說不定早撲上來撓花了他家天師大人的臉。
小童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女人真可怕。
司輕音是真的氣壞了,什么玩意,真當自己是真看上淵九重了?他想得倒是美,若不是心中那沒由來的一股念想,久久縈繞不去,逼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試探,去求取,她也不至于臉面全都不要下跪去求他。
去他的清白名節,九嫁就九嫁,沒在怕的!
司輕音呼哧呼哧的喘了好一陣粗氣,才被侍女攙扶回房間去。
但這一遭,倒也不算白生氣,這條路徹底堵死后,她也就死心了。還是得專心考慮九嫁的事,司輕音把名錄再次打開,從頭開始捋順思緒。
司輕音看著上頭一個個陌生的名字,手指頭在浴盆邊敲了敲,凝云立刻湊到近前來,還伸手在水里感受了下溫度,“主子,要加熱水還是花瓣?”
司輕音看了一眼溫柔可人的侍女,忽然搖了搖頭,“果然溫柔鄉要不得,我看見你真是一點正事都不想辦了。”
凝云一愣,完全理解不了主子的話,就聽見司輕音又說,“你出去把空山換進來。”
凝云原本想說,空山手重,別再弄疼了主子,可見著主子凝神于名錄的樣子,到底沒多言語,出門換了空山進來。
空山進門,帶了一身的寒氣。
司輕音嫌棄的要她離遠一點,“東西城米鋪合并的事兒,跟褚浪說了?”
空山動手把染了寒氣的外衣脫掉,才又走近,擼起袖子把雙手伸到水桶里,“說了,但褚浪認為還是留西城的米鋪比較合適。”
司輕音嗤了一聲,“他就是懶得挪動了。”說完看著空山還伸在水里的手,“你還會想著幫我試水溫?”
空山抬頭,“我捂捂手。外頭太涼。”
司輕音胸口一陣發悶,深深吸一口氣,合上名錄,往水桶外頭一扔,“天師那邊不用想了,找駙馬的事就得抓緊,這樣簡單的描述沒什么用處,我要畫像,還有更細致的介紹,家族關系,學識個性,都要知道。”
空山“嗯”了一聲,表示記下了。
司輕音閉上眼睛,空山的手也終于暖了,她轉到主子身后,輕輕的給她按摩肩頸放松。
司輕音說,“尤其是那種名分不低,但是卻不太受家族待見的。最好野心還不小的。”
空山又“嗯”了一聲,然后道,“莫家嫡長子莫如歸,常山蘇家正房的第二子蘇寧樂,還有,嚴家的長子嚴懷安,都是有名無實的世家子。”
司輕音掀開眼皮,想起今日街頭,嚴復一騎著高頭大馬,面如美玉的模樣,“嚴懷安和嚴復一長的像嗎?”
空山回憶了一會兒,“嚴復一跟天師長的比較像。”
司輕音臉色就又黑下來,“把這幾個人的信息先給我,行蹤也都先留意著。”說完擺了擺手,“你還是把凝云換進來吧,看著你心里頭堵的上。”
空山忽然就笑了一聲。
司輕音狠狠拍了把水面,水撲出來灑了空山一身,“滾蛋!”
凝云聽見主子怒吼,連忙進來,見著空山只穿著中衣,還濕漉漉的,不由得心疼起來,連忙拿衣服給她裹住,推倒門外頭去,嘴里小聲說她,“怎么又惹主子,你就不能長點心啊。快回去也泡了澡,千萬別著涼了。”說著,手指刮掉空山臉上的水珠,滿眼的溫柔關懷。
空山“嗯”了一聲,然后被關在了門外。